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茜红明花抹胸,上蓝下紫的对襟襦裙,臂间挽着一道杏色半透轻纱。腰间霞红色束腰上系着金黄色的缎带。
垂地的裙摆下露出了霞缇绣花鞋的鞋尖。腕上戴着赤红的珊瑚手钏,耳上挂着对金碧莲花链。
惊鹄髻挑出了一缕自右肩搭下,发间插着一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和一支玉蝴蝶纹银步摇,额间点着石榴红的芙蓉花钿。
鬓发如漆,其光可鉴,浅长的秋叶点烟眉,稍拭靥红于丹口上。沉静稳重不失温软,低眉顺目,我见犹怜。
颜如玉那个不着调的性子难得养出了这么一个能让我也看得过去的“美人”。
可惜了这独树一帜的孤寒气质……实在眼熟。
从下船时在船公手里“偷”来了三朵三焰粉荷开始,莫玖就一直在摆弄他手里的花了,专心致志的。都不好意思揭穿船公早知道这事的事实了。
莫玖盯着花芯上的三朵白焰,一会儿拍,一会儿戳,一会儿又吹,看它消散后又重新聚集起来,消散之后又重新聚集起来……卯上劲了,一人一花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门外传来了一搭一搭的木履声才从花间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门外又回头看看上座的人,发现没人理他。我手里正拿着硕大的荷花瓣不停打量。我余光看到他又再次低下头去了,这回估计不是学乖了,而是手里的荷花更吸引他的视线罢?!
“二爷大驾光临寒舍,颜某人真是蓬荜生辉,受宠若惊呐!不知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其声似珠玉落盘,温润清晰,嚼字清楚,话里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邪气。
随后一道“靓丽”的身影踏过了门槛。
妃色的交襟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衣服上以水浸法印染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如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的艳丽明亮。颜如玉的红衣,总是一股妖娆风流色。肤白似少年的脸上一抹笑已是最基本的表情了。
杏眼上挑的眼角似凤尾,落到一旁坐着跟荷花较劲的莫玖身上时有顿了一下,随即如是家常一般地随意在一旁的下座上坐下了。
等我放下手里的花瓣抬眼看去,那像影子一样跟着颜如玉的不正是颜如风颜千容这对师兄妹吗?!
“本公子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小玉是明白本公子此番来意的才对。”
厅中诸人皆被我一句“小玉”雷了一番,好几个人都缩着肩膀低头不敢看他们堂主的表情了。说起来颜如玉今年年庚似是有五十几了吧?就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颜如玉:“……”
莫玖:“……”
颜如风:“……”
颜千容:“……”
“这个嘛……”
颜如玉歪歪斜斜地坐着,嘴角只是轻微地抽了一下便依旧笑眯眯的。
整个人“玉体”横陈在不大的席凳间,胸襟大开露出内里白皙的肤色,脚搭着二郎腿,倒是好歹穿着大喇喇的袭裤和软鞋。
不知道哪摸出把芙蓉花引蝶香妃扇在手心倒提扇穗转着。
拈起扇子掩了唇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道:“怕是不好办呐,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不是一双手,就是两缕魂。”我从来不认为我说出的话还有商量一下的地步。
“你自己看着办吧。”
也许没听懂我和颜如玉说的什么东西,但是就冲他们堂主一瞬间阴下来的脸色,守在厅内的门众还是齐齐亮出了武器,汗毛乍起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似是随时会动手。却是不想被颜如玉更阴沉的语气直接呵斥下了。
“都退下!就你们这点儿微末道行,全加起来也不过二爷一招的,少在这儿给本座丢人了!”说罢朝一众人甩了个嫌弃的眼神,大写的嫌弃。
一支腿照旧支起来踏在椅子的腿栏上,单手搁着席面上一角撑着脑袋无所谓地看着这一切。
莫玖在一片逐渐散去的杀气中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颜如玉和他身边的那些突然有些凶神恶煞的莺莺燕燕。缩了缩脖子,挪到我身后跟个小童似的挽着荷花站着了,这童颜配荷花,看着倒是有些养眼的,就是这胆子……哪里像个在月泉城要风要雨的小霸王?!
“好歹是你手下的人,如此打击是闲本公子日子太清闲了给本公子拉仇恨是吧?!”这种行径见得多了也就有些见怪不怪了。
从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总是这样,去哪个地方遇见了一些人,自己打不过我的就告诉门下弟子或是谁,“这个人怎么怎么厉害你要怎么怎么才能怎么怎么”的。
有的是拿我给他们练手的,有的纯粹没事找事找人来给我揍的,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反正每天找二爷的人不少,多几个又何妨?”末了又说道:“二爷今日来我这儿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引来了一些特别的客人……本座帮忙处理一拨了,不付点利息也说不过去,二爷可不是吝啬的人呐!”
