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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慕白先生 更新时间:2023/5/6 0:35:56 字数:3310

梁斯涵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融入到现在的生活中了,七年的牢狱之灾令她恰好错过了智能手机疯狂扩张的关键几年,入狱之前的社会和现在的社会呈现出令人恐惧的差异,她无法适应生活的一切集中在手机上的世界,她的生活习惯在囹圄中已经固化而麻木,失去了接受新兴事物的精力,如今的她虽然重获自由,却又陷入到新的孤独当中去。

女儿为了事业远走国外,儿子为了生活整日忙碌,呆在空荡荡的家里令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寂寞,她努力地接近迟海,为他送饭,为他打扫房间,对他嘘寒问暖,得到的却是带有距离感的礼貌回应,不似亲人间的融洽,她认识到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已经在自身和子女之间挖下了无法填补的鸿沟。

如此郁郁寡欢地生活令她食欲大减,睡眠失调,日渐消瘦。迟海当然注意到了,他时常闻讯母亲身体哪里不适,梁斯涵都强作无事地推说陈年旧疾,买点中药喝了慢慢调理就是,这种搪塞令迟海也无法多问下去,只得私下里将她的症状记下来,悄悄去咨询了医生。

母亲对他的殷勤,迟海感受到其中浓烈的赎罪意味,这让他无法自然而然地接受她的感情,因为,面对母亲,他同样问心有愧。和迟云的过往,就像一柄无法折断腐烂的尖刀一样扎在他的胸口,刺痛难消的同时又不舍得拔出来,更无法想象这世所难容的自己如何面对这些年饱受折磨的母亲。

“你有白头发诶。”龙心语仔细地翻开他的头发,用力一扯。

“哎哟!”迟海一惊,回头看到龙心语惊奇地捏着一根白发。

“看!好长的白头发!”她颇稀奇地展示那根白发。

迟海苦笑,放下手里的小说,关上台灯,自从龙心语和他同居一室,这半个月他的生活增色不少,唯一的坏处就是找不到静下来看看书的时候,龙心语只要和他共处一室,无时无刻都想和他腻在一块儿。

他严肃地问龙心语对未来的规划,她对此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按她的话说,她可以回到这个小城市当个普通的体育老师,也可以在田径领域继续深造,在退役前拿上数个冠军,至于怎么选就看她心情。迟海追问她何种心情做何种选择,她说道:

“怎么心情好就怎么选呗,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我心情会好那么一点点。”她食指拇指捏在一起。

“那你什么时候是心情最好的时候,是比赛得冠军吗?”

“那是心情第二好的时候。”

“第一好呢?”

她像猫一样轻轻蹭到他怀里,仿佛很疲惫,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还没到时候。”

迟海默默地抱着她。

休假二十天后龙心语带上行李回到省队,备战半年后的大运会,她告诉迟海只要有假期她便会来找他,平时务必多多联系。龙心语一走,迟海便又恢复到平淡无味忙碌的时光,他的工作室进入到有稳定客源和良好口碑的阶段,业务能力也从本市扩展到周边,虽然开业不到一年,他就有了扩张的想法,想要在邻市开一家新工作室,让玄同去负责,但是近来钱玄同却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怀有心事,迟海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会客厅打上一个多钟头的电话,时常伴随着激烈的争吵,迟海很少见他这样,而一去问他,钱玄同也总是以不是什么要紧事为理由搪塞过去,如此一来,迟海扩张店面的想法就搁置下去。

经过几个月苦干,项目结算后迟海收入渐优,生活水平一下子上升到前一年还难以想象到的水平,他却并没有觉得满足,倒不是贪得无厌,而是莫名的无聊,他花几万买了辆二手小车,不忙的时候就开着车四处闲逛,走遍了小城周边的山川溪流,明明找到了谋生手段,短时间内也算事业小成,为什么胸中却没有一点点释怀呢?

到八月最热的时候,迟云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简单问询了母亲的情况,了解一下他的工作,就匆匆挂断,令他那些嘘寒问暖的话一句没说出来,搞得他有些郁闷,加上天气热,他在工作中脾气就非常不好,经常因为小事斥责员工,有个来实习的大四女生被他说了几句重话,埋头在工位上掉眼泪,钱玄同只得过去说好话,而他担当这种角色已经不止一次了。

梁斯涵也能感受到迟海的心情,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导他,因为迟海从来不对她讲自己的事,迟海也丝毫没有倾述的欲望,母子二人同处屋檐下通常在简单的问答后就陷入沉默,梁斯涵和他坠入相似的痛苦中,而她没有迟海年轻健康的身体,加上陈年旧疾,终于在秋天第一次大降温的光景,因为胃部突然袭来的剧痛瘫倒在楼道,被路过的邻居叫来救护车送去了医院,而迟海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五天后了,他周末回到家里发现家中无人,拨打电话才知道母亲已经住院。

