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这话，姐姐就告诉你一次，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禁廷，最容不下的就是干净。”
话音落，刀刹响，北楼的杀手祭出了闪着白光的利刃:双月刀、骨链鞭、半月轮……
北楼杀手向来不拒各种各样的兵器，能杀人就行，信手拈来皆是器，手刃所指俱苍凉。
澹台雪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对死亡，纷飞的衣角碎末，纷飞的淋漓冷汗，纷飞的血肉发丝……夜色下只有抨击的兵戈蹭出的冷凌光芒在闪耀着。
指尖不住地颤抖，眼神却紧紧地锁住那守在身前不曾退却过的背影。
慕凉月看腥了眼，拽着澹台雪一把推入了身后的庙里，反手落了锁。
颜千容怔愣着看着那个小姑娘握着削铁如泥的匕首兄妹上阵，不禁吃吃一笑，与颜如风眉角一个示意，但见他只是凝眉睨了她一眼。
“我可是记得，这小菩提寺，上个月一把大火把人全烧没了，虽有信徒稍加修缮，可到底不过是间废了的破屋子罢了。怎么就这么巧的开了门，挂了灯，不落锁？闹虱子了不成？！”
颜如风没去理会颜千容对慕凉月的看轻，他只是借着月下模糊的刀影仔细追着慕寒的身影。
颜千容又看了看他，还是不理，鼓了鼓腮不高兴了。
“师兄……他是长得比师妹好看么？要不师妹把他打残了送给你如何？”
颜如风沉吟，小心地喵一眼颜千容冷静的素颜，假皮的人面看不出真实的表情来。“师妹，你仔细看看，传闻这姓慕的惯使精刀软剑，可是如今他一把精刀便阻了北楼十八姬的攻势，从始至终你可曾见到了他的十封软剑？！”
颜千容咬了咬下唇，凝眉道:“不曾。”
“慕家的十封软剑乃东临先帝所赐，只有慕家的家主以及下任继承者才有资格拥有和使用，那你说，作为慕府唯一的继承者，慕小将军的手上到底有没有这把无人知其全貌的十封剑呢？！”
颜如风是个脸痴，独对各种人皮易容有兴趣，也得颜如玉真传。
颜千容偏偏相反于堂中其他女子，她对容貌装饰视若无物，对奇兵利器情有独钟，而慕家的“十封剑”是鬼刃之一，形似纱练，游若轻雾，一剑双刃，分合自如。剑出，破云穿空犹如劈山神光；剑回，柔软飘逸仿佛上好云绸。颜千容垂涎很久了……
只因慕家最开始伴帝王侧的就是一位慕姓的暗卫，后天下分明慕氏也随之呈现于阳光之下，但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帝王所赐慕氏的十封剑便是禁锢，让这个姓氏永远离不得了澹台一族。
生之所护，死之亦守。
“公主此行，怕是回去不好同帝君交代”。慕寒撕了一角衣袍裹着臂上泛黑血的伤口，看着澹台嫣的眼神仿佛看着战场上的敌人。
低眸浅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澹台嫣踱步朝着慕寒走近，幽珀伞侧在手心不停转动，伞上牡丹开出了丝丝缕缕交杂的残影。
铃声响在耳边，铃声似在耳边。
慕寒按了按臂上的伤口，疼痛使他从神思恍惚中清醒过来。“月下有声，催魂摄命”并非浪得虚名。
“不牢慕将军费心，慕府尽是忠良，慕将军不如留在这里好了。不妨告诉你，如今的澹州，怕是连太子爷都回不去了。”澹台嫣蓦地把伞举了起来，停步，看着几步之外的人笑得无害。
“噗——”的一声，慕寒看着地上突然喷出的鲜血，再抬头看着澹台嫣的眼神已然不善。
澹台嫣挑眉间婉媚流转，指尖轻拭伞下银铃内滴出的腥红，幽珀伞早已出招，只是中招的人不知道罢了。伞下铃内装的不是银珠，而是蛊虫，发出的不是铃声，而是与铃声很相似的鸣叫，这种声音会令人神智不清，甚至更有心智不坚者直接被控制成傀儡。
眼神暗了暗，慕寒扔了手中染血的佩剑，自腰间抽出一条银练般的短腰带来，手握处似剑柄状。
十封剑，出鞘了！
澹台嫣见此只是笑笑，道:“慕家的十封剑，今日总算要见识见识了，同样是东临的帝王，看看到底是先帝宠你慕家 还是我父皇更宠我。”
说完双方气氛冷肃起来，寒风掠过衣诀，但是对面的人许久不见动静，澹台嫣凝眉向前挪了一小步，惊觉对面只是残影时为时已晚矣。
