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活着?!”
“很奇怪?很欣慰?还是很失望?”
“自然是失望多些。”
“看来你很想去死一死。”
“何以见得!”
“因为……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突然从走神中惊醒过来。
对于神棍的离开,我并非完全的无知无觉,只是不想去理会罢了。
然而我也迷茫,神棍对我的尊重与包容早已超越了“挚友”这个词义,兄弟之上,断袖未断。仿佛对待一个顽劣的长者一般,任凭我恶劣又冷漠地对待着世人,玩弄这九州山川,祝我,助我,却从未阻我。我并非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情人,何以如此?
我与他,谁更年长?
……竟是想不起了,似是……我吧?
任凭我与水上飘摇感受风雨,早行的东临太子澹台昀早已到了澹州城外了。
看着高耸的城门,澹台昀一身天青色绣大片青竹的便衣,骑着马立着一座林叶掩映的山丘上,抬眸冷冷地看着紧闭的澹州城门沉默不语。
身后打马而来一个黑衣金刀的侍卫。
“殿下,城中实行了宵禁,据黄鸟传来的消息城宫中已经有两日不曾见过皇上临朝,听说是与……那个人起了冲突被刺激卧病在床,目前由锋王与岁王一同持圣旨于长生殿观证。”
“消息都传到了?各国使团如今在何处?”
“西尧已到扶云山下,再有三日便能到澹州。中域目前距澹州不到百里。北沧昨日便已经入了澹州。南疆……”侍卫踌躇了一下,低下头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南疆……使团……在江川……住下了。”
眉心凝起的寒冰出现一丝破裂,澹台昀拧眉看了一眼倒霉的侍卫,冷嗖嗖的眼神似一把冰刀子一般戳在侍卫的背上。
“什么叫住下了?南疆此行澹州是一路向北,如何去了离路途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江川?!”
侍卫踌躇了一瞬才嗫嚅道:“据消息……似乎是……接引人和南疆使团错了一天,南国那边……走叉道了。”
澹台昀:……找不到路于是就干脆住下来了吗?!
“殿下,长公主的人来了。”
略一沉吟,便挥手使传信的侍卫退了下去。
“让人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等听到身后袅袅婷婷走过来停下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见来人的一瞬间澹台昀怔住了,转瞬惊道:“紫鸢姑姑?!”
紫鸢一袭紫色宫装罩在大大的黑斗篷里,微微扬起的脸上是一贯的淡淡微笑,只是深玄黄色的眼睛幽深如井,仔细她的眼神时让人心底发寒。
澹台昀只有在十几年前才见过一次这样阴霾的紫鸢姑姑,那是在澹台雪刚到清妃身边不久,有宫人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让年幼的雪儿吓哭岔气,也急坏了清妃的时候,后来那个宫人……一夕失踪,死活不明。
而今再次见到威严外漏的紫鸢,澹台昀心里依旧发憷。
“姑姑……怎么是您?您怎么出宫了?宫里可知道?”
看着澹台昀平和的脸上显出一抹不经意的忧虑,紫鸢面色缓和了不少。
“自是不知。”
“那……”
紫鸢抬手制止了澹台昀的话,稍稍舒缓一下胸腔的紧绷后竟是“扑通!”朝着澹台昀跪下了。
“姑姑!”澹台昀拧紧了眉,侧开半步躲过了紫鸢的礼。
“北沧圣城寒雪宫大祭司苍梧子怨愿倾一族之力祝东临太子澹台昀……即位!”
“轰隆隆——”惊雷适时地在夜空炸响,被闪电照亮的澹台昀脸色无比肃穆发冷。
……
夜色黑沉如玄铁,狂风呼啸似雷霆。
澹台雪身处马车如坐针毡,时不时地探头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看外面风雨欲来的天空。
她不止烦心着澹州城内的境况,更是忧心二爷此行。
白二爷这个人无拘无束,这一次却是因为一个风尘女子折了腰,澹台雪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没有见过那个叫九歌的女子,但也能想象到究竟是多么明媚艳绝才会让男色已然倾城的二爷动了心思。甚至不惜再赴禁城,那个刚刚分别的地方。
连日的奔波沉闷转折,澹台雪却无心睡眠,转头不经意看见睡觉还在咂嘴的慕凉月,暗呐无言以对,颠簸的马车里还能睡得这么香估计也为数不多了。
“小姐,前面就到小菩提寺了,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突然传来慕寒询问的声音,想也是看到了她频繁掀帘子断定她没有睡才会体贴问的吧。想来澹台雪倒是有些赫然,感觉好像自己是在催促着他们赶路一样,可若不是顾忌到自己,这些人里,包括看似文文弱弱的慕凉月,怕是一骑快马到了澹州了,哪里需要这么拖拖拉拉的。
“休息一晚,明早能赶回去吗?”
