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虽算不上什么明君,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沦为一个女人的玩物,想想真是可悲。”
老实说,我对辛钰诚这个皇帝没什么好感,甚至于厌恶这种人,见异思迁就算了,还懦弱无能,永远都是一副得过且过,无心权政的样子,还是个花花公子。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帝王人选。
一个有着治国之才的人,未必也有着治国之心,可惜辛仲临看错了人。
然而辛仲临选辛钰诚继位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辛钰诚作为辛仲临最宠爱的儿子,至于这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肯定是清楚的。空有一副好皮囊,却胸无大志,不如就像辛钰乐一般给个其他人无法撼动的地位就是了,为什么偏偏要这么一个人来做这个国家的王呢?如果是因为他的头脑,那他顶多只能作为一个谋臣,怎么想都是另有目的,但是隐藏太深了,我始终无法看透这一层。
表面上是无限宠爱,但是细思恐极啊!明明知道这些儿子女儿没一个人不是野心勃勃地随时随地想着谋朝篡位,还偏偏要把手心宝放到这个位置上,等着人来摔。难不成还喜欢到了变态的程度,想自己死后让他名正言顺来给自己陪葬不成?
看了看乌瞳坐在石台上僵住不动弹的身子,顿了顿说道:“辛钰乐爱着辛钰诚这事儿……你难道不知道?”
她愣住一会儿,然后才语气冷冷地说道:“知道,在被带进大公主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本来就是不相信的……”所以现在更不敢相信了是吗?
“程钰……不,辛钰诚被带回宫之后,我才从山上下来,因为路上碰到一只受了伤的兔子便耽搁了一段时间,再见到的便是正在被烈火吞噬的村子,所以的人都倒在了血泊当中……那个场景,是我一生的噩梦,他们虽然不是我沾亲带故的亲人,但都是我日日相处,陪伴着我长大的朋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却因为我的一时不忍,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
……
“怎么会这样……?”
乌瞳挎着装了石头的竹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村子里那些用木头和茅草搭出来的屋舍在大火中寸寸崩塌,街道上各处横躺着人的尸体。那些平日里与乌瞳谈笑风生的村民,如今却一动不动地横尸遍野。
乌瞳冲进烈火肆虐的家,没有看到程钰,却看到蛇窖里已经烧成了焦黑的一片。一直以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此刻却没有掉一滴泪。或许她已经把眼泪这个东西忘记了吧?!她只是麻木地将手上的篮子丢了进去,哪怕明明知道再也不会有那些黝黑的小生灵争着抢着把石头卷进自己的窝里了。又捂着口鼻从火海中冲了出来,在院子里将喉咙里的呛进的烟灰咳了出来。
出院门的时候被蹋下的门梁把背砸了一下,在地上一个趔趄,回头看看已经没救的屋子,咬了咬唇,朝着村子的街道跑去,一个一个地翻看着。
卖豆腐的黄大叔和他妻子倒在一起,眼睛紧紧地闭着,一旁是打翻的饭菜。
隔壁孤寡的徐老太太,手里还抱着新纳的鞋底。
李家七岁的双胞胎兄妹,许家一家三口,雷家老太太身上一共三刀,村长仰面倒在他家门槛上,死不瞑目……
从村东到村西,全村三十户人家都已经找到了。有些在街道上,有些是院子里,有些在冒着火的屋子里,其中还有身在村子边上种菜耕地的七户一共十八个人。唯独没有程钰的身影。
翻完最后一具能找到的尸体,依旧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墨瞳闭上酸涩的眼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意识到这些和她救下的人有着什么关系,但是无法确认。她的家……没了。
一下子瘫坐在地,身子一松懈下来,背上便袭来了原本被压制的剧痛,她看到了暗处和那些火堆旁边还有少数村里人养的黑玄蛇,这种蛇性子温和,皮滑如水,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亮晶晶的。但是它有剧毒,全身都是黑色,但是眼睛是绿的,舌是鲜红的,既美又毒,村子里的人都叫它“美人腰”。可惜她养的……都死了,都死了……
“啊——”
随着一声墨瞳对天一声哀嚎,嘴角流下了腥红,意识开始迷迷糊糊起来,身上终于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模糊中,乌瞳看到村子里幸存下来的蛇纷纷爬到自己身边,围绕自己形成了一个圈子,仿佛在保护着自己一般。而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正在众蛇中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这些素来温和却怕生的“美人腰”自觉给他让出了一条走向自己的路。“他是谁?为什么这些蛇这么怕他?”意识涣散,视线模糊。
“没想到是真的,还真有这么个人,可惜了可惜了……”这是乌瞳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在那个白衣人的手里,我被四处辗转挟持,永远处在一种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状态里,不知道被灌下了多少药。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遭受不同的虐待,手段残忍到不止一次地令我怀疑人生。”淡淡的声音,仿佛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看着她脸上那种仿佛看透红尘的表情,哪怕被人说成两面三刀,无情无义的罗刹,或是一袭白衣,不近红尘的公子,我竟然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悲悯之心……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难得一次,我竟发现我的声音除了在“那个人”面前,竟也透出了一丝“温柔”。
“辛钰诚是辛仲临一生挚爱的女人生下的种,自然从出生便被寄予了厚望,一直被西尧皇宫里的人当做储君培养和看待,纵使聪慧无比,胆识过人,可终究有犯糊涂的时候,可这糊涂的人,却不止一个。”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把话都点明说死了,总喜欢留下很多东西让不知情的人去想入非非,但是对于知情人……毫无疑问是让他重新去面对一道结了痂又被再次撕开的伤疤,也许……我真的不是个好人吧!?
