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乌龙】

作者:北楼枭 更新时间:2017/10/2 21:44:13 字数:5413

夜色已深,林子里乌漆嘛黑的一片,唯有一只只发着黄的绿的光的萤火虫在树间悠来悠去。

在这本应寂静空无的树林子里,却游走着一只黄绿闪闪的灯笼。

一袭无暇的白衣在黑暗的夜色下无比地显眼。交襟白袍一尘不染,外披一件月牙白色的连帽披风。

披风和衣袍上都绣着小巧别致的荼靡花,带着淡淡的蓝色,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绳索,腰间别着一把带着淡淡香气的木骨扇,一只玄黑的酒葫芦正好压住了蝴蝶结。

左手抱着一只睡着的纯白色小雪貂,大大的毛茸茸的尾巴从臂弯中垂下,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右手提着一只灯笼,细直的竹枝拇指粗细,长约半臂,用白绸仔细缠绕包裹着,一头握在手里,另一头用白绸悬着一只造型别致的四角灯笼。

春夜的风从树叶间钻过来,冷嗖嗖的。

提着灯笼游走在夜晚的密林里,没有亦步亦趋的小心翼翼,反而是一片平坦和自然。满头青丝不过在头上用束带扎了一半,随意又懒散。

稍显柔和的双燕眉下是一双古井无波的褐色眼睛,其实如果细看,这双眼睛并不是全然是褐色,而是瞳孔边沿微微地泛着金色,像传说中佛的颜色。

这一圈淡淡的色彩使得这双眼睛变得妖异而迷离,但是不一直盯着仔细看却也是发现不了的。它就像个漩涡一般,使人不敢直视,一旦对上,仿佛灵魂都会被这双眼睛吸走。

身上的肌肤苍白似毫无血色。双手并不像一般大家公子的修长,但是胜在线条柔和,手指上是长长的,半透明的白色指甲。

每个指甲大约一小节手指长,在月光和灯笼里灯光的双重照射下,似乎闪着凛冽的寒光。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酣畅淋漓的小小雪貂,眼神仿佛看到了某些似曾相识……

静静的,悄悄地,就这样在黑夜里站到了中夜末时,眼看天色已经快黑得没谁了,手里的灯盏却越发地亮了起来。

仿佛一座孤零零的石雕突兀地立在林中。

许久。

春中带着丝丝凉意的风路过这玉立的人儿,拭手轻拂过沉睡的雪兽。动了动小小的脑袋,尖尖的鼻子又往臂弯里拱了拱,尾巴尖轻轻挥了挥后一个大力竟打了环住不让它掉的手的手背。

许是稍使了点力的缘故,这一打倒是让仿佛魇住般的人回过了神来。酒意浓浓的小雪貂对这一切却是浑然不知的。

褐色的眸子晃了晃,转即看向手里的小东西,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终究是提起脚步朝前继续走了去。

这一走竟直走到了辰时初头!

顿下脚步仔细聆听,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鸡鸣。

微微弯膝蹲在地上,把雪貂置在腿上。放下手中的灯杆,将灯盏捡在手中,原来这灯的四壁竟是可以拉开的?!

轻轻拉开一面的灯罩,将里面用做“灯芯”的萤火虫放了出来。看着呼啦离去的小小火虫,面上波澜不惊。唯一好奇的大概就是这灯的来源了吧?!

拎着空空如也的灯笼,一手抱上睡相极差的雪貂朝着林外走去……

袅袅云烟湿白露,寸寸青山绕鸟欢。夜花黛殁芳菲尽,古城春日悄开门。

“月泉城。”

东临西尧南疆北沧,内置中玄,一共五个国家。东临的国都是澹州,州外便是月泉城,虽是小小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城池,却是东临国大名鼎鼎的富饶之地。名义上是一座城,实际却等同于一座州的大小。

而这,也正是我东临一行的主要目的地之一!

天不过蒙蒙亮,晨守的士兵手握铜戟,铁甲铮铮立在城门两侧守卫着城门口的秩序。

一路上冷冷清清难见什么路人,倒是偶尔有着马队或是几辆几辆的马车从身边弛过。

突然见到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大路上走着,一只手抱着似猫不像猫,似狐不是狐的动物,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只造型别致的灯笼。

守门的士兵握着腰间佩刀和铜戟的手更加紧了紧。

倒不是因为来人一身看起来有多么古怪,毕竟这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一副“温润公子颜如玉”的模样,踏着清晨的朦胧白雾而来,宛若世外谪仙。又是一张精致不食红尘烟火的脸,怎么看都无法让人心生他意来。

但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一幕不咽沫膛目,因为这城门口便是一个分叉路,两条路井水不犯河水,一处是阳关大道,一处是曲径通幽。而这一身白衣的天外客正是从那千百年来无人能活着出来的幽径中缓步走出……

一路目不斜视地进了城,无视周围人的闪躲退让和虎视眈眈,走得那叫一个平和自然。刚进城门,便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站住!”守门的士兵立马从短暂的惊愕呆滞中缓过神来,拦下了疾驰的高头大马。

“来者何人?月泉城内任何人不得纵马。”浑厚有力的粗犷声音响在略有些空荡的城门口。

我走过一段路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慕家两兄妹吗……”喃喃道。不过这似乎与我无关。我转过身继续朝着人流熙攘逐渐热闹的大街走去,离得远了些却似乎是有听到了慕家那个跋扈的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公主……奉命……”什么什么的?

