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一如既往的寂静,偶有添茶的丫鬟香缕罗带,衣袂飘飘的路过,带起淡淡的香风,却是无言。
习惯了渡口贩夫走卒的吆喝和船夫艄公的交杂呐喊声,突然到这么一个安静到针落闻声的地方上官带刀一阵唏嘘忐忑,但是长年与各种各样的商贩打交道,他也是练就了一身心里杂乱也面不改色的厚脸皮。倒是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他一个哆嗦洒了茶。
“你就是水龙渡的船老大?”
淡定地掸开衣袍上沾上的水珠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衣黑披的少年小伙领着一帮鬼面獠牙的人站在了门口。
凭走路无声这一点上官带刀就确定这一群人都是有武功的硬杆子,抱一块儿了他指不定打不打得过,别是一会儿两句话说不拢嘴直接让人把他给丢出去了……他今日并未带人进来,人都被留在了后门口。要是被那群人看到他们老大被人丢出门去,这就有点儿……
“鄙人上官带刀,你就是这商家的东家?”上官带刀并未起身,大喇喇地叉着腿问道。
商钰容微微凝眉,总算知道刚刚管家说到这个人时有些支支吾吾的是这么回事了。
看商钰容只是上上下下地审视着,上官带刀还以为对方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干脆翘起了二郎腿,任由对方眉头一皱。
管家躲在身后冷汗涔涔,心道上官带刀这个混人弄错了他们少爷的意思。
商钰容拧着眉看着上官带刀额上的发辫和一身的短衣长刀,微微无语的同时又有些瞧不起他在“俗气”的模样。
依他看来,就算是拉船的纤夫,也该穿得得体一些才是。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静了许久,直到管家憋不住了咳嗽一声。
“咳咳。”
商钰容瞥了他一眼,管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有点儿风寒了。”
商钰容回头大步走向上座,瞬间花厅所有的侍女都退了下去,换上了清一色的冷脸汉子。
“船被劫了,货呢?”
“废话!那货不是在船上吗,船都被劫了货肯定也一块儿被劫了呗!”船老大上官带刀大嗓门儿吼道,末了还颇有些戚戚然道:“可惜了我的船,还有船上一帮子兄弟,也不知道咋整了?”
商钰容压下额头暴起的青筋,忍,我忍,忍不住!
“啪!”的一声拍上桌子,引得上官带刀二郎腿一下子滑了下来。
“弄丢了本少的货,你还有脸来本少这摆你的大爷架子。莫不是以为这偌大的东临就你一家走商船的?!”
咽了口唾沫,上官带刀这才想起临走前他爹对他的叮嘱,商钰容虽然是个毛头小子,但是他智多如妖,弱冠之年将他爹树倒猢狲散后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得齐齐整整,甚至比他爹在世时更为辉煌。不仅由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雷霆手段,还有暗戳戳阴死人不偿命的谋略。
千万不要把他当半大小子,他就是个几十岁的老怪物。
面对上官带刀突如其来的怂态,商钰容倒是软下了语气姿态,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查清楚了劫船的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哪来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上官带刀挠了挠后脑勺,他也很是头疼。
“只有北国那边走的被劫了?其他船呢?”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管家认同地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商钰容不动声色的脸色蠕了蠕唇还是保持沉默了。自从大火以后商钰容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也越发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说多了都是泪啊……
好不容易送走了上官带刀,管家回到花厅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的黑衣人和商钰容风雨欲来的阴沉脸色。
商钰容捻着一张薄薄的纸张,眼底酝酿着风暴。
商家所有商船,除了往江川那边走暗河的那一条外,无一幸免全部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满船的人死活不知。居然还是几个接船的地方觉得不对劲派船往返才发现了这个事。
如果是冲商家来的,怎么都该留个活口回来报信才对,而不是连船带人一同带走,而且大水之上,来去自如。又有天然的雾瘴掩盖了一切痕迹。
可如果不是冲商家来的……那就麻烦了,这次被劫走的货数目可不小……
心烦意乱之际,外头奔进来一个小丫鬟,低着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爷,无忧阁的那位姑娘闹起来了,抱走了您养在竹林里的兔子,爬到阁楼屋檐上说是少爷要是一刻钟内不出现她就要从楼顶上把兔子直接扔下来……”
商钰容:……
“没事拿兔子撒什么气!?本少爷还一肚子气没地儿发呢!”重重哼了声,一甩袖沉着脸朝无忧阁去了,他倒是一点不担心兔子。只是担心她把事情闹大后会对商家带来不好的影响,虽是红楼姬子,号召力却不容小觑。
商钰容突然觉得自己只是找了个麻烦回来……说不定这还是白二爷不要的……
……
“阿嚏!”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我看了看面前的棋盘沉吟,谁骂我?!