我扫了一眼桌上茶杯中澄澈的白水不置可否。
的确,看来是客栈那边剩了一些漏网之鱼,今日人都在同一时间来了,凑上了。没有望而却步反而跟了上来,本来可以不走百里荷塘的,偏偏走了条远路一是因为取酒,二是带着莫玖功夫二调子的拖油瓶,最后嘛顺便还能借塘主和颜如玉的手替我料理了。
毕竟百里荷塘和千面堂在这坐落这么久没被人给捣了还是有一定本事的。
反正这种坑人的事情本公子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品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呢?!
“话呢本公子就这句,小玉还是好好考虑考虑,选择也是给了的。本公子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给!不能不给,倾城公子的面子谁能不给,您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就是给了在下莫大的脸面了。”
我刚说完颜如玉就接上了。我看他一眼,发现他把整张脸都藏在扇子后面,只有眼中映出的烛火在扇子后面影影绰绰地闪着。
天色暗了下来,烛火点上后房间又亮了起来,颜如玉一张明艳的脸在扇子后面透出大概的轮廓。看不真切,却又美得有些炫目。
嗯?!
从主位上走下来,踱步到颜如玉面前,伸手拂下了他遮脸的团扇,他抬眸看向我,神色透露出疑惑。
然后在莫玖见鬼的目光中我伸手挑起了颜如玉的下巴,仔细看着他精致的眉目。看他眼皮抽了一下然后抬手制止了身后一群不淡定的人。
“嗯……别说,小玉这张脸着实是好看的,比你师傅的脸还出色不少,本公子都有些喜欢上了。”
我食指画出指甲轻轻从他靥上拂过。
颜如玉伸出一根手指拨开我的手,翻了下眼皮好似嗔怪一般,“下次二爷对本座说这种话记得笑笑,眼睛里带点光亮点儿的好,指不定本座真的会当真了,毕竟这江湖里谁不知道倾城公子这张脸有多美?平时少端这淡漠无关的表情吧,这江湖人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二爷你断呢!”
“你想掰?”收回手抖了一下落到小臂的袖子,遮了半只手掌稍握收了指甲。
“想啊!尤其是本座这种越长越漂亮的人……不过本座自认没这本事。”
语毕突然一把拽住我搁在肚前的手,身子朝前一撑握到胸口,笑得明媚生辉,“二爷不妨试试?这谷中不缺清风朗月,佳人美酒,今日正好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我抽回手 指甲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掌心,看他眼波奇异流转。
“再美的皮囊下不过是一副白骨架子,剐开了谁都一样。”
颜如玉:“……”
“怪哉,倾城公子好颜色,毒酒妖王好酒香,好酒寻酒,好美人却从来说说而已,二爷莫不是……”
看他把目光挪到了个不该看的地方,我眼角一抽,手腕一转一把木骨扇敲在他手背上。
“看来这谷中挺养人的,胆儿肥了不少。”
“二爷手下留情,这谷中人不多,堪堪够一个小宴的,房间已为二爷安排好了,雨怜带二爷去芙蓉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是。”紫衣女子走上前一步。
“雨怜?这名字……你起的?”我瞥了一眼颜如玉不羁的桃花脸。
“不错,想这风雨江湖里也只有本座取得了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了。”
“红楼隔雨相望怜,珠箔飘灯独自归。的确是个意境不错的名字。”
颜如玉勾唇一晒,像只傑足的猫,“好诗,这名字本是无心,配二爷这诗听起来倒是有心了。看来这个名字本座确实起的不错。”
不想过多理会这只发春的猫,转身便出了门,莫玖挽着花跟上,路过颜如玉的时候背着脸盯了颜如玉一眼,怵地颜如玉懵了一脸。
待三人走远之后颜如玉挥手示退了多余的侍婢,只留下了颜如风和颜千容两人。
唤二人上前,五指张开对上露出了掌心……
只见手心一只似长了苔草一般的蝎子一动不动地摊着。颜如玉看着蝎子尾巴上的红尖神色闪过一抹失望和深思。
颜如风和颜千容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和一抹诡谲,只不过一个比较表象,一个比较沉稳。
“堂主,这是白二爷养的毒物?”似问非问的语气。
颜千容可能记得不是太清楚了,颜如风可是熟的不行,这只蝎子除了尾巴上的颜色略有不同外,和那日颜千容手臂上出现的蝎子是一模一样的,因为在脑袋上一个螺旋纹的一圈白毛,所以很好区分与一般的蝎子。
“……”虽然下定了决心也答应了白枭的要求,但是颜如玉还是有点舍不得,千面堂五个护法,如风如影千易千容和如烠,五个人都是他一手带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如今两个要离他而去,自此无归,就像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这样要嫁人了一般,颜如玉内心无比惆怅,可惜他没有那个资本敢和“毒酒妖王”讨价还价。
“你二人戌时往缘来客栈,去将缠风解了,顺便把那个女子带回来好生招待,过几日二爷离开谷中时再交还与他,从此你二人便跟随白二爷去吧。”
!