病床上的母亲面色苍白,面容消瘦,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没事…你工作忙,没必要打扰你…你先回去吧,有人照顾我,隔天我就回家了。”她强作笑颜地说。

迟海没多和她说下去,他立刻出门去找主治医师,责问他为什么不通知家属,医生却惊讶地说患者多次强调不用通知家人,她甚至想马上出院回家。

“那她身体到底哪里有问题?”迟海不耐烦地问。

医生的表情更加惊讶,仿佛在确定什么异常事件地看着迟海,问道:“你真是患者的儿子?”

“是啊,我是她亲儿子。”

“你自己看吧。”医生拿出一沓病历本,抽出其中一张交给他。

迟海拿过本子,翻开看下去,越看越觉得胸口下沉,待他看完,他已经愤怒的无法自制,指着一张CT检查报告对医生吼到:“这还叫没事?这还不通知我?”

医生倒是很冷静,这种发展他倒是很有经验了,淡淡地说:“我说过了,这是患者自己强烈要求的。

他慢慢走到门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母亲正在削苹果。

“她得这个病有多久了?”

“从她自己带过来的病历本来看,从检测到肿瘤到现在有四年多了,患者在前年做过一次胃切除手术,但是似乎效果很不好,依旧扩散了,我倒是奇怪你作为她儿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她每月都来医院化疗的。”

“她现在的情况…”

“让她心情好一点,说不定有效果。”医生回答。

迟海拿着拿一叠本子走进病房,梁斯涵也知道他刚才必定去找了医生,面对迟海痛苦的眼神一言不发。

“来,吃苹果…”她将刚削好的苹果递给迟海。

“小云知道吗。”迟海问。

“妈怕影响你…”

“她知道吗?”

“知道。”

他将病历本摔在地上,哭着问道:“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啊?妈!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啊!怎么能这样瞒着我!这种事情能瞒着我吗?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看着趴在病床边埋头痛苦的迟海,梁斯涵万般无奈,还在服刑时她就因为胃出血就医发现了肿瘤,带病服刑了几年,到出狱前一年做了胃切除手术,后续被迟云接回家之后,去南方最好的医院又做了一次手术,后续一直在化疗,她想着最后几年好好和子女过,不想因为这种拖累家人的病破坏子女的正常生活,曾经上一辈老人因病导致家庭失和的过往历历在目,她已经不希望再看到了。

一股莫名的恨意陡然而起,迟海想到了迟云冷冰冰的态度,她不由分说离家而去的行为,加上现在这种巨大的恐惧感,一时让他无法接受。

他独自走到病房外的走廊边,这些年他从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而这时候他第一次拨了过去,而通话也是立刻接通了,几乎没有迟滞。

“哥?有事吗?”

“妈住院了,你知道吗。”

“知道,医生通知过我了。”

“为什么不给我说妈的事。”他尽量让自己冷静。

“…”她沉默片刻,“妈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什么?你说什么?”迟海气得差点砸了手机,“你人在哪儿呢!你敢说你安排好了!她身边的人是我呢!不让我来操心谁来操心?”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妈没病你就可以不操心了?你陪妈也大半年了,到现在才发觉她身体不好,你平时的关心呢?仅限于这时候?”迟云冷冰冰地回击。

“你…”迟海顿时哑口无言。

“我是没陪在她身边,因为治病需要钱,很多的钱,妈用的最好的药,看的最好的医生,后续可能还要做大手术这些钱哪儿来?你拿得出来吗?还是说你要卖房把迟家搞得家徒四壁?你以为我想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吗?还不是因为你在她身边,我才放心出去赚这些救命钱,而你呢?对咱妈哪怕有一点点用心,都不至于到今天才给我打这个电话。”

“是,我是麻木不仁,我无能,我不孝…”他说道,“但是哪有遇到大事让你一个人承担的道理?怎么能瞒着我呢?”

“那你给我说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迟海一愣。

“当初你不也是一个人承担的吗,瞒着我。”

迟海身体一软,靠在墙上,慢慢地顺着墙坐在地上。

“一声不吭地走了,自以为把问题都替我解决了,结果呢?”她继续说道,但已经带着啜泣。

“你现在没有资格责备我任何的决定,妈的治疗方案不用你操心,多陪她就是你最大的帮助,你好自为之吧。”通话随后挂断。

迟海看着医院走廊雪白的墙面,感到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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