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澹台雪鼓着腮帮一脸不忿。
“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脾气再怪也该有个界限。我说走还真就不管我了,什么人嘛!凭什么那个混蛋就可以跟着我就不可以?从来都不让我知道的太多,说什么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不都一样是人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颜如风和颜千容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这大小姐从船离了白二爷的视线范围就不停地在碎碎念。听得二人耳朵都起茧子了,满耳剩下“嗡嗡”声。但是看一旁铁面无言的慕寒,颜千容和颜如风还是觉得自己道行太浅。
谁也没看到慕寒看着远去的船只眼底浮动着异样的光芒。
“殿下——哥——”一阵激动的喊叫自前方传来,慕寒和澹台雪一行人看过去 便见一桃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黑色良驹走近。
慕寒顿觉眉心隐隐作痛,这大小姐一来又完了,打骂舍不得,送回去了还自己出来了。
“凉月!”澹台雪惊呼一声,脸上顿时笑出了一口白牙。正欲直接扑过去,瞥见旁边一抹藏色衣角立马住脚不动了,收了嘴角笑出含蓄,欣喜,和贵气十足。
慕寒不做声色,但是眼神的冷凌明显消了不少,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对,在他看来 女子就该端庄,该淑婉婷婷,他对凉月已经放弃了,但是澹台雪作为东临的帝女,又自幼不在宫中长大,还和白二爷这个喜怒无常的人相处甚繁,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防着一定没错。
江湖与朝堂自古以来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世界,澹台雪和白二爷走得太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她带来祸患。尤其白二爷长得……
颜千容挽上颜如风的胳膊轻轻靠着,她看着澹台雪脸上一瞬间做出的变化有些咂舌,要不是她脚步确确实实迈出了半步,她会以为刚刚那个笑是她一时眼花了。
颜如风不经意地挪了半步,完全挡在了颜千容和慕寒中间,他对慕寒眼中浮起的忌惮和寒意生出一股来自脊背的冷意。
慕凉月并不知道对面几个人的暗潮涌动,她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澹台雪。
“慕府凉月参加殿下!恭谨八公主圣安。”
“参加五公主,参见慕将军。”
慕凉月跳下马稍整衣冠后朝澹台雪行了个男子的欠手礼,看得慕寒又是一阵眉心突突直跳。好在后赶来的皇宫侍卫让慕寒压下了心头的异样。
慕凉月想骑马,被慕寒一道眼神杀过去,侍卫们带了马车,慕凉月朝慕寒他们身后够着脖子看了半天,蔫蔫儿地跟着澹台雪上了马车。
待二人一上车慕寒立即冷下了眼,不愧是慕家教出的少年将军,动起火来方圆一里都能感受到这股压力。
侍卫们二话不说单膝下跪,膝盖触地的声音在空旷幽暗的树林子里震飞了一群乌鸦。
“属下护主不力,请将军责罚。”
慕寒寒着眼,但是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们,静了静说道:“回去后每人去自己上司那领五十军棍。”
“多谢将军宽恕吾等罪过,留吾等小命。”五十军棍,可以剐下一层皮了,但是终归还是可以留一口气儿在。
慕寒这才想起千面堂的两个人来,他们受二爷管束,可不归自己调动,一回头却愣是被唬了一跳。
这师兄妹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农家的小夫妻,俊郎美艳的两张脸已经成了怎么看怎么不出众的两张平凡无奇的脸。
这江湖上的易容术慕寒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奇的同时也是后脊发凉,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我夫妻二人同乘一匹,直到把人平安送到目的地。”颜如风也不是傻的,他能看懂慕寒对他们的忌惮,他们也想跑路来着,可实在白二爷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上了船后两人就发现自己被下了毒,尚不知道是什么毒,想跑可是更想活。
慕寒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了慕凉月骑来的那匹马,这一看就是他爹慕青山的马,这真是……溺得没边儿了。
侍卫给颜如风二人牵来了马,二人果真同乘一骑随着慕寒等人一道行进。
但是……慕寒有些后悔这个决定,该让这两个人在后面去的……
颜如风和颜千容在他们堂主颜如玉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了爱慕一事,如今二人离真正的夫妻就只差一个婚礼了,所以要是在一块儿的时候卿卿我我什么的一点儿不奇怪。
就是苦了慕寒和一众大老爷们儿,在后面看得那叫一个难熬。
慕寒试着说过二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什么的,可惜……没用。
“这夫妻二人倒是有意思,像这样一点不怕我哥还敢跟他横着来的,还真没几个。”慕凉月提着窗帘的一角,看得津津有味。
慕凉月提着串葡萄咬着,连皮带籽一块儿吃了下去。
“那有什么,他们是江湖中人,这次不过是二爷让他们送我回宫才走这一趟的,等我进了宫他们就回去了。”
“二爷!白二爷?他在哪?上次街上一见果真不负倾城二字。”慕凉月赶紧收手坐了回来,看着澹台雪的目光变得炽热。
澹台雪嘴角抽了抽,她回想对凉月说出二爷是她师傅的事情,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让她把这话咽了回去,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她和白二爷的关系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一旦被人知道,不论江湖还是朝堂,都会容不得她的存在。
“我和慕将军被掳去了一个江湖上门派里,他们还解了之前下的毒,但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下毒,抓人,又解毒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送我们走的时候我在渡口看到了白二爷 他好像和那些人很熟,喏,外面那两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头送给二爷的。”
“掳走?下毒?送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凉月迷茫了,原来她不在的两天发生了这么多吗?
