次日,迟海早早起了床,比平时还早,苦干了一个月,显得一身狼藉,他得花点时间打理自己,换了身没穿过几次的新衣服,到理发店里做了个发型,又打车去百货超市里买了点水果和茶叶牛奶之类,他也不知道见自己的母亲该送点什么,这些年来,母亲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变得陌生,他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虽然昨晚思考很久,但是踏入那个五年未进的小区时,他的感到一阵意外的惊喜,因为这个小区居然变化不大,就连小区门卫都还是以前那个老头。
“啊哟!这不是迟海么!”老头一看到他就惊呼出来,他除了头发变得更少以外,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其他痕迹,他的嗓门儿还是这么大,鼻子还是那么红,穿的保安衬衫还是那么脏。
“王师傅,好久没见着您了。”他有些感动地说道。
“嗐!你长高好多哟!哎呀,越来越俊了,跟你爸年轻时一样!一表人才!”老头语调高昂嗓门浑厚,嚷嚷几句就引得路人侧目,有些老街坊也是认得迟海的,他和这些大爷大妈们寒暄了几句,客套一番后才得以脱身。
小区里面的配置和以前大致一样,只是添了一些新的便民设施,比如供老人孩童使用的健身器材和滑梯跷跷板之类,路灯都翻新了,还添了一些摄像头,仔细看,以前楼道间那些暴露在外的线路和燃气管道都经过了合理的集束隐藏处理,房屋外围因此整洁不少,最大的变化还是地面,烂路全部捣烂重新用水泥浇灌硬化,再铺上沥青石子儿,整个小区一眼看去规规整整的像大城市的公园。
看到这些变化迟海心情好上不少,他想,以后父母团聚后住在这里倒也挺好。
踏上熟悉的台阶,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上午的阳光透过楼道镂空的墙面,楼梯上光斑点点,灰尘在光柱间无序飞舞,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好像自己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周末阳光明媚的清晨买菜回家,而家里,她还在睡着懒觉,他走到家门边,双手提着沉重的货物,用膝盖碰了几下门,呼唤她的名字,让她来开门,他会喊上很多次,才听到里面传来节奏缓慢的拖鞋击打地面的声音,开门后她穿着睡衣不耐烦地揉着眼睛转身就想回去睡觉,他就很无奈的喊她过来接住他手上的菜。
想到这里迟海不由得笑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现在想来还挺有趣,这些回忆他搁置了很久,此刻也是触景思情。
敲了几下门,听到一声“来啦”,随后开门的是迟云,她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和牛仔短裤,对迟海一笑,然后转头对屋里喊道:“妈!妈!您看看是谁来啦!”
“啊?有客人吗小云?”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脚步越来越近,迟云接过迟海手上的礼品,梁斯涵系着围裙,擦着刚洗过的双手走了过来,她初看到迟海还一脸疑惑,仿佛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是谁,随后就呆住了,嘴唇发抖,然后大步跨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你…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来见见妈…”她口齿不清地哭着说,右手不断地拍打他的肩膀。
“妈,对不起。”他愧疚地抱住母亲。
梁斯涵出狱后一直对迟海心心念念,她见迟海没有来接她,心里就留下一个疙瘩,以为迟海嫌弃她这个有案底的母亲,虽然百般思念,却也不敢主动去找他,迟云劝过她几次,让她打电话过去,她也摇头拒绝,对于这两个子女,她缺席了最重要的七年人生,没有尽到家长的责任,假如迟海对她真的心有怨恨,那也理所应当。
母子二人在客厅倾述一番,都知道对方的不易,得知迟海这几年在外闯荡没有着落,也回了这里谋生,梁斯涵感到一阵欣慰,她想到自己总算有机会补偿一下子女,便要求迟海住回来,在家里吃住也容易,省下房租也很划算,迟海有些犹豫,他转头看向迟云,她正默默地看着他。
“小云,你看你哥也回来了,你经常往国外跑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准备在法国常住,有必要跑那么远吗?以后一家人见上一面都难!”梁斯涵眼眶湿润地说道。
“妈,我又不是入外籍,实在是业务主要在欧洲往来,我在那边常住的话,有长期申根签证会方便很多,并不是说我在外定居就不常见你们了,现在的航班很方便,公司也有私人包机,不管是我来找你们,还是请你们来国外玩,都很便捷的。”
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迟海惊讶地问道说道:“你要在法国定居?”