“三年的飘零,我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酷刑,唯一让我支撑下来的念想就是他可能还活着,还没死,可是等我活下来之后我才发现……那个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来的念想,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
夜色渐深,洞里也越发地暗了下来,可暗处飞出许多绿幽幽的萤火虫,硬是把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照亮了,有些朦胧不真实的美感。
“我从一开始的药人,到后来变成了毒人,再到后来成了蛇人,我就像只蛊盅,被人不停地放进各种各样的蛊。”
“那你又是怎么从大公主府出来的?我知道云亦修带兵如神,大公主败得毫无预兆,但却是在一个多月后才被世人在宫中发现了你,你不是她的杀手锏和底牌么?为什么你没出现在那场宫闱乱事中?”
“我只知道我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水牢,被万蛇撕咬,本是要给我换血,结果不知为何那个白衣人再没来过了?”当然了,人都死了……
“水牢门再次开启我看到的就是程……辛钰诚。”
“这么说你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不知道。”
“辛钰乐千辛万苦算计把你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却偏偏把你留下,我可能理解成她的妒性不想让你出现在辛钰诚面前,可是宫闱乱战还没有把你用上,先帝骨灰也没对你用……这个辛钰乐的想法实在让人想不通。”沉吟片刻。但是……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说得通了。
“辛钰乐在她爹死前其实是回过皇宫的,真正的遗诏是将皇位传与七皇子,但是七皇子年龄太小了,恐不能服众。所以就用辛钰诚做了个挡箭牌登基为帝,然后再由权势滔天的大公主辛钰乐起兵,将朝中的谋逆臣子一个不剩地连根拔起,等到辛钰乐败北,那这朝中虽是乱世也是太平盛世了,因为大部分的不诡之人都会死在那场大战中。再随便找个理由让七皇子继位这大好山河,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扶着有点迷糊的头,揉揉太阳穴,倒了倒手中的壶,结果一滴不剩……
“怎么听说你刚从水牢中被人带出来之后就被辛钰诚带进了刑场?”
墨瞳盘腿坐到石台上,用石台旁边摆放着的石头一颗颗地往上堆,一边回答着我的问题。“不错。”嘴角似是一抹嘲笑,“直到在水牢门口看到他,我才知道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村子里的人世代养蛇,唯一破村规走出村子里的就是我的爹娘,我一直以为是巧合让他们误打误撞走了出去遇到了金蟒,可是‘他’的皇后却告诉我,一切都是阴谋。
石河村养的美人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剧毒毒蛇,但是这种蛇历来只有石河村的人知道怎么养和怎么采毒。野生的美人腰脾气暴躁,见人就咬,让人奈何不得。而像我们这样从一枚蛇蛋开始养出来的却是极其温顺乖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被外面的人盯上了,先是找到了我外出的爹娘逼迫他们驯养这种蛇,我爹娘不同意。然后他们让爹娘说出村子的具体位置,爹娘宁死不从……就这么被逼死了。
尤其是辛钰诚这个王八蛋!他打从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了我是石河村的人,在我带他回村子的时候一路上留下标记让人找到他,一面和我虚与委蛇,一面存了狼子野心……
他枉顾人伦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还花言巧语破了我的身子……不过都是为了满足他看到得不到的私欲罢了!