于是澹台雪只好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这两个姑娘之间倒是毫无嫌隙。
慕凉月听都嘴巴都张大了,从在客栈里被下药,到二爷用酒压制药力发作,后来就被来路不明的人掳走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山谷,再然后就是解毒,放人,再见白二爷,最后直到二爷让人把他们送出谷来。
全程澹台雪就像个傀儡一样的任人摆布着,好在还有慕寒在旁边一直跟着,纵使两个人处境是一样的,但是慕寒的武功也不是吹出来的,给人以稍安勿躁的安慰还是没问题的。
“之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有很多人的岸边,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二爷,但是我当时也不敢贸然跟他搭话。后来就是那些人的头头,一个长得特别好看但是又让人觉得特别……”澹台雪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妖艳!”突然一个灵光乍现,嘴里冒出了这么个词来。
“妖艳?”慕凉月嘴角抽了抽,她想了想那些在说书先生口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刀砍人,行为“放浪不羁”的江湖人,似乎和这个词搭不上半点关系,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是一个特别美貌,美到妖艳的男人,他把那两个人指给了二爷,说的话我听不懂,反正二爷肯定是懂了,而且把人收了,然后……”
“等等等等……”慕凉月扒紫果的手停了下来,按住澹台雪在胸前比划的手,似才反应过来一样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个……那个……那个特别妖艳的,是个男人?!”
“对啊!”刚说完对着慕凉月纠结的脸,澹台雪也纠结了,“妖艳?”这种形容女人的词她怎么会用在男人身上?!
“哎呀不管了,你继续说,收了人然后呢?”
到头来还是慕凉月大喇喇的,先不去计较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哦哦。”澹台雪呐呐道,脸微微泛红,随即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说道:“后来……船来了,二爷就让他们两个人送我和慕将军一块儿回宫,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慕凉月,不知道为何,她私心地将那两个南国人的事情咽了回去,那种野性十足的美,她从未见过,她……嫉妒!
澹台雪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隐隐放肆着这种心态的发展。没错,她嫉妒,她嫉妒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明目张胆地站到二爷的身边,她嫉妒她身上那种肆意张狂的行为举止,眉目言谈。
“千面堂。”
“啊?”慕凉月突然说话了,澹台雪尚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千面堂啊,你被绑去的那个地方叫千面堂,那可是邪教啊!”
“你怎么知道的?”澹台雪问道,敛下眼中的情绪,诚然慕凉月也没看到。
“那地方是不是到处都是芙蓉花?”慕凉月掰着指头数起来了。
“是。”
“那地方是不是全是俊男美女?”
“嗯。”
“你说的那个头头是不是额头上有个芙蓉花的花纹?”
“好像……有。”
“那就是千面堂,江湖中的门派也正、邪之分,千面堂就是邪教中最好看的一个门了,里面的人个个都长得特别好看,就是个洒扫的小丫头论姿色在雨澜苑那也是能排上号了。”
看慕凉月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的脸色,澹台雪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正欲开导她几句,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结果嘴还没张开呢就看到慕凉月猛的一掀侧帘子对着外头骑马走着的慕寒就是一阵咆哮。
“慕寒你个王八蛋,有什么好玩儿的都不带着我,我恨死你了!”
慕寒:好好走个路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
颜千容颜如风:……
众军士:……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澹台雪:呵,呵……
……
一艘船行与大水之面,水天一色,分不清彼此。
“哐!”的一声,莫玖摔门而出。
这个叫什么药鬼的一天到晚都在摆弄他那些草药,船上的人说他上了船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好心给他送过来吧还爱理不理的。
阴着眼睛看了眼黑漆漆的走廊,莫玖突然有些想他祖母了……还有小路子……嗯?是小路子不是?完了,不记得了!
