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各自散,酒意浓,十分头疼……
终究还是潦草散场,不是我太心软,而是还不到时候。
夜风吹拂在脸上,毫无暖意可言。
抱着被毯子包裹的雪貂走出城主府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多变的苍穹看起来真的是那么的难看。
还不如灼喉的烈酒来的痛快!
连灌了一大口 醉不倒啊……嗯?快空了。
告别了战战兢兢的一群人,回头看了眼紧紧关闭上的大门,胸口有股狂躁的气息,尤其身后还跟着一只失魂落魄的扫把星,感觉真的不是太妙啊。
“你有家不回跟着本公子做什么?你要是个大姑娘还好说,一黄毛小子跟在我后面像什么样?!又不是本公子养的下人。”
“……前辈,我不想回去,您就收留收留我吧。”莫玖披着一身寒凉的月色幽怨地盯着我。
我把葫芦挂在腰间,自来东临多穿的是阔袖的衣服,袍裙袖子灌了不少的风。一边折着被风鼓起的袖子,一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前辈……”
我看到莫玖的一瞬间驼了下来,其实让他跟着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是神棍开口要的人,给了他一个人情,再给一个也无妨。
“你祖母那边你自己去解释,回客栈给本公子把卖身契签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好!”
一路领着阴魂不散到喋喋不休的莫家小子回了客栈,远远的就看见客栈门口车马喧哗,人声鼎沸。
城中几家勋贵的马车和轿辇在门口停着,拉车的抬轿的不知道在哪,客栈灯火如昼,一片女子的嬉戏声音,真像到了女风馆。
我抬头看了看门顶上的匾额,两旁灯火的映照下清楚地显现“缘来客栈”四个字,没走错。
又抬头看了看月挂中天的夜幕,时间也没错,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在宴会的。
我在门口的阶下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莫玖一脸好奇地奔了进去,然后又掩着面冲了出来,我闻到了酒香,桂花香——一种味道甘甜的酒,专为女子酿制,一般是喝不醉的,只要不是一壶接一壶地灌。
紧接着客栈小二抱着一坛红布密封的酒坛子下楼来,在楼梯上恰好看见了杵着门外的我,而我正在嫌脏地拍着莫玖不停往我身上扒拉的爪子,就看到小二不知道对着侧边激动地吼了一句什么,然后客栈掌柜的也冲了出来。
“哎呦客官呐,求天求地求菩萨您可算是回来了,”
“何出此言?发生了何事?”
掌柜的一脸苦不堪言,一言难尽的模样指了指客栈里边儿,说道:“二爷您今儿个出去的早不知道,就今儿早上来的那群武功高强的女子,还有住您隔壁房间的那位姑奶奶,甚至还有这城里边儿数得上号儿的几位大家小姐,不知道怎么就给凑一块儿喝上了,这都喝了一下午了。”
嗯?彩衣的应该是和九歌一起的那些暗卫小姐,姑奶奶应该是雪儿无疑了,至于那些千金小姐大概是冲雪儿这个公主来的,但是会喝成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厅内可有点香?”
“有是有,您是要?”
自襟中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这是安睡散,取一粒投入香炉中,等人全都安静下来后再来叫我。”
掌柜的接了瓶千恩万谢地进去了,我一回头就看见莫玖一脸懵地看着我,脸上还带着没有退去的潮红。
“前辈,安睡散是做什么用的?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可以让人昏睡的东西?”
“你对江湖就这么感兴趣?”怎么这些大家族的子弟都这么想闯江湖?
“对啊,江湖啊,我一直就想做个像前辈这样的大侠!”
“你多大了?”
“啊?哦,前辈我十二了,诶前辈你这么问是不是打算收我为徒啊?您放心我特别聪明一学就会,而且我根骨上佳,学什么东西都能事半功倍。”
“……你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我拧着眉瞅了他一眼,这些东西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吧。
“一个算命的老瞎子说的啊!他给我看了手相,还给了我一本叫什么打什么摸什么经的武功秘籍呢,可惜被我祖母一把火给烧了……”莫家小子一脸的惋惜和委屈。
我算是知道莫清为什么不让莫玖入江湖了,这绝对是个出门不带脑子的。
“你说的那本武功秘籍是不是叫《达摩经》?”
“诶对,前辈连你都知道那本书啊,果然那个老瞎子没骗我,连前辈都知道的定是不筍单的!”莫玖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
我想了想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个算命的除了《达摩经》是不是还给了你一串菩提珠手串?”
“对啊!”一说到这个更来劲了,撩开袖子露出一条红色的手串来,说道:“听说这可是观世音大士亲手种下的菩提树结的果,一百年才一颗呢,幸亏我当时藏得紧,不然肯定又被我祖母给烧了,可花了我一万两银子呢!”
我看着莫玖手腕上一串丑拉叭叽的相思豆竟然无言以对……
记得当初游走至中域的一座边城时曾因为过一个什么原因生烙过一个“假神算”。好像是因为他拿脏手碰到了我的酒壶吧?