……
一晌无语凝噎,颜如风和颜千容怔愣着不知道做何反应。
“扑通!”一声,只见颜千容朝着颜如玉跪下了,娇艳妩媚的脸上似初晨的芙蓉花,点缀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声泪俱下,而向来对颜千容百般疼惜的颜如风也意外地什么也没有做,也许只是因为颜千容正是做了他想做的事,说了他想说的话。
“堂主……若是弟子哪里不对,任凭师傅处置,只求堂主别赶走我们。”
颜如玉看着手心的蝎子,幽幽一叹,“你们可是认为本座是因你二人擅自使我门中毒物而将你二人送走?”
颜如风:……
颜千容:……
“不可否认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颜如玉拈起蝎子对着盏琉璃盏挑看着,看通体黑褐色的蝎子在灯火的映照下透出一股淡淡的緅红色。“你们二人是本座看着长大的,可惜心性不坚,容易意气用事,在大是大非上的抉择总是有些偏激。
入门那年本座就告诉过你们,我千面堂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门派不假,但是同样有着惹不起的存在,千面堂不是什么正道,是以不可大张旗鼓与正道人士冲突,稍不留神便是江湖大战。”
颜千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颜如玉,颜如风则是低着头看着地面,这些话是他们经常在听到的,就是不懂堂主这一次突然又提起是为何?
“早就提醒过你们行走江湖不要逞能,万一出了事还能有本座顶着,但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结果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这一次你们不自量力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本座也保不住你们了。”
颜如风和颜千容对视一眼,颜如风试探地问道:“堂主所指……可是倾城公子?”
“不错。”
轻飘飘的两个字使得两个人心坠谷底,如堕冰窖一般。
“堂主,弟子不明白,白二爷不过孤身一人,就算武功心智高于一般人,可到底无门无派,究竟为何江湖中人惧他如罗刹魔王?”颜如风一撩衣袍转到颜如玉面前单膝下跪道。
“孤身一人,无门无派。这就是你们对白二爷的看法?”颜如玉挑了挑眉,有些冷冽道。
“是。”颜千容与颜如风齐声道。
“会对这个人产生这种错觉就是你们两次失败的原因所在!”颜如玉的声音很冷,脸上也毫无笑意,使得颜千容和颜如风感觉肩上沉重如山,冷汗涔涔。
“本座问你们,你们可知倾城公子的名讳?”
颜如玉问了一个听起来无所相关的问题,颜千容和颜如风对视一眼俱是不解,可正打算开口回的时候却发现……答不出来!江湖上只有“白二爷”“倾城公子”“毒酒妖王”等等这些名号,可是却无人知晓这个人的具体姓甚名谁!
“唉……”颜如玉勾唇挑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光晕流转的眼神里流露出崇敬,向往,畏惧与自嘲等多种情绪。
“不是不该接外面的单子,不是不该对人下毒,也不是不该轻视白二爷这个人的本事和影响,而是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和白二爷有什么交集!”颜如玉毫无形象地斜坐在椅子里,少了玩世不恭多了分无可奈何。倒手拿起一旁的茶杯,茶水微凉,里面漂浮着一片小小的茶叶芽。
手一翻把手里的蝎子倒进另一只手里的茶杯里,眼看着茶水逐渐被浸透被染成腥红的色泽。
“白二爷这个人混迹江湖朝堂甚至修仙门派之间几十年,说他睥睨天下亦不为过。你们以为他凭的是什么?是口碑?他一个亦正亦邪杀人不眨眼的人,哪里来的好口碑?靠江湖上这些偶然认识下的‘朋友’?想他死的怕是更多。可正邪两道就是奈何不了他!
他天天跟你眼前晃荡,你想他死想得你都死了他还是不死。
因为他够强够狠够聪明!背后有着数不清的暗网势力为他撑腰,替他周全,可就是让人抓不出来。
说句毫不违心和夸大的话——这天下,他白二爷想要,不过一句话的事。”
颜千容:……
颜如风:……
“十数年前一个大漠的门派,因为一门之主在酒桌上一句话惹了白二爷不快,当天夜里,满门上下数千人,包括老幼妇孺和那个门主,全部死于非命。第二天等太阳照过来的时候,所有尸体,尽数化作了黄沙,连个全尸或者骨灰都没能留下。”
“其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发指,至于为何世人没有将他归为魔道,怕是只有世人自己知道。”
“十八岁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了。”颜如玉放下手里已经不能算“茶”的茶,淡淡说道。
这一回颜如风和颜千容什么也不说了,到底是他们给门中带来的“煞星”,苦辣都得自己吃下去。
待二人领命退下去之后,从堂后转出来一个身穿青衫束同色绸带在腰间的女子,青丝素挽,发上一支绞丝蝴蝶银钗,素面朝天,额心点着一枚朱砂。面上含冷,与颜如玉仿佛冰与火的存在。
“如烠,你可是觉得本座错了?”
“主人不会有错。”女子开口却是一股清冷的男音,若是白枭或者莫玖在场一定会认出,这女子就是他们上岸后为他们引路的那个女子。
“本座确实挺舍不得这两个孩子的,可是没办法……”颜如玉靠在椅子上脑袋往后仰,被颜如烠抬起来放在胸口上。
“谁让他们偏偏惹到一个本座在小小的千面堂惹不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