“嘭！”的一刹兵戈撞击声响在耳侧，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澹台嫣有一瞬的耳鸣。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慕寒已然近了身侧，出势凌冽的一剑却被飞奔而至的海蓉用袖剑挡了下来。
双刃相击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来，慕寒一不小心再次对上了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背脊一阵发寒，错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瞟了一眼海蓉臂上的袖剑。
剑身是粽叶模样，宽叶状厚短的袖剑仿佛一层腕甲裹住了海蓉瘦小的手臂，剑身中间一道繁复的图腾，似蝉似蚕亦似蛹，让看清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错身后慕寒疾退稳住身形，抖了抖有些发颤的右手，化出剑身的十封剑只眨眼又是一副软趴趴的模样。
“南国十八骑的师傅——虫妻。”被慕寒一言道破身份的海蓉只是轻轻笑笑，她退后的同时没有错过澹台嫣眼底的惊诧。只是海蓉一副看起来年岁尚小，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乖巧，甚至有些不谙世事的感觉。
但是澹台嫣知道“虫妻”——南疆九长老身边最诡异的一号人，生来与毒虫为伍，传闻还是个小姑娘。
不曾想竟是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小丫鬟。想想竟是自己太过天真，这看似无害实则行事狠辣的小姑娘可是和南国十八骑同时到自己身边的，只是自己先入为主地把她当成了个“小姑娘”。
但这些并不足矣令澹台嫣忘却手中还揣着黑底白字的北楼令，忘却这一块死物背后的手腕和势力。
示意海蓉先退下，澹台嫣唇角一勾，巧笑嫣然道:“十封剑，风不动，我不动，风未动，我已动。大意了，接下来，慕将军怕是没那么好运了！”话音未落只见澹台嫣握伞的手一松，反手用指尖将伞往上弹了出去，同时伞下人一动手中利刃直击慕寒胸口要害处，速度快若疾风忽至。
侧身堪堪避开指来的剑锋，仍是不可避免被擦破了肩头，本以为擦肩而过的身影突然凝滞在半空，一双苍白的素手稳稳接住落下的伞，旋转的伞盖惊险擦过慕寒疾闪的脸。
只是一瞬，一招落，皆是速退，二人之间仅十步之隔。
澹台嫣将手中短剑合入伞柄，便是伞柄中隐藏的短剑……这便是幽珀伞的秘密了。
“可惜了一张美如冠玉的脸，看着明明令人赏心悦目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慕寒伸手拭到脸上指长的伤口呲了呲牙，右肩伤口迅速湿浸了半边身子。
慕寒头一个念头便是“这女人下手够狠。”
右手抬，软剑于手中化做星光点点，一出手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澹台嫣足尖点地于半空中撑着伞倒退，躲开了劈来的剑气，随即把伞自前往足底一送，蹬开伞盖的同时抽出了伞柄中的短剑，一个侧空翻直直朝着慕寒面门劈了下来。
惊险躲过后只见地面被拉出了一道口子，慕寒肃了眉目，凝了剑气也不过险险躲过澹台嫣杀气腾腾的一招。
来不及后退躲避面前人已消失，待发现人到背后的同时澹台嫣临空一脚直接把慕寒踹出去一丈远。
“慕将军，就凭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上战场击杀？如何守护我东临万千子民？！”
……
清风萧索，心底传来阵阵寒意。
澹台雪看着眼前笑得眯了眼的佛像，只觉浑身堕入冰窟，明明前一刻还在石阶之下，怎地一个恍神就入了大殿了？！
“公主？殿下？雪儿！雪儿……”凉月？澹台雪转头四顾，依旧是空空荡荡的破落佛殿，可是耳边却回荡着慕凉月声声的呼唤，她找不到人在哪，可是听声音就在身边。
“别找了，她不在这里。”身后传来平和到淡漠的声音。
澹台雪猛地回头，撞上大佛微笑的眼睛，搓了搓手臂心底发怵，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