此人正好是个“瞎子”,能说会道,随身携带着一百多册《达摩经》、《清净咒》,另有一个箱子的山红豆……
那个经文是三字经,咒文较长……千字文,还是顺序打乱了的手抄“狗爬”式文字……
把莫玖带在身边这事,我或许需要再慎重考虑考虑……
“客官,都睡下了,您看……”身后传来掌柜的问话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了他手上捏着的一块湿帕子,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走到门口发现莫玖没跟上来,回头看见他一脸纠结的要走不走的模样,无奈道:“还不跟上。”
迈过门槛,接过掌柜的递来的瓷瓶,扫视了一眼大厅的景象……真,香艳。
这楼中漂浮着一股酒香,脂粉香 女儿香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缠风”的香气,也亏我是个好酒之人,往酒中掺杂任何东西我可都闻得出来。
看来千面堂那两个小家伙恨我恨得紧呐,压箱底的东西都用上了。
对这种吵吵闹闹的场面实在是有些烦躁,正好一个小二端着一个酒瓶子从我身边路过,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走着,便伸手取过他托盘中的酒瓶子,果然是一点儿不醉人的甜酒,怕是空腹喝了一天才能把人醉成这样。
不曾看见小二从惊恐复感激涕零的眼神,直接将手里的壶震了个稀碎。
“哐!”的一声响在一片喧闹中,莫名地清晰。
蓦地令厅中静了下来。
再看看这动作定格的一群胡来的女子,哪个不是香腮酡红,衣襟半开,香肩毕露?有的手上拈着果子或红或紫,或往自己或往他人嘴边送;有的手上提着把花鸟的酒壶,为人或为自己而倒;更有甚者,仰头灌在了嘴中;台上舞池中的女子则各自手中托了条纱绫,摇摇摆摆 姿态婀娜。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红楼玉女,都齐了,还有个一国公主!
交颈而吻,唇舌缠绵,大庭广众,伤风败俗。
踩着地上乱七八糟扔着的绸衣襜褕朝着厅中走去,行云流水地打出几枚银子让这些姑娘们都安安静静地睡着,绕过地上攙乱不堪的桌椅酒瓶,乌烟瘴气的氛围好歹安分下来了,自顾地抱上倒在桌上的雪儿跃上了楼,剩下的不需要我说。
把人放在床上赶紧回房洗了个澡,蹭了我一身的脂粉味儿,臭得慌。
待我洗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忐忑不安的掌柜。
“二爷您看……今晚这事儿……”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今晚风平浪静。”
我去隔壁给雪儿搭了搭脉,心脉平稳,除了有些纵酒过度,其他都还好。
“叩叩叩”
“进”
开门进来一个……“少年?”
“前辈……”“少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他一身白底金边绣云纹的衣服变成了色彩斑斓的彩衣,一度凝噎。
……
夜已深,人各散,酒意起,对月干。
凭栏对去皓月远,冷酒几杯心未暖。
独自一人倚靠在窗棂上,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干脆一撩袖子直接坐了上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吁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合上的床帐,又看看趴在桌子上睡得香沉的莫玖。
发梢还被水裹在一起,青丝未束,歪着脑袋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头顶和浓密的睫毛,投上长长的阴影映在了袖子上。衣服是从我柜子里随便拿的,他穿着太大了,衣摆直接拖到了地上。宽松的白袍上就一条墨色的衣带缠在腰间,这样看起来,是有些像了。
这两天很混乱 自来了东临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如今的东临就像一个百家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不知名的后台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等着出场。
还是赶快了结这些事情,早点离开的好。
东临一行,意在作別,但是东临山水养人啊,也在这个地方数我认识的人最多。作别?作别。还是越早走越好,拖得越久事情越多。
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在手心端详,瓶腰上系着黑色的绳子,绳子两端挂着两枚空心的锁魂铃。又举过头顶,果然底部已经隐隐浮现出一束花枝的模样了。手指拂过上面颜色很浅很浅的花枝。
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哦,“一树梨花压海棠。”
梨花啊梨花,白梨花。一种冰凉的花朵,一种稚嫩的花朵,一种脆弱的花朵。开在最青的时候,谢在最白的时候。即使糜烂成泥,也干净得透彻。
瓶上的花,每一百五十年开一次,花开不知人何处,花落不知何处人。有道云霄九万丈,未见世人登天量。游离人间红尘客,看尽繁华与落幕。问之答之澹台雪,澹台汐月何来雪。
十世悲苦命,一朝凤涅槃。
我在等待她浴火重生,又不希望她有那一天。也许就像神棍说的,我于雪儿是个无法避免的灾难,她这一生本该依时而进,下一世便是凤于九天,可惜遇到我,注定她连正常的生活都将失去。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我离岸太远了 回头依旧是茫茫无边的海,我已经看不到岸了。
去年寒梅尚在,今年新花又开,多少人间之事,又是可以重来?
头枕在手上,倚靠上窗扉,尚可看到底下湖边停留着的挂着花灯彩纱的花船,亦可看到湖边小店的红灯笼倒映在湖水上的倒影。
轻漾的涟漪被风撩起,搅碎了一副旖旎的画卷,带着神秘扭曲的美。
弦月如勾,真亮啊,闭上眼睛长舒一腔的寒气,双腿踏在窗棂和窗外的黑瓦上,今夜应该可以太平地等待天亮了……
暗夜的凉风吹在脸上,手上,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替晚睡的人拂去一身的尘埃。
“嗯……”
夜里传来了一声嘤咛,暗处似乎有人在耳边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