“可以。”
“那就去小菩提寺歇一晚吧,辛苦大家了。”
“是。”慕寒眼神扫了一眼四周越发沉寂冷凝的草丘,抿唇不语,策马的同时拿起了手边挂在马鞍上的佩剑。
同行的几个人亦是握刀的手逐渐收拢来。
眼看前方就是破落的庙宇了,众人都看到了庙门口挂着的熄灭了的黄纸灯笼了……
“咻——”的一声口哨声响在深夜里,各位令人毛皮发紧。
来不及做出多么有效的安排,众人本能地策马作圈守住了马车。
慕凉月在冷肃的氛围里突然醒了过来。
撩开帘子的一角,凝眸向外面看去,却只是黑黢黢的草丘在微风里摇曳,格外地渗人。
澹台雪不自觉地抓紧了袖子上垂挂着的丝绦,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二爷身边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感受到。
夜黑风高,诸事不宜,除了杀人。
夜色静悄悄地,四周静悄悄地。
突然!草丛中传出浓厚的杀气,弥漫在众人四周。
月光被云朵遮掩,黑色的夜下黑色的草丛里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黑衣蒙面的持刀武者。
待月光再次撒向地面的时候,刀剑上凌冽的寒光比月色更亮,照出一派杀气腾腾。
不远处一对男女共乘一骑立于一座土丘上,看着前方对峙的两方,上翘的嘴角带着最纯粹的不怀好意。
“相公,你说咱们是帮哪边儿好呢?”女子转头看向身后搂着她的男子。
“只要保证马车里的那个小丫头到澹州时还有一口气儿就行,哪边儿都不需要咱们去帮。”温润的语气说着凉薄的话。
“哈!二爷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轻佻的语气说着顽劣的话。
“他?大概会找个凉快的地方看戏吧?!”一声略带惆怅的声音响在耳边,惊得两人寒毛倒竖。
“谁?!”颜如风厉喝,颜千容也冷了眉目。
“嘘……安静,学学人家白二爷的做法,看戏。”黑暗中只觉此人的声音响在四面八方,似千里之外,又似近在耳语。
颜氏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再不开口,果如幕后人所说的那般只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双方。
对峙许久,终是不见任何一方先动手,慕寒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但是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连说话都显得多余。
“叮铃铃……”的铃声响在寂冷的夜里格外地揪心。
随着铃声响起,一抹倩影撑着一把殷红色印牡丹的伞出现在黑衣人身后,桃衣身后跟着一个绿衣的丫鬟,步调悠然又窈窕。
慕寒眯眼看着伞骨上垂挂的细小银铃,本是把普通的,好看一些的油纸伞,撑开才知道内有乾坤。
“幽珀伞……三公主澹台嫣!”
“慕将军好生放肆,本宫的名讳也是尔等可以直呼的么?!”悠然平和的声音没有一丝震慑力,但是无端地让人心底发寒。
三公主澹台嫣,整个禁城里唯一一个武功可以与太子摒美的女子。和太子可以打个平手,但是如果是对上她,慕寒心一凉……他没有太大胜算,只因她手中那把“幽珀伞”。
鬼刃幽珀伞,有着操控人心的能力,铃声使人晕眩,传闻伞骨是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兵器,但是从未有人见澹台嫣把它抽出来用过,没人知道是什么模样。
“月下有声,摄魂催命。”
因为一把南国互换的幽珀伞,三公主澹台嫣简直成了宫里的禁忌。偏偏她父亲,东临的帝王对她宠溺无度,连对前皇后所生的八公主澹台雪都没有的宽容和包庇。
“末将不敢,只是不知皇上知不知道三公主此行呢?!”慕寒没有下马,没有放松,紧绷的身子越发挺拔如松。
“父皇……大概是知也不知的。”澹台嫣敛眸浅笑,婉素安然一派与世温婉的模样。
“八妹……见到姐姐,都不打算出来打个招呼吗?”