“缘来客栈。”抬头瞅了眼店名,看起来挺干净整洁的,而且似乎是月泉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了。

举步进了客栈,只有一个小二正在忙着扫地,柜台后一个掌柜的一手拂在算盘上,一手撑着脑袋一嗑一嗑的,连店小二扫个地也是哈欠连天。

“咳!”用手背掩着唇一声清咳,惊得店中人齐齐一个哆嗦。看向我的目光那叫一个惊世骇俗。

后来直到进了包间问了店小二我才知道,原来城中最近新开了一家叫“留恋人间”的客栈,不仅装饰和品味比起这家叫“缘来”的老店要高端不少,连对客人的服务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所以基本上来这月泉城的人都会选择投宿“留恋人间”,而不是选择缘来客栈。

再者像月泉城这样一个刚说完“初次见面,久仰久仰”转个身便再也不见的地方,所有的客栈连回头客都是稀少得可怜。像这种百年老店被新店取缔,此后无人问津才是正常的事。本来以为今儿就是打扫打扫,等着看晚上有没有住店的,偏偏大清早的就来了我这么个奇葩!

我也很是无奈啊,不过是因为我对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之所以知道这家缘来客栈还是因为之前在澹州时听雪儿提过一次,想来她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这百年老店的名号,估计是他父亲的哥哥的二表哥的大姨的婶娘的丈夫的小妾的朋友的丫鬟告诉她的……

早知道有这么家店,我估计就去那边儿了……但事已至此,就只有随遇而安了。

大概是因为整个店里就我这么一个客人吧?!又是个住上房的主,小二伺候得非常殷勤,问安送我到客房,询问点菜,烧水提水供我沐浴,甚至还给我点了熏香,要不是我极力拒绝了,他甚至打算进房来给我搓背!

一番洗漱过后,斜靠在铺了象牙白的棉毯的卧榻上,头发带着丝丝湿意,我便任它披散着。

雪貂还在睡着,我把它放在床上,蜷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个小小的毛球一样。

从书架上随便取了本杂记来看,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扯了扯有些燥热的衣襟,露出了锁骨,风小心翼翼地从脖子灌了进去,感觉凉爽了不少。

便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一手按在书上防止它跳页了。

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地开始浅眠。

心里压着什么,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只当是那个小二又进来献殷勤添茶倒水了,便也没多注意。

但是随即响起了关门声,而房间里却同时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惊觉有异。

我立即睁开眼睛透过珠帘门朝外看去。

这个包间是客栈里最大的一个,位置却在三楼的走廊深处。一道珠帘白纱将房间分隔了两边,一边是床,桌子,一个除了一面镜子没有任何东西的梳妆台,台上刚刚小二吃饱了撑的用净水瓶装了一支白色的花。

另一边则是书桌书架卧榻和一扇没有任何纹饰的屏风,屏风后面便是我刚刚沐浴的浴桶。

书架上是一些极为普通的游记杂记,书桌倒是文房四宝样样齐全,而且同样……被摆了一束花……

进来的一共是三个人,且三个都是女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姐两个丫鬟。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我的房间里坐了下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开始倒茶喝茶……

如此这般不生分的女子,我还真是……平生罕见……

本想出声提醒一番,让她们莫要扰了我的清净,都是想想还是算了,梳的是双髻,便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个时候我若是出声了,反倒像是成了我是不怀好意,毁人闺誉的登徒浪子。

不如静观其变,兴许她们只是走错了房间呢?说不定一会儿就回过神来离开了。

想到这些,稍稍的安慰了一下自己,便继续闭上眼睛假眠,如今的东临乃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另一边,一身橘色衣裙的女子已经连灌了自己四杯茶水,看得一旁伺候的两个丫鬟胆战心惊。

“八公主,这茶终究是个水,您这么喝万一喝出好歹来奴婢们怎么和娘娘交代啊?!”宫女紫鹃一脸心焦地看着她家公主喝茶跟喝空气一个样儿实在是急呀!

“行了行了,本公主不喝了就是。”一赌气把茶杯一摔,幸好一旁的宫女琳浅眼疾手快接住了,放回了桌子上,看了眼有些怔愣的人,笑了笑,始终一言不发。

“唉……”叹了口气,又说道:“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刚回宫连他的面儿都还没见着呢就让本公主去那个劳什子的扶云寺接母妃的牌位,可我这才到山脚都没来得及上去吧又一句话就把我又叫回来……气死本公主了!”

