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初上,满庭芬芳。
澹州禁城内繁花似锦,而离它最近的寒鸢宫内则是冷气森森,一众伺候的宫人纷纷跪在地上,从大门处一直延伸到内室,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个个屏气凝神生怕被殃及池鱼。
“南宫倾寒,你放肆!”一声极怒的咆哮让整个宫的宫人身子抖了两抖,甚至胆子小的摇摇晃晃差点晕过去。“皇上怒了。”这是让所有人心底发寒的一个念头。
“臣妾不敢。”依旧是一层不改的冷淡和平静。清妃,禁城最神秘最美的一位妃子,位列皇后之下,四妃之上的一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做为清妃心腹到大宫女的紫鸢和作为皇帝心腹的大宦官周全跪在一旁低眉顺眼,早已习惯这种场面,视若无睹就好,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清妃同皇上不和,纵使她最受宠,她对皇帝依旧成为尊敬畏惧过,甚至周全没记错的话,皇帝至今不曾宠幸过清妃,不是他不想,而是清妃太倔,就是不让皇帝碰。
这一点让周全一直很无奈,皇帝召辛自己的妃子被拒绝,说出去让人笑话,可是事实也如此。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甚至于前皇后病殁之后一直没有立后,要不是早已立下了太子,只怕前朝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官员又要不依不饶了。
随着一声杯碟破碎的“哐当!”声,一袭玄黄金龙袍的皇帝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周全示意了一下紫鸢紧随其后出了寒鸢宫。
待到皇帝圣驾走远了宫人才大出一口气,好几个松气后干脆倒了出去,寒鸢宫又是一阵忙乱。
紫鸢从地上起来三步作两步走上前把清妃搀了起来。
屏退众人后内室只余紫鸢和清妃两人,清妃,人如其名,冷冷清清的。
紫鸢把人搀到一旁的锦杌坐下,待南宫倾寒转头时,才发现紫鸢早已泪水潸潸湿了脸颊。
南宫倾寒笑了一下,孱弱的笑意盖不住眼神里的疲累。
“噗——”的一声,一口腥红染红了地上的锦毡,洁白似雪的暗纹绒毯上绽开出红梅点点。
“小姐……”紫鸢看着南宫倾寒又苍白了几分的容颜泣不成声,直接把人搂进怀里生怕她就此消散了一般。这不是疼宠,是强宠,如此求而不得的“宠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两个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真心。
因为爱得深,所以伤得重。
“雪儿回来了吗?”南宫倾寒抱着紫鸢瘦弱的腰肢,把脸埋在她胸口,却也小心地避开了自己染雪的唇角,声音闷闷的。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不是折磨你自己吗?”
“雪儿回来了吗?”
南宫倾寒又问了一遍。
“……还没有。听说是慕小将军和慕家凉月小姐去接的公主,公主不通水性畏水肯定不会走水路,陆路想来最快也是明日子时了,夜里不赶的话就是后日了。”
“好……”便是无声了。
离离合合,聚聚散散,当繁华落幕,戏台倾倒,多少演戏的人在无人的地方相互依偎,互相倾诉。
以生命为戏者,结束了一场生命的演绎后等待着下一场戏的到来。
与此同时,远在澹州百里之外的澹台雪也接到了“清妃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地加快了行进速度,打算日夜兼程地缩短这段被她一直故意拖延的路程。面对这位生母一样照顾她关心她的女子,澹台雪第一次拿出了身为帝姬的气势和身份。
“没事的,清妃娘娘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不会不善待她的,一定不会这么快的将她带走的。”看着面色沉凝严肃的澹台雪,慕凉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她和清妃虽不如澹台雪一样的亲近,但是她也是很喜欢那个不苟言笑却又温柔体贴的女子,像姐姐,亦像朋友。
