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变故】

作者:北楼枭 更新时间:2017/12/15 17:00:05 字数:5695

数千年来,放眼六界,有一种人的时间是最值钱不过的,可畏一寸光阴一寸金——艺伶。

当今伶人界,又以来去无踪的“幽家班”为最,艺班中每一个伶人身价过千万。

嵇家的琴、雪家的舞、司徒家的箫、巫家的瑟、牧家的喉、谷家的笛向来都是“幽家班”的台柱。六家同台堪称天价,连五国皇室也无法一次性请齐。

嵇家七弦琴,雪家逐波舞,还有隐世大族公羊家的玉筑,共曲可摄人心魄,控其神智。只不过公羊家无人入驻幽家班,又一向隐世不外出,更是比及幽家班更难寻;

司徒家的青玉竹箫,谷家的紫竹骨笛,以音为引,引气为刀,杀人于无形之中;

巫家的二十五弦颂瑟,牧家的神音妖乐,可催眠引导安抚人心;

可若七家同台,必声势浩大世人畏之——心魔!

从天机阁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朦胧,赤阳已经下山,月亮赢白贴在头顶,却还没起到个什么作用。打发司空回了书坊,独自一人沿着人少的地方攸哒攸哒慢慢踱着走回客栈。

付九歌被掳,我从一开始就不担心,甚至有些期待,很想知道那个小娃娃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如果照我所想的那样,我什么都不用管,等着结果就行了,可偏偏他是商钰卓的儿子,我又起了惜才的心思,便陪他耗上一耗,付九歌这个人,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只是心里颇有些郁结仍旧解不开……

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手里的肉团子,,心里感觉有点微妙,这货果然是为我而来,酒瘾比我还大,醉得死沉死沉的,闻着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忘忧”的香气,兀自思索着。

说起来,造成商钰卓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原因,我觉得最主要还是我这个“再造者”不够用心罢。

我确实从来没有去教会他什么做人的道理,但是——我自己也不会啊……我也没人教过我啊!

商钰卓不是第一个被我捡回苗疆的孩子,但是在他之前那些因为太过久远,过去了太久我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他是第一个被我带回而且带出,甚至——由我赐名的孩子!

商钰卓这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我即错过又赶上了。

他不是我接生的,但我是除了他生母以外第一个见到他的,也不是我杀的,但我保证我是他死后除了杀他的人之外第一个见到他尸体的。我救了他,我成就了他,我毁了他。

自从那件事后,我这一生唯一的夙愿就是找到北南,带她回家,再不想与她天各一方,颠沛流离。可我的一生太长了,长到我都忘记自己的年岁了。

东临之行,我为雪儿而来,作为东临“皇室的公主”和我如今唯一的徒弟,她要背负的东西远超常人的想象,她在我身边待了五六年,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虽然她的未来与我太多交集,可是一想到那些“注定”的结果,我依旧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想放弃她!

“嘶!”

走个路竟然还出神了,要不是这只雪貂及时酒醒逮着我手咬了我一口,我都没发现我已经走到城主府了。

……

我可不记得城主府跟我要回的地方是一条路,还这么近……

足间轻点,踏风而上,一跃至府门的檐顶上。

“既引了本公子过来,又大门紧闭,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我只是悠闲地往青瓦上掀袍一坐,看着下面气势汹汹盯着门口的一群人,有些嗤之以鼻。

一群傻鸟,我是那种会乖乖走大门口的人嘛?!

“白枭你个老不死的,活了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张妖艳贱货的脸!你活着干嘛?来送死的?!”好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太太!

