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走到她身边,电视机前她的面容忽明忽暗,两人就这么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沉默着,电视机节目里几个过气的明星故作亲民的在街头巷尾完成所谓的“任务”,不时逗得围观群众一阵惊呼。
家里的电视机很久没开过了,智能手机开始绑定生活的一切后,这台比手机大十几倍的漆黑造物就被遗弃,她在家中突然的出现,令打开的电视机给人一种不详的感觉。
有很多话想问她,也有很多事想告诉她,但迟海能感受到她的想法,她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两人还有着那份默契。
迟海在她身边坐下,心绪纷繁地看着电视节目,看了半小时过后,他感到左边的沙发下沉,迟云随后靠着他左臂,这一刻,他有些感慨,同样是在这个沙发上,他们上次像这样安静地看个节目已经是多年以前。
“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她的脑袋倚着他的肩膀,几乎是耳语般说道。
“小时候,你最想长大,现在,你不是已经得到渴望的一切了么。”他回答。
沉默再次降临片刻,她说道:“嗯,我那个时候想要的现在都有了,但是那个时候拥有的…现在却…全部失去了。”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迟海感受到少女身体的颤抖,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触到冰凉的泪水。
“我连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强忍哭泣,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样的遗憾,恐怕人生路上不会太少…”
“你也变得会说风凉话了。”她冷笑,但身体却靠他更近。
“成年人不都是这样么?”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你知道么,自我成年后,每年都给申请家属探监,爸那边总是不通过,后来才知道是他不想见我,他对我…恐怕从来就没有爱过吧?”她梦呓般说道。
“瞎说什么,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毕竟从小他那么会摆架子,吃了这么多年牢饭老脸没处儿搁罢了,我是他,我在女儿面前也抬不起头。”
迟云嗤嗤笑了几下,说道:“那你见过爸吗?”
“妈的头七之后,我去见过他。”
“他说了什么?”她昂起头,看着他的脸。
“都在问你的事,对我倒是没什么兴趣,知道你混得不错,他心满意足地缩回去了。”迟海颇有怨言地说道。
“呵…混得不错…”迟云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心事重重地将头贴在他胸口。
“你说实话,你那边是不是有困难?”迟海嗅到了不安的味道,结合她失踪的这段日子,他感到她正面临什么。
“生意上的问题而已,哪有永远的顺风顺水?”
“那为什么前面一直联系不上你?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没事,真的没事。”
“你是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
“哪有?你看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身边的亲人现在只剩你了…如果你也出点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他说着抱紧了她。
迟云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松开,“勒死人了,你干嘛…”她咳了咳。
“抱歉…总之,你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好不好?”
迟云抬头凝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不要老是说我好吗?说说你,你不是和龙心语在处吗?现在怎么样了?”
“分手了。”迟海起身,接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你把她甩了?”迟云毫不意外地问道。
“不是,是她把我甩了。”他纠正道。
“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迟云幸灾乐祸地说道。
迟海点上一根烟,母亲回家后他本来已经戒掉,这段时间心烦意乱,又抽上了,他的脸在升腾而起的烟雾里明明灭灭,吐出烟的时候迟云觉得他在叹气,怀疑是不是自己这时候开玩笑不太好,于是又说道:“你也别想太多,龙心语和你本来就不合适…”
“是你想太多了,世界又不是围着我转的,”他将烟灰抖在缸里,“我只是觉得,原来我们还可以这么平常地聊一聊生活中的这些琐事,我觉得很惬意。”他笑道。
“兄妹间的平常谈话?”
“嗯,而且还是在家里,”他环视周围,“这个房子多年来未有变化,一如当初,前一年我刚回来的时候一直不愿意住进来,就算妈来了也一样,因为我一住进来就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缺点啥,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你不在。”
迟云的手不经意间攥紧,侧头看向电视机。
“嗯…我知道你很忙,一年到头没什么机会呆在国内,我呢,没什么本事,决定下半辈子就守着这间房子了,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他说道。
“哥…”她感到一阵酸楚,没按耐住翻涌的情感,将他紧紧抱住。
迟海感到胸口一凉,她又哭了,迟云这种软弱的时刻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好了好了,怎么倒还哭上了,”迟海抽出纸巾递给她,“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迟云擦去泪水,答道:“明早就走。”
“这么急?都不休息两天?”
“本来…今天我就不该回*市,日程很紧,但是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空了,我想挤点时间回来见你一面…”她红着眼睛说道。
一大早她又将离去,迟海表情不经意流露出些许失落,他想了想,说道:“你等下。”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随后他将那块迪士尼限量的米老鼠造型手表交到她手上。
“你不嫌弃的话,就带在身上吧,算是…有个念想。”
看到这块跨越十多年历史的童表,迟云笑出来,她也没想到迟海会递给她这玩意儿,她当着他面戴在手上,说道:“满意了吧?”
“额…这个造型不太符合你的身份,不用一直戴着也好。”
“我会一直戴着的。”她认真地说。
次日清晨,迟云披上外套,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家,迟海打开窗户,静静地看着她瘦削的身型踏足在晨雾轻扬的大道上,十路口一辆漆黑的迈巴赫早已恭候多时,站在路边西装革履的保镖恰到好处地替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她驻足片刻,最终没有回头,坚定地钻入车中,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后,轿车消失在渐浓的大雾中。
“云姐?没休息好吗?”副驾驶位上的年轻的女秘书从后视镜看到她化了淡妆也遮盖不住的憔悴面容,关心地问道。
“还好,”她取出墨镜戴上,“总工会那边的事谈得如何了。”
“基本没有进展,南部的工厂已经罢工二十天了,北美70%的订单积压在仓里。”
“目前谁代表公司在谈。”
“伯赛通,工会代表只愿意和他谈,你知道的,那边的人只认本地人。”
“立刻把他撤下来,停止和谈,你先马上告诉库兹曼,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和工会接触,然后通知帕欧里,让他今晚在马赛等着,我要见他一面。”
“好。”秘书立刻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然后再掏出另一部手机用法语低声交谈了片刻。
一切通知完毕后,迟云往后倚在松软的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