“工作嘛,我现在是欧洲分部的一把手,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她回答。
“哦…那挺好,看来你事业很顺利。”他客套地说道。
“没有那么轻松的,事务也是一团乱麻,”她轻轻拉住母亲的手,“哥,你反正也回来了,就回到家里住吧,陪陪妈,你看我一年到头脚不点地的,妈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
迟海环视家中,他从进屋起就发觉这么些年过去家中居然没有变化,就连电视机柜里摆放的相册都原封不动,要知道这房子在他离去后可是租出去过,实在是不可思议。
“妈,不是我不愿意回来住,我现在租的房子就在工作室楼上,年初的项目单子很多,住那儿我也是图个方便,我回来住当然是愿意的,但是您得等我在这一批项目结束后再搬回来。”
“好,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做我是理解的,也不是非要你们陪我,只是…我实在不放心小云在国外…”
迟云又耐心地劝说一阵,方才让她宽心,到了中午,母子三人终于吃了一顿团圆饭,虽然父亲在服刑,但全家团聚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迟海看着桌边的母亲和妹妹,他突然有种抽离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某种脱轨的幻境中被拽了出来,重新放在了人生的聚光灯下,他是她的哥哥,他是她的儿子,一家人就是普通的一家人,没有撕裂的历史,也没有沉沦的岁月,他会永远的和一家人生活下去,生老病死,最终隐入尘烟。
“晚上你们舅舅请我们吃饭,咱们两家人好好聚一聚!”梁斯涵兴致很高,一边替儿子女儿夹菜,一边笑着说道。
“那个…妈,今晚我特地邀了昊然来咱家吃饭的…”迟云有些为难地说。
“叫他一起来嘛,不碍事的,都是一家人。”
迟海正寻思昊然是谁呢,梁斯涵立刻问他:“嗳,小海你知道你妹妹的男朋友吗?”
他瞪着眼睛看向迟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妈,我还没来得及给哥说。”
“小海你可得加把劲了,你妹妹都有对象了!**政法大学的,妈见过,很俊的小伙子!”梁斯涵说得高兴,拍了下他肩膀。
“我认识吗?”迟海有些尴尬地问迟云。
“吴昊然,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和你有交情。”
“吴昊然…”他竭力思考一阵,“他爷爷开了家诊所是吗?”
“嗯嗯,就是他。”
“噢!我记起来了!那小子啊,他今晚要来?”
“嗯,这次也回*市了,他也有私人的事要处理的。
“好多年没看到他了…”
“他也想见见你。”
“有这回事?”
…
两人吃着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温馨的氛围中蔓延,迟海以为只有他有此感觉,但一看迟云,对方也似沉浸其中,他觉得疑惑,一直到饭局结束,他在客厅坐了好久,才猛然惊觉,这是一种默契,他和她都在尽力维持现状的稳定。
迟云在帮母亲洗好了碗筷,从厨房出来,她放下发带,坐在迟海旁边,电视里播放着海洋的纪录片,鱼群在鲨鱼嘴边掠过。
“房子真的租出去过吗?”他问道。
“嗯,怎么这么问?”
“我在每个房间看了看,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那这屋里的一切都和五年前没有变化,你觉得租出去还能保持这样整整五年吗?”
迟云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她仿佛在努力思考什么,而后摇了摇头,说道:“这间屋子以前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
“哦。”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房子你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这是爷爷的房子,我很珍惜。”
“那就好,有你陪着妈,我就放心了。”她微笑着说。
“房子是租给谁的?你见过租客吗?”他别过头,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嗯…见过,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士,她姓颜,叫…”她皱眉,努力地回忆那人的名字,却诡异地发现那人的名字和面容居然莫名地变的模糊,就像蒸汽飘过玻璃,雾蒙蒙只见个轮廓,“颜…颜什么来着…”
“颜无玥。”一串名字从迟海嘴里溜出来,他猛地摸到嘴唇,这三个字完全出自无意识,他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说这三个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反正她姓颜,怎么,你知道她?”
迟海缓缓摇头,一阵莫名的伤感仿佛烈日下的水渍,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