我:“……”

月色逐渐在漆黑的天幕上显现出它独有的地位来。

“嗯……”一声喉头发出的细小的嘤咛。

“……醒了。”

付九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个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个黑色鎏金鬼面的男子。宽阔的车厢内顶上嵌着一颗散发白色荧光的夜明珠,萦绕着丝丝凉意。

动了动手,发现躺在一个铺了金黄虎毯的榻上,马车带着人在路上疾走着。试着坐起来,浑身上下软趴趴的提不起劲儿来。低头瞅了一眼,穿得还是整整齐齐的,无非是袍角被压出了褶皱。

“你是谁?带我去哪儿?”九歌记得她刚从房间里出来不久,一个小二进来送茶,刚开门就被背后一棍子闷棍敲晕了。

“你不需要知道。”

很刻意的放冷的声音,压低的声线抑制不住少年的稚嫩。

付九歌虽然被雨澜苑的贵妈妈当眼珠子护着,但是该懂的东西还是知道的,比如根据对方一句话判断对方的性别和年龄,更有甚者直接确定对方身份。

“噗!”

一时忍俊不禁,反倒是笑了出来。“原来是个小少年啊,看来是冲我家公子来的咯。”

撑着身子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唇角浅笑,声若银铃。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还没那个地位和价值让本少爷特意为你。”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和不屑。

“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严肃不过一息眉角唇间全是笑意。“可不是嘛!谁让我家公子长得实在太出色了呢!?”

“你倒是不在意你自己的处境。”压抑的声音里透出了冷厉的杀气。

“哦……”声音拖出了个九拐十八弯。

“原来还跟我家公子有着你所以为的深仇大恨啊!有时候你以为你以为的就真的是你以为的吗?”他家公子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人尽皆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杀就是人家祖宗十八代全整死了,还留了尾巴下来这是有多嫌命长!

但她哪里知道她家公子有时候真的会嫌命长……

“……”被绕得有点儿晕了,看不清脸也能知道该是有多冷峻。

“不知道是多大的仇,何必压在心里让自己难受呢?可以说来听听么?”付九歌拢了拢身上白色的狐裘披风,笑语盈盈道。

“……”黑衣男子沉吟,一言不发,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突然意识到好像绑了个不该招惹的人?

“能两句话看清自己的处境和身份,我承认你有点小聪明,但是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和我这么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妄图谈笑风生,你是不知者不畏还是愚蠢透顶?”

“嗯……”低眉顺眼含指一笑,说道:“处境嘛……无非是寄人篱下,受制于人。身份呢……就是小少爷你口中的‘区区一个青楼女子’了,说不知者不畏呢?我赞同,愚蠢透顶?……彼此彼此!”付九歌脸色有些似笑非笑的。

“你倒是爽快,牙尖嘴利!”黑衣男子一字一顿,有些咬牙切齿。

“多谢夸奖了。”付九歌兴致缺缺,“大概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毕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劫持,心里忍不住有点儿雀跃。”付九歌低眉理顺自己被压皱的衣袍,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挪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黑衣男子:“……”。

透过窗棂处偶尔流进来的月光朦朦胧胧对这个临时起意掳走的女子女子面容有了个大概印象。的确是一张明艳的脸,虽在红尘中,不染红尘气,反而有些“不食五谷”的感觉。而且一口黄鹂的嗓子……

“你是牧家的人?”

“嗯?”九歌挑了挑眉,唇畔划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还抓我?就不担心掳错人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

“本少爷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只需要知道你是他的人就够了。”

说起话来寒气森森,可惜付九歌早已给他定了一个“任性的小少年”的印象,难改了。不管说话多有气势,在付九歌眼里就是在赌气罢了。

“他?”略一思索,付九歌轻靠在身后的车厢上,“你是说二爷吧?你又如何确定你能用我把他引起来,万一我家公子不来呢?”