一张小脸气鼓鼓的,眼中尽是哀怒与怨怼。

紫鹃瞅着这模样,喝琳浅对视一眼,纷纷无奈地笑了出来。

琳浅思索了片刻,这才上前缓缓说道:“公主你也别急着生气,皇上这么做,既是因为公主之前私自出走要惩罚公主,可实际上,还是在为公主考虑。”

“替我考虑?”眼神转了一圈,不懂……

“这话怎么说?”紫鹃也好奇地看向她。

“公主你想啊,之前公主因为您母妃的死因一直对皇上耿耿于怀,甚至为了逃脱皇上的赐婚,不惜出走。皇上已经看到了您的决心。

可后来您还是回来了,皇上本就对您心怀愧疚,您能放下成见还认他这个父皇,这就说明您对皇上还是有着孝意的,想到这一层,皇上对您就更是疼爱了。

但是堂堂公主出走,还闹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就算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可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必须给子民一个交代。

而且公主是在大婚前逃了的,为了安抚,皇上便只好另寻一个女子替公主出嫁了,这便是因为公主的意气用事,而牵连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皇上也必须给那个女子一个交代,不然会被万民耻笑的。

让公主前往扶云寺请牌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公主名正言顺地出现。

世人皆知要请回寒妃娘娘的牌位需得从山脚一步一跪,三步一叩首地去到真佛宝殿才能请回来,可皇上又怎么会舍得让公主吃那种苦呢?!这不就又来个临时反悔把公主召回宫嘛。”

一番话说得人口干舌燥。

紫鹃看着她家沉默不语的公主,也不知道琳浅这一番话有没有让这位嚣张任性的公主听进去?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连夜赶路,想必公主也舟车劳顿,不如先睡会儿吧,咱们午时才出发呢。”

“也罢,那就睡会儿,你们记得叫醒我。”

“是”。两个丫鬟异口同声。

扶着公主走到床边,琳浅上前去理床。

突然,“啊!”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身子骤地后退了两步。

紫鹃立马紧张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床上有……有东西。”琳浅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似哭似笑的。

紫鹃呼了一口气,轻轻抬脚朝着床靠近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一瞅,立马又把头缩了回来,然后愣了一下,又把头伸了出去,等看清床上的东西时,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态来。

看着两个宫女怪异的脸色,澹台雪实在是狐疑地不得了,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便也大胆地走到了床边上。

看着床上那毛茸茸的一个小白团子,澹台雪同样有些怔愣。

紫鹃清咳了一声,低着头不敢看澹台雪发黑的脸色,“一只猫能把你们两个吓成这样?!真是出息!”

紫鹃悄悄地和琳浅对视一眼,尴尬无比地异口同声道:“奴婢两个……都怕猫……”。

澹台雪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但是她不怕,所以她就想得多了些……

“……这里怎么会有只猫?”

琳浅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说道:“对呀,这房间里怎么会有只猫在呢?!”

主仆三人看了看床上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的“猫”,又四扫了一遍这房间里的摆设。

“这房间是咱们到了这里之后慕将军刚刚才定下的,而且这店怎么看生意都很冷清,店小二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再有就是这妆台上的花一看就是刚采的……”。

琳浅总觉得还有哪里被她忽略了,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澹台雪回头看了一眼白得一尘不染的“猫”,补充道:“这猫是家养的。”

紫鹃这时才注意到那扇美轮美奂的珠帘门,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拨开一条条的珠链子,又挑开链子后面的一层白纱,触目所及便是书桌上同样摆放着的一支百花,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之后视线和动作突然定住了,一动不动。

澹台雪看着紫鹃发愣发光的眼睛,突然打了个冷颤,这眼神……和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武家大少爷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难不成那只红得妖艳的公狐狸在那边……?

怎么都觉得越想越有可能!

为这个想法抽了抽嘴角,澹台雪一撩衣袍也走了过去,琳浅紧随其后。

等她们看见斜倚在卧榻上那个如玉如琢的男子时,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尤其是澹台雪,当她看清那张清冷的脸时,心中的震撼无与伦比。但是她还是很快地回过了神来,推了推眼神痴迷的紫鹃,附耳说道:“赶紧去外面门口看看这房间到底是那一间。”

紫鹃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赶忙跑去开门去了。

澹台雪一回头便看见琳浅呆呆的样子,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把珠帘一甩,帘子碰撞发出悦耳的“叮铃”声。琳浅回过神来,看了看澹台雪转身的背影,又看了看隔绝了视线的珠帘,跟上澹台雪的步子,脸上泛起一阵红潮。

紫鹃很快就回来了,她看了看澹台雪蹙着眉头面无表情的脸,心虚地低下头。

澹台雪看她这磨磨唧唧的劲儿,心里更是不爽,开口便没了好脸色。“说!”

“这房间是……天字一号。”

“本公主要住的是哪一间?”

“……”紫鹃把头又低了低,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公主您的房间是……天字二号……”。

这……还真是走错房间了……

我斜在榻上听着这主仆三人的对话,心里不由一阵唏嘘。不管是什么身份,出门在外就必须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

不过这公主的声音……实在耳熟得不行……

好在这“公主”似乎也是个好说话的主,我听到她马不停蹄地招呼两个丫鬟离开了房间,等她们关了门我才睁开眼,正好从即将关闭的门缝中瞧见了那抹有些狼狈的艳霞色背影。

“雪儿……”竟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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