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叫护羽客。世代以守护苦丘山上的鸩鸟为首要职责。直到数年前本公子带着人端了鸩鸟的老窝，这种鸟几乎在世间灭绝。”
“传闻这种鸟已经灭绝了，难道没有？”莫玖抬着一张十分“单纯”的脸问道。
我……
“护羽客为鸩鸟而生，亦为鸩鸟而亡。鸟在人在，鸟亡人消。”我看着面前这个背对着我的……护羽客，叫什么好呢？雨怜？还是千羽？还是……时羽？
客时羽，我记得这个姓氏，苦丘客家，世代豢养鸩鸟，采鸩毒通过各种暗道与世人交易换取一些……需要的东西。
对于苦丘客氏一族的残党余孽我是不屑于产生兴趣的，或者说任何的漏网之鱼我都无甚兴趣，反正是没甚威胁的。
当年“顺手”屠了苦丘客氏之缘于客氏的族长妄图以鸩毒投害我南疆子民，国与国的纷争无所不用其极，亦有“兵不厌诈”一说，至于当初他们受了谁的指使我并不知情，反正把鸩鸟都杀了不管谁想对南疆动手得不得不歇了这心思。
至于世人是如何看待我当年所为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漏网之鱼？无所谓，没必要在意。
当年西尧皇室长公主辛钰乐能轻松控制西尧的皇庭，客氏的鸩毒功不可没。
哪怕最后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一个有智无志的皇子，一个有谋无意的皇女，西尧的当权者更迭很快，简直就是为了当一回皇帝过一次瘾才推出的皇位，跟玩儿似的。
举国上下一同演了一出走马观花的戏，实在是无趣。
客时羽这个名字我当时在客氏的族谱上看过，据闻这个姑娘是客氏有史以来豢养鸩鸟天赋最高的一个人，看起来这客氏似乎是山鬼的后裔，应该是“百鸟”一脉。
我还特意去了听说是客时羽养鸟的那个山谷去看过，百里之地荒无人烟，毒瘴遍布，生灵死绝，能把百毒之鸟栖息地养出景致……果然很有天赋！
只是当时她人不在苦丘山上，年仅六岁就已经接收了家族三层的生意，已经接近“智多如妖”了。
“本公子满心以为能制住百毒之鸟的家族中人，不说力拔山兮气盖世，好歹也该是能称得上‘高手’二字才对。结果……”
回头倒了杯水拎着放到客时羽脑袋上让她顶着，这才继续说道:“实在令人失望。”
嗯！
……
“啧。”
转过来就面对上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妆容，发出一个字的感叹替她哀悼这一个字的时间。莫家小子什么时候去哪拿的毛笔和砚盘？！
抬手虚握掩住唇边一丝笑意，奈何被我定住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子能动。
好好一个清艳冷绝的姑娘硬生生被画成了花脸猫。
她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她母亲是族长的第几个夫人本公子不记得了，叫什么更是不知道，但是在客氏一族的软骨头里面她算是比较硬气的，还是个女子，也便让我有了些印象，貌似也是唯一一个有被我刨坑埋了的人，立没立碑就不记得了，其他人都是直接一把火焚了的。西尧讲究死者归地魂归土。
“祖母说得对，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敢点小爷的穴道，小爷画花你这张脸。”
我……
你祖母难道不是女人啊？！
“哎呀哎呀，本座没来晚吧？！”一道轻佻的声音极不和谐的响在房间里。
莫玖刚放下手里的东西闻言倏地抬头看向那个倚靠在门上巧笑嫣然的男人，斜眼看了半晌后闷不作声地偏过头没看见一般的不去理会。
但见颜如玉高龄玉颜一席妃袍风流风骚，本公子转头喝酒亦不想理会。
偶然一瞥看见莫玖又抱着花瓶走过来，手里就拿着饱含墨汁的笔，眼角一跳随手按上客时羽的肩膀往后一扯，再回手时将将接住了落下的水杯，滴水未漏。便将杯子塞进了莫玖手上，也不去看他扁嘴不乐的神色。
颜如玉淡笑看见这一幕，余光扫了一眼被摔到青纱床里的紫衣女子，笑意不减反增道:“二爷好大的火气，何必呢？与这种自不量力的小女子计较什么？难得见二爷怜香惜玉一回，不枉本座还给二位亲自送夜食来。”
我回头低了下眸才发现颜如玉脚边放着的食盒，还不等我开口说什么，莫玖非常淡定和自然地走过去提起食盒，然后把门关上了。
把门关上了。
关上了……
颜如玉怔愣着看着眼前差点撞上鼻子的禁闭的大门，寒风萧索，背后一阵阵的凉意。