“那你祈祷吧,祈祷他会来救你,否则你就没用了。”一个没用的人,不需要活着……付九歌知道没说出的潜台词是什么。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确定公子会不会来喽!”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黑衣男子扭头朝向车门,并不作答,但算是默认了。如今情形,反倒令付九歌有些头大,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隐隐在告诉她……公子不会来……

我一个人坐在冰凉的檐瓦上和脚下一群人对峙着。

一大群铁甲寒戟的赤卫军紧握手里的寒光铜戟对着孤身一人的我“虎视眈眈”。看得我一阵无语,不自量力的人。

“白二爷,巧了,这信还没送出去二爷人已经到了。”一个衣着十分“凉快”的靛青锦衣男子披散着头发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说起话来有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本公子记得你,宁安的面首兼公主府的管家——宫澈野,北沧的小乞丐。”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倒是也不在乎我这句话给下面的人投了一颗怎样的石子,激起了多少的惊涛骇浪。

“白二爷好记性!”说完扇子“啪!”地一合,从对面屋顶上站起来一排的弓箭手,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本公子记性一般,偏偏就把你给记住了。”

在一群人何等惊世骇俗的目光中,我怀里抱着似狐似猫的雪貂,不闪不躲,偏偏没一支箭射到我身上,但是……也没落地。

停了,以强横的内力使一支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全部停在我眼前一尺开外。

起身掸了掸袍角沾上的灰,放下手里的雪貂,只是抬袖一挥,数十支箭扭转方向一层一层,一阶一阶地给我搭好下屋檐的阶梯。

白白小小的雪貂兽走在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蹦着,身后的一袭白衣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下白得简直发光。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雪儿当初一句话是对的:“长了这么长脸,不好好利用糟蹋给谁看?!”当时听了这句话,第一次令我对这个有些跋扈却又欺软怕硬的一国公主印象有那么点点改观了,对着镜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对镜点妆的脸产生了“暴殄天物”的感觉。

如今看着这群人眼中这“恍若九天神祇”的出场感到有些满意了,这还是雪儿一直以来在我耳边叨叨了许多遍的所谓“出场”,看起来是有了些震慑的作用。

走完最后一节“台阶”,抬头看着一群“友好”地给我专门腾出了一块空地的人,很自然地走了过去。雪貂在地上踩脏了爪子,谅也没那个胆子敢往我

身上扑,很有自知之明地卧在我脚边。

拔开酒塞子,喝了口酒,感觉四周凌虐的风都变得格外温柔了,有酒万事足矣,酒香万事难愁。

“七步醉是个好东西,用来淬箭就有些不光彩了。”余光看见对面闻言显得有些诡异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几分众人心中所想。

初来乍到月泉城,手中无兵亦无卒。面对突袭是淡定,一语道破有玄机。

对,我就是没碰一下只是瞟上一眼我就知道箭上被淬了什么东西,还是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从挡箭到走下来,事情发生不过几息的工夫。

可是说真的,这皇室这种地方,能用来搞“光明正大”“偷袭”的东西,一定是无色无味的,一定是来自边远部落或者名声响当当的某个旮旯的,没办法,皇室既要面子,也好面子。既要来得“光明正大”还要可以“无声无息”……

七步醉、鹤顶红、鸩毒、血滴子、月下殇……太耳熟能详了!但古不变的东西永远不会有什么看头。

“可惜了……”

拇指拂过沾了酒液的下唇,有些困意袭来,不听话的狗……处理起来总是有些烦闷,尤其还是已经养虎为患,成群结队的那种。

“本公子不是很喜欢这个,还是还给你。”

说话间,身后整整齐齐的“台阶”一点点拆散开来,发了疯的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快成一道流光,话音刚落,地上站着的,树上挂着的,屋顶上的……院中弥漫着浓厚的腥味,从始至终,那些令人胆寒的赤甲军没发出一丝声音,或者说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带着呆滞的面孔没了呼吸。

……院中沉寂了一会儿,比照几乎日日来报道的那些个锲而不舍的暗杀者,这些兵的实力实在不够看的,若是放到拼数量不拼质量的战场上,绝对是“高手”,但也仅仅只是战场上罢了。

炸然一声高喝,打破了战战兢兢的氛围。

“嚯,你个老不死的,几十年不见了,功夫又精进不少嘛!”白发斑驳但是精神抖擞的莫老太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扶着拐杖一脸欣慰的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实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仗着自己那张脸长得比我老,跟我倚老卖老起来了还!