澹台雪面对慕凉月说的话,无法肯定自己听进去了多少,只是呐呐的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焦急和慌乱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映出瞳孔中破碎的光芒。
她很想二爷,她的师傅,如果二爷在的话一定有办法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回到宫里,去到她心心念念的人身旁。要是二爷在就好了……
千里之外的我当然是不知道另一边的火急火燎,但是同样有些头疼,来自我面前这位闲适饮茶的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怎么,东临盛不下你了打算换个地方?”我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当然,如果忽略我蹙起的眉和恶劣的语言的话。
“东临是小了点,南疆不错。”
“你可以试试,正好祭台上缺了通天的祭品。”
“……”
一身苍蓝道袍,黑白的玄鱼图很是突兀,发上一根木簪,其实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衣服和我穿的是同一个式,只是颜色纹样和个人穿搭方式不一样罢了。
“东临皇帝要死了不成,堂堂国师都开始来本圣的南国挖人了。”
国师,这个让我头疼的不速之客便是东临的国师,独自一人乘着一叶竹筏飘飘悠悠晃到本公子面前的神棍,可惜船上的人都认识他,不认识的凭这一身玄鱼道袍也该差不多了。要是不认识多好?还可以直接把这神神道道的神棍丢了喂鱼。
“哪里的话,这不是你手底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地方都有嘛。”
“本公子凭什么给你?”
……磨磨叽叽一杯茶半天喝不完,食指触着杯沿转动,连带着茶杯一同转起来。
“梨花快开了吧?!”虽然是问,实则已经肯定。
“与你何干。”不知为何,与这人打交道我总是少一分耐心,在我看来,他每次出现都是在给我找麻烦。
“你找不到的,你很清楚,就算有朝一日被你找到了又能怎样?你们早已回不去了。”他的话,像是说给我听,但是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但是难得一致的是,我们都沉默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我找不到话去反驳呵斥,这世间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我到底要什么,大概就只剩下他了。
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像一个知道终点却不知道去终点的路的人,可笑找不到问路的人,有的是拦路的荆棘和挡路的石头。
从出发点开始,我一直朝着终点去,一路上披荆斩棘,翻山过海,时间和生命就像一条条沉重的玄锁,不断束缚,缠绕,增加……舍不去,扔不掉。拖着不断叠加的锁镣前行,我也累,一路上伤痕累累,一路上义无反顾,时间长了我可是迷茫,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找什么,我为什么要坚持?
神棍曾经告诉我,这叫“劫”,我懂,又不懂,依北南当初说的 我这种人,冷情,冷血,不懂情,不懂爱,不懂牵挂,不懂喜欢,像我这种,应该连人都算不上!
可我又不懂了……她为什么要嫁给我?为什么要安排那一场明知瞒不过我的戏,是高看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
我走遍山川江河,踏遍五洲六界,寻找自己逃跑的新娘,听起来就像个笑话!或许本来就是个笑话!
汝颜告诉我,那场婚礼,就是安排好的一场戏,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但是听到的那一刻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为什么?
看似不小心的引我出谷,百般诱我接下南疆圣主这个位子,设计灭我北楼一族,最后留一个无疾而终的婚礼给我……在我看来,感情就是个一时的相互顺眼,情感就是长久的相对无言。他爱我吗?也许是爱的,我不爱,但是我懂爱,北南确实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爱上了我,但是这也正是她要离开的原因,她因为爱我所以离开我?还是因为她爱我不爱所以离开?