药鬼难得走出了他那不见天日的药房,头一件事就是找药姬拼棋,妖姬输惨了,把最后一片紫苏叶都输干净后来找我来了……
“咚咚咚。”耳边传来敲门声,我看了看窗棂处漆黑里透出一丝丝木黄的木纹。
“进来。”
“前辈,救我……”我听到莫家小子哭唧唧的声音,转过头却看到他拿着把长柄方刀架着一个船夫模样的白面书生走进来……还是横着的那种……
我:“……”
药姬:“……”
药鬼:“……”
这需要我救的到底是谁啊?!
“……哎!哎!哎!二爷二爷……让这位小兄弟有话好说,咱是斯文人,怎么能动刀子呢……”
看着这个脖子上架的刀划破了肌肤,已经面色铁青还不忘把折扇打开露出“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大字的白面书生。百晓生……我认得这个人,但是我现在很想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小子,行了吧,这是来找爷的,熟人呐……”药姬笑眯了眼,一手掐着腰一手抛着手中一串铃铛说道:“是吧?白虫子。”
百晓生明显对“白虫子”这个名字很不喜欢,眉头明明拧得死死的,但是装作不小心地仔细打量了一下药姬后居然点了点头。
我抚着酒壶扫了眼百晓生看的地方,原来是“药”字的荷包,难怪。
莫玖看着我松了手,就像抓不住的泥鳅一样,百晓生只眨眼的工夫便冲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正对我趴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莫玖三人都没有一点准备,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到我面前了。
“你想干嘛?!”莫玖砍手把刀直接朝百晓生飞了过来,药姬随手就是一把毒粉撒出去。
“啪!”地一打扇子挡了朝脸上来的毒粉,一个转身就离开了刀飞来的目的地,把对面的我露了出来。
于是在众人或目瞪口呆或惊慌失措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朝我的脸飞了过来,然后在离我脸三寸远的地方停了一下后飞速转了个弯削掉了某个看戏的人的束冠和被束冠扎起来的头发。
风萧萧兮刀影寒,冠落发断,黑亮的半数青丝犹如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唉……又开始乱起来了。”某个水面上飘飘悠悠的竹筏上,孤灯下的某个假道士看着阴沉又有星的夜空惆怅道。
然而刚说完一阵风吹过,眼看着随手折柳枝削出来的簪子就这么被风吹走了,假道士顶着风中凌乱的头发又是叹了口气。
“唉……”
“唉……”
“公主何以忧愁善感?”
澹台宁安收回看向轿辇外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辇中两个如花似玉,玉体横陈的女子,眼波流转间不经意露出风情。
“不过是些不耐烦的琐事罢了。”
如玉如烟姐妹俩是对双生子,被澹台宁安养大,同时也是……禁娈。
如玉眼角泪痣似珠似泪,温婉可人,亭亭玉立。如烟左脸一颗桃花痣,笑起来两颗虎牙,但是……略凶残。
如玉闻言只是笑笑便不说话了,如烟却是眨巴眨巴眼睛靠近澹台宁安,把脸凑了上去,“公主,繁琐的有好事还是坏事多些?”
澹台宁安低眉瞟了一眼,嘴角含笑,“自然是好事。”
“好事何以不耐烦?又何以繁琐?莫不是代价太大?”
澹台宁安抚着如烟温顺的青丝,想了想,喉头一声不屑的“呵!”
“代价?”
如玉看了看再次沉默的澹台宁安,跪行两步靠在了澹台宁安肚子上,转头看着澹台宁安软玉般的下巴。
“殿下从来不需要付出代价,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有和殿下有关的,殿下都无需不耐烦,反正结果一定是殿下所希望的……再不济,不是还有那位么……”
如烟和如玉对视一眼,也不去打扰澹台宁安沉思,只在她眼皮底下悄悄地开始划拳往对方脸上点胭脂。
马车里的静谧并没有被外面疾驰的马蹄声干扰,一群红衣斗笠的男子护卫在马车四周踽踽而行,打头的两个男子突然一抬手令队伍停了下来。
清风顽劣地掀动笠纱的一角,露出一双沉稳的眼睛和噙笑的嘴角。
隔着红纱朝对方看了一眼,各自抽出武器戒严在轿辇四周。
风吹响了辇车上的风铃,摆动的流苏呈现出水浪的波纹。
树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