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有轩微流云，女有汝道九歌。想不到小小的一艘花船上，竟请到了澹州雨澜苑大名鼎鼎的花魁九歌，太子不愧是太子。”
歪歪斜斜地坐着，一只手搁在桌上懒懒的撑着下巴，一只手拈着酒杯在指尖旋绕，拇指在杯子的遮掩下划过下唇，低眸不经意地扫过光滑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粉色的杯沿，褐金色的眼眸深处漾过一抹诡谲的光。
湖面静止的花船内，除却丝竹声便是一种近乎死寂般的安静。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下，连丝竹声也透着诡异。
“二爷怕是误会了。”
眼看场面静滞不妙了，太子忙出声圆场，千算万算他算漏了就算在座没有一个人有狂高的傲气和心态，花魁又如何，改不了她出身青楼的事实，再没有贵族世家理念也是不可能接受花魁妓子这一身份的！
放下杯子，指尖无意敲着桌角，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好奇他澹台昀要怎样把场面给圆回来。
“付姑娘可不是本太子请到的，而是听说二爷您会出席付姑娘主动请缨自己来的。”
“原来本公子人还没出现呢就被太子给算计上了。”和缓的语气，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无端让在场的其他人打了个寒碜。
后来一次听莫玖提起，在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场上的人一度以为我会大发雷霆掀了这艘船，让我实在郁闷至极。
“原来这位就是白二爷，九歌莽撞了，还请二爷宽恕九歌。”又是盈盈一拜，可惜我正在想别的事，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想得认真了所以没注意到付九歌的动作，然后无端地我又一次给人了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尴尬间，太子正打算缓和一下，便是突如其来的一片打斗声传来。也让我回了神，看了眼还在行着礼的付九歌，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在给我行礼，所以我瞟了一眼就没理会。于是又尴尬了。
“付姑娘快请起，外面怎么回事？”太子脸色很不好看。
“启禀爷，外面来了几个女子，说是找什么师傅，奴才们已经说过这儿没有这么个人，那些人不信，非要闯进来，这一来二去就动起手来了。”
“女子？难不成是在座哪几位的夫人找来了？”调侃一下室内一片咳嗽声。
“二爷说笑了，在座的包括太子爷在内都是一群孤家寡人。”石一念是个爽快人，说话也是不注意场合的。
一言落，不少人面色有些涩然，都是一群“孤家寡人”呐！
“不过太子爷倒是下一个的大婚，娶的便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宋喻文，也就是留雁兄的姊妹。”苏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就是不知是长姐还是妹妹了。”苏风也掺了一嘴。
“正是家姐。”宋留雁语气温和，给人一副“好欺负”的形象。
眼看太子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对于这群“不畏强权”的江湖人拿皇家事打趣我也乐见其成，听得津津有味。宋家三女宋阮清看上了太子澹台昀我也是有听说过的，奈何年岁不及及笄之年，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梦，而这次皇帝做媒偏偏将宋阮清的姐姐许配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太子爷，这事干的……平添了一出“有缘无分”的戏码。
宋喻文虽是长女，却是个庶女，而且传言是个胸无点墨的无盐女，宋家三女阮清却是远近闻名的嫡女，不仅有才华相貌，而且深得兵部尚书及当今太后的喜爱，可以说娶到她便是娶到了整个尚书府。
皇帝把个不受宠的长庶女点给太子，这意思可谓是路人皆知了……也难怪太子如今心急着给自己找幕僚找食客。
言谈间，两个绫罗纱带的舞女摔了进来，不是被撞的就是被踹的。随后杀气腾腾的迈步进来一个窄袖束腰的女子。额上束带绑露出光洁的额头，青丝绕出一个流畅简洁的发髻，星眸皓齿有些英气凛然……总之，又是一张熟悉的脸。
慕凉月前脚进来，后脚就跟进来三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不正是澹台雪和她那两个小丫鬟么。
两个摔倒的舞女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着退到一旁，已经被人闯了进来她们就没多大用了，只能等着上座的人发话。
四个人进来在座中人内扫了一圈后纷纷定格在了我身上，慕凉月支支吾吾，闪闪躲躲地想看不敢看的一副模样，两个丫鬟也是神情各异地低着头，看来看去也只有澹台雪这个丫头也发言的资格了。然而也不需要谁去提醒，雪儿一看见我那眼神跟看见了死去多年的祖宗一个样儿！
“好你个白二爷！本姑娘在客栈等到天黑了也不见你，明明知道本姑娘在等你，你还敢言而无信放本姑娘的鸽子，你对得起本姑娘嘛你？！”
一口一个“本姑娘”，说得那叫一个顺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点着人头说话，就差撒泼打滚了，连慕凉月看起来都比她更像个大家小姐，何况身为公主！
我算是知道东临帝在事隔了多年后再见到他女儿时，那时不时瞥向我的微妙眼神是什么意思了……相处久了不觉得，这换个立场再看，连我自己都快觉得这个皇帝的女儿被我给掉包了……
“八妹，你的礼仪修养都学到哪去了？！对着人指指点点的成何体统！”终于是忍不住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澹台昀这个伪君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动听。