马车内,一直安静听着外面动静的慕凉月紧张地攥住了澹台雪置于膝上微凉的手。
澹台雪有些迷茫,她与这三姐素来极少见面的机会,犹记得六年前自己随白二爷离宫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悄悄送了她一程。
她尚记得城楼上那抹静静撑伞伫立的烟霞色,异彩纷呈的牡丹花是寒冬曦光里挥之不去的唯一春色。给黎明画上了希望的一笔惊艳。
抽手拍了拍慕凉月的手背,起身钻出了马车,余光瞥见慕凉月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勾月匕首,勾唇一晒,并不阻拦,就说她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
“三姐哪里的话,也不知道姐姐会在这荒郊野外地等着妹妹,雪儿这不是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么,哪里敢出来见姐姐呢。”澹台雪走出马车站在驾车的横板上,巧笑嫣然的同时也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自幼神秘的“姐姐”。
烟霞色的白色锁腰素衣,腰间挽着白丝吉祥如意宫绦垂着压裙的白玉佩,外罩一件绣了三色千重瓣牡丹的半透纺衣,裙底露出一点白底白面红丝缠枝绣的鞋尖。
一手置腹前,阔袖只留出了点点红霞丹蔻,一手撑伞,袖口滑至半臂间,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和阔袖里白色的束口窄袖,伞盖低下遮了半张脸,只能看到浅笑的杏红唇角。
“妹妹客气了,你一走就是六年,三姐倒是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就是不知道妹妹是接还是不接呢?”
看着澹台嫣安宁笑意的嘴角,澹台雪只觉得足底发寒,阵阵凉意蔓延至头顶的每一根发丝上。
“若是雪儿不接呢?”澹台雪收了笑意,一双干净的眸子里流露出点点受伤。
“若是雪儿不接呢?三姐你想怎么做!?”又问了一次,语速幽幽,话音浅浅,似呢喃,似耳语,唯偏偏不是怨怼。
“……一别六年,那个任性懵懂的雪儿,看起来长大了不少。”澹台嫣静默了一晌,微微笑了。
“三姐,雪儿没变,只是三姐看雪儿的位置变了。”
“看来有些话,真的是多余的……”澹台玥似一句叹息。
“公主。”丫鬟伸手拉了一下澹台玥的袖子。
澹台玥扫眉浅笑,眉眼间尽是温婉可人的模样。
“那就……”拖出长长尾音,低眸,抬手,掩唇,手心是一枚黑玉似圭的长牌,素手芊芊,如玉皓腕,映着玉色的纯净与渗人,蓦地一翻手心的玉牌,露出隐藏着另一面的三个大字——澹台雪!
南国北楼,令出人消,死生同穴,不灭不休。
北楼令!竟是南国北楼令!来不及讶异澹台嫣为何会成为南国北楼的令使,慕寒本能地转身扑倒了松立车辕上的澹台雪,直直两人撞进了车厢内。
“叮——”的一声箭羽尾翼颤抖的声音响在头顶,慕寒和澹台雪抬头只见一只锋利的箭刃穿透幕布插在车壁上,慕凉月手中的匕首正好将箭尖抵偏了一分,若不然这箭怕是穿了慕凉月的脖子。
慕寒眼中一抹煞气划过,怕煞白了脸的慕凉月和澹台雪拽起就跳了后门弃车往寺庙去,这是他们唯一的去处了。
耳边是铮铮刀箭声,碰撞的寒光不时地闪现,夜下一片杀戮,单方面的杀戮……北楼的人,浴血而来,必踏血而归。纵使是帝王的亲兵如何?依旧不被放在眼里,杀人就像切瓜一样的随意轻松。
手中是重要的亲人和使命,慕寒越心急越淡定。
忽地攥着两人的胳膊往前一丢,腰刀一拽往后打出,刀鞘碰撞擦出了火花,火光中慕寒撞进一双冷冽的眸,他看到了对生命的漠然和对死亡的麻木,杀手!一个善于伪装与刺杀的杀手。
偷袭不成,速退回去,收刀入鞘,又是一副古怪嬉笑的模样。
澹台雪被慕凉月扶着,看着澹台嫣举着伞着黑暗下缓步走着,又看看把她和慕凉月紧紧护在身后的慕寒,她注意到他握刀的手在轻轻颤抖。
“三姐,雪儿不问你为什么,就想知道……你当真不念一丝姐妹情谊?”
“呵呵……”澹台嫣掩唇浅笑,“老八啊……走了就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呢?!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禁城里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一个嫡出的公主,一个万千宠爱的女儿,一个活得任性又肆意的帝姬,你被人羡慕的同时也被人所嫉恨。你没有负了雪这个字,可也正是如此才会有今日之祸。”
澹台嫣皓腕轻抬手中冰冷的令牌直指澹台雪眉心,轻扬的伞终于露出了令人遐思已久的面目。
浓淡适中的双燕眉,轻折的眉角点着三枚菱形的红色碎玉。
眼眶深邃,褐瞳幽幽。浅抿带笑的嘴角稍显苍白与无奈,不看眼角点缀的碎玉,妥妥一位病弱娇怜的美人。
温婉的眉目让人看起来没有一丝的杀伤力和威胁。
可也就是这么个女子,身后是黑漆漆一片的人头,仿佛地狱生出的普陀花,邪恶又圣洁。
她的身后站着黑衣持剑的杀手,那些杀手,刚沐浴过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