我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六界八荒的都有,甚至神魔仙妖都一样,他们并不是只存在传说和戏文当中,是真的存在于现实,所以我不出门而知天下时,不动而搅这天下局。
就像北南偷偷背着我在外给自己撒网一样,我也有暗线,数不清的暗线,也许是某间开在荒野的茶肆或者客栈的老板,也许是闹市中香客众多的一间庙堂里的老树,也许是某个世外桃源的居士……谁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也是我无门无派,独自一人飘荡在江湖和朝堂,但是没有门派宫家敢挑战,得罪我的理由。
心里烦躁不安,靠喝酒是压不下来的,但是我自己好过一点,未醉也似醉。
“爷,国师走了,我看他提着灯笼上了竹筏后直接就飘走了,跟个幽灵似的。”
药姬和莫玖推门而入,偶然一瞥我发现莫玖难得安静。
听药姬说了一下最近海上出现的海匪海贼劫掠过往船只的事,又和药姬嘱咐了一些澹州那边的事宜后便让她回去了,留莫家小子下来。
他偷偷抬头看了看我,我并不去理会询问,想说的不需要我问,不想说的问也白问。
“前辈,那个……”
他偷偷觑了我好几眼,仿佛终于下定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的表情倒是看得我有些趣意。
“国师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句话,我……没听懂。”
我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绯红,像个思春的姑娘一样。“说吧。”
“就是那个……让我听凡事你的话,不要反驳不要质疑,也不要抬杠,跟你做事要学会听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不愧是国师,什么都没问就知道我如今是前辈的人了!”
看他一脸光荣的样子我不好告诉他为没打算收了他……
不过反驳,质疑,抬杠……下一步就是对着来了,他算到了什么?
什么事会让莫家小子走到我的对立面呢?我好像是漏了什么……
……
另一边,澹州商家。
一队黑衣的侍卫护着一辆马车在商府门口停了下来,白底的灯笼上红色的“商”字透着邪魅与戾气。
一个身穿黑衣戴鬼面的男子从马车中走出来,门口踱步来回的管家立刻迎了上去。
“爷,水寨的船老大求见。”
“水寨?”商钰容走到大门边的脚步停了下来,侧头看了眼管家。
“是,据说是咱们朝北国的一艘船被海贼给劫了。”
“……”扫了一眼两旁单膝跪地的人,走进高耸的大门,不作多言,想了想又问道。
“她最近还安分?”
“是,除了开始的时候嫌弃咱们给她安排的住宿之外一切都好,如今换进了无忧阁彻底安分下来了,也没有和外界有任何的联络和接触。”
“没人来找过她?”
“并没有。”
“船老大在哪?”
“在花厅。”
静立了一会儿后商钰容提步向花厅走去,路上便听着管家说着最近收到的各地传来的各式各样的消息,除了在听到白二爷在网澹州来时停了一瞬的步伐外,并没有任何的停顿。
船老大叫上官带刀,尽管名字被他爹取的不如人意,周岁他爹干脆利落送了艘船,被人戏称“船老大”。但是他却是小小年纪便带着他爹给他的船和十几个二愣子小厮硬是踢掉了一个渡口的老大,成了有史以来最年幼的渡主。火辣直接的手段也成了他的特色,好在没多少墨水凭着一股子豪气也坐稳了渡主的地位。
虽然已经是渡主,但是他喜欢以前的船老大这个称呼,知道的人也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如今人老了,带着一帮子老老小小直接投奔了商家,商钰容他爹商钰卓被江湖上砍死在商家之后,不少和商家牵涉到利益的船老大直接转了别家,只有上官带刀这一支一直没动静,直到商钰容小小年纪重掌商家生意。
不少人都以为是上官带刀世故,忠诚,其实真的是想多了……上官带刀没动静是因为当时退居幕后专心享福的他爹逼着他娶媳妇儿,他忙不过来。
一直到商钰容子承父业了他才知道原来的东家商钰卓翘辫子了。
东临渡口有五派:顺风堂、麒麟帮、水龙渡、幽灵船、玄武道。
上官家掌管“水龙渡”,顺风堂归风家,麒麟帮世代靠门下人比武选出渡主,玄武道由四方家族掌管,幽灵船则是地下黑市所有。
自商钰容掌管了商家的生意,各路“神仙”皆会见过了,唯有水龙渡的渡主上官带刀懒得虚与委蛇,从未露面。这一次却主动上门来,只怕是商船被劫一事另有蹊跷。
“你是水龙渡的船老大?”
商钰容看着花厅内背对他坐着的一个头发像个鸡窝的“汉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