莫玖郁卒了,这是离家太久了?他连自己贴身小厮的名儿都不记得了,郁闷着脸找白二爷去。刚过走廊就看到那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端着托盘敲着门,连忙欠身躲到一旁,看她推门而入心有所感,悄悄地猫着腰躲到窗下去了。
只听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又凑近了听这才又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一些。
“……月泉城……泠月湖……太子……东临……南疆使臣……离开……”
莫玖把耳朵直接贴上了窗户了,终于听清了一句话,“到澹州后直接莫家小子送回月泉城。”听完莫玖不淡定了!
“啪!”的一声推向了窗户,结果没推开,只好转道走大门。
“前辈,我不走,我要跟你浪迹江湖!”
我:……
“噗嗤!”药姬托着腮笑了出来,低头抬眸间笑出了泪来。
“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莫玖抽了抽鼻子,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来。
“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世故,不懂江湖险恶,一味的追求风流潇洒,这跟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闺女小姐有什么区别?”
“你拿小爷跟那些走一步喘三口气儿,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对比?”
“走一步喘三口气儿……那叫弱柳扶风吧?亏你是个中原人呢,粗糙,丢人。”
“……”
我看了看被药姬不动声色带走了话头的莫玖,终究太小孩子心性……这样跟在我身边对他对我都是个麻烦,如果莫清的死让莫玖一蹶不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莫家那几个儿子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就是莫玖的身世一旦揭露……东临怕是容不下他了……月泉城不是久留之地啊!
让他俩自己聊会儿,我转向一旁的窗户,推开窗看向外面的长河,这就是刚刚莫玖没推开的窗子,船上的窗户,从来都是朝外开的。
看着窗外翻腾的水浪,也不知动的是水还是这船……亦或是这船上的人。
突然!
一抹白影划破长空,稳稳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看着阿白嘴里叼着的鸽子,沉吟了许久,这也许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是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从死去的鸽子腿上取下绢帛在指尖拂开,果然是那只红狐狸养的好狗!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哪点儿吸引人了?脸?狐狸长得不比我差。实力?倒是没对过,但是葫芦绝对在江湖上除了我找不到另一个能一对一的对手。
我喜欢捡人,也经常捡人,南疆差不多十分之一的人就是我游历各地时在各个地方捡回去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男婴女婴,朝堂江湖,但凡我遇到了,没有去处的我都会捡回去。但是我从来不去养着谁,捡了就完事儿了,教育不是我的目的,活下来就行了,乱世,有条命在就不错了。
捡得多了,没新意,麻木了。
突然有一天又找回了刚开始捡人的好玩心性,多带了几天还带出个麻烦来,大麻烦!白眼狼!我拿他当儿子,他居然想睡我!?不可理喻!
我以为是只猫,结果是只先天的狐狸后天的狼。
文韬武略,武韬,好名字好寓意,结果……滚!
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转头看见一旁有个鱼缸,里面一红一黑两条锦鲤游得欢快,趁其中一条张着嘴伸出水面的时候我把手上的绢帛揉成一团轻飘飘地放进了鱼嘴里,乱扑腾的鱼儿搅乱了一缸的清水。
“哈哈哈……”药姬的笑声唤回了九天神游的神智,“哐!”的一声,莫玖气鼓鼓地摔门而出,药姬看着他们背影笑出了眼泪。
“怎么?”
药姬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大门,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小子……这小子太好玩儿了……我不就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未及冠逛花楼,别染病了自己都不知道吗?结果……结果他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祖母不也是女的吗?哈哈哈……”
“别玩儿太过了,毕竟是在月泉城横行霸道的小地主,手段还是有的,阴起人来防不胜防,碍于我在不好和你翻脸罢了。”
“知道知道,”药姬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利的白牙,皱眉揉了揉眼角,“对了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什么意思啊?”
我没去理会她的问题,反倒把手上倒提着的鸽子扔了过去,一看这血淋淋的东西药姬就来劲,拿发上插着的桃木簪挑了挑,说得头头是道。
“这鸽子年岁不大,也就一两年,不过对于送信这件事干了一定特别久,是只公的,往返不超过一百千里,应该……是往月泉城或者是澹州那边,我们如今正好处在澹州和月泉城的中点上,所以反倒是不好判定到底飞去那边,不过嘛……它肚子有芨芨草的碎末,还很新鲜,芨芨草长哪都不奇怪,但是……”
药姬话没说完,看了我一眼又挪了挪离我远了一点。
我闻着酒香,含在嘴里的酒冰凉得像那苍山的雪。
澹州……没有芨芨草,纵使这是一味并不难寻的草药,但是澹州的地界,却并不适合芨芨草的生存,所以有的……顶多是晒干的。
狐狸到月泉城了,这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啊!
“去看看吧。”
药姬速度逃了出去,她也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很有可能让我多年的经营功亏一篑。
澹州的事,加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