“大……大……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如果刚刚澹台雪看我的眼神是看她死去多年的祖宗，那么她现在看着澹台昀的目光简直就是看到她祖宗诈尸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父皇让你去扶云寺，扶云寺在离皇城不远的扶云山上，又不用经过这月泉城，你跑这儿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走错路了……”澹台昀眯了下眼睛，眼神实在阴霾。
“让各位见笑了，这位是本宫的八妹，从小便被宠坏了，有些不知懂事，本宫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带着僵硬的笑，澹台昀抱拳环了半圈，众人又是一一回礼，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让一国太子赔礼道歉本身就有些托大了，何况在座的还有东临朝堂的人。
慕凉月等人也后知后觉地给澹台昀行了个大礼，澹台雪在她哥不怎么友善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堂堂公主在这儿，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礼。
我提起一串葡萄，叼了一颗在嘴里，淡淡的看着这一切，本就不是东临国的人，不需要向他们东临的皇子公主行礼，他们要向我行礼倒是真的。
空了的酒杯轻轻置在指间，搁在桌上，咬着紫红的葡萄，吐着葡萄皮，搭着脖子闲闲的看着这群人相互之间虚与委蛇。
其实五国皇室比起来，东临是子嗣最为凋零的一个，到澹台雪这里就再无所出了，后宫妃嫔的人数也是最少的，比较其他国的看起来，也那么几分“可怜”的意味。
不过也就南疆那边的皇室是相对和睦的，论及其他……哪个不是水深火热？
耳边传来清脆的淙淙水声，我发现我又走神了！
“公子在想什么？连奴家近身了竟也没发现。”
“不愧是贵妈妈精心护着的人儿，付姑娘这一口好嗓子实在令本公子自惭形秽，都不敢与姑娘坐一块儿了。”
付九歌放下手中的白玉酒壶，眼唇浅笑，似瞪似嗔的瞄了我一眼，更添万种风情。仔细袅袅道:“公子不愿与九歌坐到一起直言便是，竟也学这堂中的各位绕起了弯子。”绣着红色海棠的手绢在指间细细环绕作一圈，看似委屈，实则脸上浅笑安然。
“付姑娘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
“什么想法？怎么就与众不同了？”澹台雪一身的雪衣抿着唇，眼神不停地在我和付九歌之间转来转去，一脸的恼意。
“奴家给公主请安。”付九歌就着跪坐的姿势并手颔首给澹台雪鞠了个大礼。
原本澹台雪一脸“我很失望”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拿眼神儿剐着我，正当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付九歌的请安恰巧给我解了围。继续糟蹋着手里只剩半串的紫葡萄，这种事情还是看看就好，毕竟女人这种东西，本公子活了半辈子就没搞懂过。
不得不感叹一下……只有女人才懂女人啊！
“付姑娘是吧？你是哪家的姑娘？难道没有嬷嬷教过你什么叫礼义廉耻，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么？大老远就看见你一个姑娘家的缠着这姓白的献殷勤，还要不要脸了？”
这回我算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什么叫“声疾厉色”，末了就跟刚刚看我一样，把付九歌也给从上到下的剐了一遍，又说道:“还穿的这么少！”
……
我突然有些想笑了，叼着颗葡萄转过头，正巧看到莫家小子在对面端着酒杯拱了拱手，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名为“无害”的笑容。
吐了嘴里的葡萄皮，同样示意了下手里的杯子，借衣袖的遮掩赏了他一句无声的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付九歌对于澹台雪夹枪带棒的话没有反驳，反而掩着唇笑了起来。
“公主，付姑娘刚刚自称是‘奴家’。”
一个穿着草绿色绸衣的丫鬟对着澹台雪附耳道。
咬葡萄的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瞅了一眼那个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泛红的小丫鬟，要不是我内功了得还真听不到这么句话。
“……？”澹台雪看了一眼那个低垂着头的丫鬟，拧着眉想了想，唇角微动，我看到她喃的是“奴家”二字。默念了两三遍之后神色恍然了。
再次打量了一下付九歌身上的彩色纱衣，嘴角一瞥，眼眉露出一抹嘲弄的神色，似是讥讽又似是可怜道:“原来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就说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狐媚子的风尘气！”这话不可谓不毒辣。
付九歌笑着的唇角顿时有些僵硬了。
正是还打算说些什么，嘴巴还没张开呢眼前就被一片浓厚的紫色笼罩了。定睛一看，一串没剩一半的紫葡萄！？顺着拎着葡萄的手往上，便是一张没甚表情的英俊面孔，顿时有些呆愣住了。
我瞅一眼这快流口水下来的呆傻的样子，眼神不自觉的颇有些嫌弃。
“吃吗？”
……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才看向我手里的葡萄串，又看了我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我支着胳膊把手朝后轻轻一挪，便到了付九歌的面前。
“吃吗？”
付九歌神速地瞟了一眼还有些懵的澹台雪和她身后两个欲言又止的丫鬟，笑了笑，“多谢公子的葡萄。”说完伸手从我手上摘了一颗……还真没客气，捡大的摘。
“老八，白二爷是大哥请来的客人，你别没规没矩的，赶紧坐好，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这么缠着人家像什么话？！”
关键时刻澹台昀总算干了件正经事儿。
似乎也是从“葡萄”这件事中回过味儿来了，澹台雪“啪！”的一声把桌子一拍，场面又一次静滞了，连带着一旁的乐师也停了下来。
不待给人反应的时间，澹台雪嘴巴一撇，指着我，说道:“皇兄，他欺负我！”
……还能再傻点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