再次找到我,为了隐瞒我和他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你要杀人灭口。可惜当时的我终究太天真了,他那个皇后原来也是他姐姐手里的一个蛇女,但是因为她自幼没有养蛇的经历,所以这个蛇人很失败,而她偏偏对辛钰诚动了男女之情,而那个相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用摄魂术控制了皇后,让皇后去刺杀辛钰诚。
同样是蛇人,我在踏上刑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在她动手之际我居然出手召来万蛇咬死了皇后救了辛钰诚那个混蛋……
可怜我还是信了那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哪怕他以为我是要杀他而对我动了杀心,哪怕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失去大公主和皇后的恨意都加诸到我的身上。我爱得有多深,伤得就有多深。”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看到潭边绽放了朵朵白色的睡莲,子时了?
“啪!”的一声,堆得老高的一堆石块全倒了,愣了愣,不知道对着手上的小蛇说了句什么,把蛇放进潭水中,一溜烟就不见了。
“所以你就像宠物一样被他豢养在内殿?你受不了这种日子逃跑了,他之所以要找你不是什么放不下爱,而是因为你知道了太多?”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身在宫廷不由己。”
“是啊。”有萤火虫飞到她的指尖,幽幽的光芒一闪一闪的。
“我见识了他各种各样虚伪的嘴脸,正好小玉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我就跟着小玉从那个金丝牢笼里逃了出来,再也没有回头。”我感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很香的味道?
“辛钰诚在位三年,后将皇位传与一直以来韬光养晦的七皇子,他跑到边境的蓝月城娶了原城主的女儿,过得好不潇洒惬意。”我看着潭水中晃动的涟漪,悠悠的从暗处飘来一只酒壶,我闻到了蛇酒醇香的味道,和记忆中的很像。
“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辛钰诚的下场,他几年前被蛇咬死了。开始我想知道的你可是一点都没说。”我捡起身旁的一块小石头,打了出去,内劲将酒壶从水面上震飞,准确无误地落到我手里。然后我看到那条小蛇猛地扎入水中,游到石台边又爬上了墨瞳的手腕,看起来很像一只红色的镯子。
我用潭水里长的一片睡莲叶子做了个简易漏斗,将酒灌进了我的葫芦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眼神不复清澈,仿佛一个漩涡,轻易将人吸进去。
“你故人的故人。”装了满满一壶酒,我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朝我靠近,猛一回手,戴到一只……貂?!揉揉雪貂身上暖洋洋的毛,搂在怀里,看着对面亦魔亦妖的女子。“你只管告诉我当初把你带到这个地方并教会你酿酒的那个人现在在哪?”
闻言,微仰着头一脸表情淡淡的墨瞳倏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地方是我自己找来的,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这酒的口感、香气、色泽,无一不是我记忆中熟悉的模样。瞅了瞅壶底盘成一圈熏香的红色小蛇,蛇身上绕着一条红绳,绳的另一端缠着一颗琉璃球。琉璃球的重量保着蛇不会在倒酒的途中被一块儿倒出来,且绳正好绑在七寸,这种方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从西尧的离烟城到北沧国的蚀阳谷少说有近一年的路程,你误打误撞找来了我本无可厚非,但是偏偏你酿酒,这酒还是苗疆的蛇酒,不得不令人怀疑了。”
“不是所有蛇酒都来自苗疆,不过是我自己无聊时摸索出来的方法罢了。”
“你的眼睛实在不会撒谎,我是听见枭水声进来的不假,但更吸引我的,是这洞中隐隐散发出去的酒香,我为酒而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目光停留在我腰上绕着的红索上。小指粗的长长的红色绳索毫无杂色,末端结做流苏的样式,腰间打了个很随意的扣,还垂着长长的一段,这也是我身上唯一突兀艳丽的颜色。
“只要是酒,没有我不敢喝的;只要是酒,没有我不敢去的……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听说过你。”墨瞳从石台上下来,踩着潭水中凸出的石头朝我走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稳。
“她曾经提前过你,说你是酒中的罗刹,文武双全,无所不能。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喝酒,只要是有好酒的地方,碧落黄泉你也敢闯。”
怀里本来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一样的雪貂突然竖起了脑袋,居然趴在我手上想从我酒壶里偷酒喝。我倒了一些在手心,它伸出小小的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尽,然后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这么晕了。
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又喝了一大口,这酒是烈的,但是我喝起来除了喉咙有一点点的灼烧感,并不觉得它有多烈。
“我知道她现在不在这,她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我想知道你知道的所有与她有关的事。”
墨瞳坐到我身边,潭水中钻出一条黑色的庞然大物,黑蟒小玉!
看它温顺地围绕在墨瞳身边,用脑袋去蹭蹭,用舌头去舔舔。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腰上和你一样系着红绳的女子,是在我逃到北沧国边境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