双手叉着腰回身看着楼外的明灯侍女繁花春月，再一次深深反思自己没得罪过莫老太这不找事不痛快的霸王宝贝孙儿吧？
我默然咋舌倒一口女儿酒在口中，初生牛犊不怕虎，跟谁都敢甩脸子，这小子……不错。
看着莫玖自然地摆饭摆菜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后他就自己坐下开吃，我也稍有些无语凝噎了。
本公子并不会自以为是的以为莫玖给颜如玉摔脸是因为黄昏时小玉于客堂内预与我龙阳，但是是为了什么……本公子也有些茫然了，等着他自己来告诉我吧。
……
“来看本公子有没有杀了你的小美人？”
颜如玉笑了笑，没有回头去看，实在是这个人每次见面都忍不住惊艳，不管是多么粗俗狼狈的动作也许都能被这个人的脸和身上的气质撑起来，见之自惭形秽。又也许……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在意最专情又最冷清的人的不想看见，纯粹是不想而已。
“算是吧，毕竟本座也养了她这么多年。”
“你养那个孩子的时间更久，小心一朝失足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颜如玉:……
颜如烠，本名叫沧悔，是颜如玉替他改的名字，二十年了吧？他到颜如玉身边已经近二十年了。这一朝一夕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
我也无意置喙多少，我向来不爱干涉俗事，能把自己摘出来一定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去管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发展到这一步，已是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却也在情理之内。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是有了软肋，或许是前进的动力，或许是压垮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么多年来，我始终看不透这些东西，这些名为“感情”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
“那孩子可是二爷亲生送给我的，养了这么久自然多在乎一点。毒酒妖王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呐，这姑娘也够可怜的了，还望二爷看在她年岁尚小的份上留她一命。”
“可怜？”我看了看房里被我喂了点东西睡着的莫玖，带上门倚靠在门扉上，抬了抬下巴喝口酒，冷风萧索时喝这种酒有些寒意弥漫在心头上。
“小玉这是在指责本公子吗？”可怜一个妄图杀我的漏网之鱼，客氏可是我亲生灭的，这颜如玉这小子想干嘛！
“不敢。”颜如玉走两步趴在画栏上，看着楼下的繁花美景，底下有晚归或是巡视的弟子走过，手里提着光芒闪烁的灯笼穿行在花丛中，是灯映了花？还是花映了人？
映出一派繁荣美好，笑眯了眼，满目生辉。
颜如玉幽幽说道:“怎敢指责二爷，毕竟本座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本座相信二爷是个好人，是不会毫无理由的就对一族上下动手的。”
“好人……你是这么认为的？也就你才是这么认为的吧！”我略一挑眉看向他，只见他披散的如瀑长发和妃色宽大的衣摆被风扬起飘动，圆月勾勒出一道不羁的身影，似繁华中独一处的静谧。
“可不是嘛……”
想是回忆起了什么愉悦的往事，颜如玉俊秀的脸上露出一道明丽的笑意，笑出一口白牙。
“当年初见二爷时，小玉还是个浪荡的师门逆徒，整日给我师傅找麻烦。偷出山谷就见到二爷路过，乍一见恍如神祇下凡的二爷，只这一眼就当成了不问世事的好人，如今亦然。”
他没有明确指出如今亦然是何，我大概猜测是这张脸，毕竟二十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如今还是一点变化没有。
不过说起当年初见……
“是前朝的事吧？”
“二爷好记性，天历二百四十三年的秋天，东临国号永和，后一年便发生了东临洪涝成灾，国师移山堵水之事。”