“这么久过去,日日有人陪着练手,时时督促着,说起精进来不多也不少吧,反正够用。”

离得近了,刚刚在上面没看清的面孔现在都能看清楚了,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感觉。然后一边和莫老太掰扯,一边从左到右的看过来。

三四个面容精致的男子,松松垮垮的披袍挂衫,表情有些不善。低垂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莫玖,呆滞的目光中等着丝丝惊异。一身华服玉冠,看着我如同看见了他家死去多年的老祖宗从坟头爬出来一样的表情的东临太子。唯一坐着的人——莫老太莫清。然后挨着又是四五个各种“袒胸露乳”的穿的十分“凉快”的男子,各个脸上妆容天成,魅惑横生。

这群人一溜儿站在屋檐下不是未卜先知打算躲雨就是见不得月亮。

“不止本事厉害了,怕是很色胆包天了吧?如今夜闯老身府邸,怕是来偷人来了。你这是看上女人还是男人了?不如说出来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说吧,哪家千金入了你的眼?”

“你这小孙子不错,不如送于本公子?就当这次本公子大发慈悲来看你一眼的谢礼了吧。”院中人的脸上已经翻了好几番了。

我抱着手好整以暇地冷冷看着,几句话推测出了莫家如今的处境,合该是我造的孽,澹台宁安不是好相与的,刚于莫家小子和东临太子见过,以宁安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事,偏偏这莫家小子丝毫没个眼力见儿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与我亲近,不难知晓这莫家与我也有些渊源。

明里住进客栈,实则到了城主府,以亲王身份压制了城主府莫老太等人,想用这些人为饵诱我从来,结果被我误打误撞地撞破了,还正是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档口上,算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些让九歌弹的《长生梦》起了作用,本以料到宁安一行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引我出来,偏偏早上被九歌扰了,竟忘了夜里太子之事,还有个被我抛在脑后的商玉容蹦哒出来坏了事,被搅得有些乱了,真是成也九歌败也九歌。

虽然料定宁安没胆子动垂暮之年的莫老太,但是对于风华正茂的莫家小子,就……听说这二人当年也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孽缘啊!虽然徐娘半老,奈何岁月眷顾,这宁安公主的美貌还是“名声在外”的。

两句乱七八糟的唠嗑,几息诡谲的插科打诨,心下便有了计划。

“小清啊,你说老莫要是知道他死后的某年某月某日,你还能如此的艳福不浅,估计他当初便带上你一块儿走了吧。”想起那个坏心眼的小子,心里多了丝惆怅。

十年打马白衫湿,挥霍一方红尘客。

座座青冢引孤月,岁月不曾白青丝。

莫老太听到我替提起莫海,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老脸一红,中气十足地吼道:“白枭!老不死的!混账东西说什么浑话呢!信不信老娘一拐棍敲死你?!”

话音刚落,两边儿群立看戏的诸位“美男子”纷纷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却被一抹诡异的白影挡住了路,双方就此较上劲儿来。

澹台宁安的面首们,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

夜色暗了下来,已是掌灯时分了,某些北京黑暗的地方已经点上了灯火。

随着“哒哒哒”有力的马蹄声,一队车马快速行走在月色浅浅照耀的树林子里,速度显得有些疾驰,显然是在赶路,但又顾忌马车的颠簸和树林里隐藏的危险,走得小心翼翼。一群黑衣人骑着或红棕色或墨黑色的马匹穿行在密林掩抑的道路上,衣角精致的银色繁复花纹在一片墨色下若隐若现,前后近四十个人分别护卫着一架悬着灯笼的古朴大气的马车。马车上前前后后一共八个白纸灯笼,灯笼上朱砂芡荧粉的一个大字隐隐透着使人心悸和威严的光——商。

烛火明灭不定,飘忽闪烁,轻轻随着车厢的颠簸晃动着。

赤红色的“商”字在灯笼上熠熠生辉。马车内比起外面莫名冷凌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显得“柔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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