我很想说……你记性更好。想想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复说道:“初见你只当你是个花花肠子比较多的小乞丐，随手拎了一把居然能被你记到现在。”
“不过说起来当年师门本是打算带回我之后就严惩不贷的，只二爷和门中长老门说了几句话本座就成了这千面堂的接班人了。二爷究竟和那些老家伙说了什么能让那种一毛不拔的东西松了口，甚至不惜高价改造我这么一个顽劣不堪的人？小玉不解几十年了，二爷可否解惑？”
再不解还能带着这个问题入土不成？
我这回倒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可是实在想不起来那件事情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等到我说话，颜如玉干脆转过身来双臂撑着画栏看着我，只是好像看过来的时候有点走神？
“本公子只是问他们，想多活两天还是本公子送他们一程？你师门都是聪明人。”大概会是这种话吧？！
我虽然没想起来和那些人说过话这一茬，倒是想起了点别的。
比如把千面堂当时的几位长老包括颜如玉的师傅——上代“颜如玉”打断了几根肋骨，挑了双脚经脉，还各自抽了一大海碗血的事……不过这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哈哈哈……”听了我说的愣了一下后颜如玉开怀畅笑，笑声引得楼下路过的提灯的门人也纷纷止步抬头看上来，不解他们堂主何以笑得如此明朗？
我却是在这种笑意之后注意到他身后的月亮被雾气遮掩了一个角，有些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残缺。
应该明日雪儿和慕家那个小将军也会送来了，又省了自己动手了，如此发现身边有个能用的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木门，要是莫玖那样的……还是算了。
要想让他能替我去办事还得练他几年，至少等他及冠之后再说，不过他天生根骨倒是不错的，可以考虑教他一些日常用得到的功夫了，记得我有些武功秘籍，都是现如今只剩唯一孤本的武功了，还有药姬应该也快了，还有那个人……也快决定好要不要过来了。
身边人多了起来，才好继续未完成的事情，东临这边拖得久了并不好……
突然兴致缺缺，虽然知道芙蓉楼是颜如玉自己的卧房所在，不过我也没打算还给他，直接转身进了屋子，挥袖打开了衣柜取了两床被子，一床直接抛去盖在了床上被我点了睡穴的人身上。另一床被子给了莫家小子，还是个孩子啊……随便一抱就抱起来了，直接放到窗下一张卧榻上去了。
又会柜子前翻了翻，在一堆的花花绿绿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银白的毯子，看起来挺厚的，不知道是什么毛皮。
裹了毯子在西窗的卧榻上躺下了，靠在枕上喝着酒，动了动握酒壶的指头悬拉回了窗扇，风太大了会影响到我休息的，虽然其实我不需要睡觉 就像我不需要吃东西是一样的……
看房内的暗了下来，颜如玉才转道下了楼，他并没有得到二爷的许诺什么的，但是他来过，来试过，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要妄想能从白二爷的口中听到放过什么的话，但是好歹……命应该是留下来了。
再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楼宇，颜如玉神色莫测，他看不透白二爷，没人能看透白二爷。
他就像是天生的神祇，天生的王者，天生……就不是红尘能困住的天神。
谁知道呢？也许想着想着，一旦想多了，人呐！不是想岔了想不通了，就是真相了……只是没人愿意去相信罢了，人都是自卑又自私的，既想寻求一个真相，又不愿去接受真相带来的后果。
好比一个人想吃东西，但是又不愿意这个东西进肚子，这样吃得再多，还是会饿死。
在黑暗中看着颜如玉的背影逐渐远去，才发现他的背似乎有些驼了，还是老了……他终究不是和我一类的啊——
抬头看着苍穹上悬挂的明灯，身处光明的月亮，见过多少黑暗呢？！
未来啊……总像是蒙在一片迷雾当中，过去呢，就是已经走过的迷雾，现在，就是四周白茫茫的，分不清哪里是过去哪里是未来了，只知道脚下踩着的一亩三分地，便是进退失据的现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