突然，漆黑的世界里突兀地亮起微弱的烛火的光，影影绰绰，越来越亮，在大佛的后面。
……澹台雪小心翼翼地走近，绕过地上积灰的功德箱，踩着一地的干茅草和枯枝烂叶。
……
船还在行着，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神棍走了，撑着他的一叶破舟盛了半数星河；雪儿走了，带着一身的迷茫和未知；九歌走了，带着居心叵测的善意和试探。
看着手心碧色的茶水，终于太过寡淡的东西……喝不来。
靠坐在窗棂处扔了茶杯继续喝着我的酒，以往入口的辛辣如今和温水也无异处了。
我看到甲板上莫家小子被药姬几个茶杯折腾地够呛，这几日我都让药姬教他扎马步和一些基本功。
我看到药鬼和他的草药躺在一处晒着太阳，总感觉药鬼的脸越晒越白，越晒越白，有些近似将死之人的面无血色了。
我看到浑身雪白的雪貂躺在一盏琉璃灯的璃瓦上打滚，滚着滚着就滚了下去，似是发出了“嗷！”的一声。
我看到船家鬼鬼祟祟，身形猥琐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信鸽，在船舱里钻来钻去到处找地方想把鸽子放出去，奈何阿白和阿墨时不时地出现，让他挫气又苦叹。
越挫越勇的莫玖终于也马步顶住了十二只盛了水的茶杯。
屡次从灯上摔下去的雪貂终于换了个地方继续滚着。
挺尸已久药鬼终于晒好了他的药又回了药室。
听到羽翅的扑棱声，一回头阿墨嘴里又叼着一只死绝了的信鸽。
未至澹州之前，他的信是送不出去的……不过是给阿白阿墨送些打牙祭的罢了。
我摸了抹墨阿墨光滑的脑袋，它歪头看着我，一双豆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无比，只映出了一身白衣腰系红索，提着酒葫芦的我。
看着船外水天一色的碧波，远处已经隐约可见黑色的岸了，此番澹州城内，怕是已经天翻地覆了吧！就是不知道九歌那边有没有被牵涉到？
想来雨澜苑那边已经知道了她在商家的事情，依那个鸨母市侩的性子，应该私下找过九歌了吧。
商人遇上唯利是图的老鸨，我也有些好奇商玉容和贵妈妈谁赢谁输了。
阿墨躲到一边吃着自己的战利品，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我站的地方。
又看了一眼薄雾笼罩的江水，我闻到岸那边……传来了血腥味。
踱步走下楼去，在舷梯口遇到正准备上楼给我送早膳的一个小厮。行色匆匆差点撞上我，似是没想到我会从楼上下来，怔愣在了原地。不经意地抬头看他看我的眼神却是专注而垂涎的。
眉角有些不大乐意地拧了下……指尖微动，眉色稍冷，一抹白影蓦地从身后窜出去，直扑到他面上。
“哐当！”一声，食盒坠地露出了里面的精致的小菜和黍米。我不吃东西，可是他们还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送，何必呢？
随即只闻“扑通！”一声，小厮还来不及呼救就已经坠入了水中，挪步走到护栏边上，看着人影在江里沉下去，看着水面逐渐被染红，看着一块灰褐色的汗巾飘上水面，心底毫无波动。
只是看着阿白被染红的爪子踩上护栏的时候留下了一排红印子，也许这会儿有了些嫌弃的神色？连阿白都看懂了，瞅我一眼后直接飞跑开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二爷，再有一个时辰左右船就到澹州了。”
回头发现居然是药姬过来了，这两天总有船上的人不经意间冲撞到我，我也不是个手下留情的，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她遇过两次也见怪不怪了，只是眼神往水面上挪了两眼。
“把船上的人都处理了，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让船靠岸。”
武家的船，我是不放心的，狐狸就在月泉城内，难保他知道我的行踪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药姬抽了抽嘴角，“这样……不会得罪云霄城么？”
“会。”我取下腰间的葫芦，一边看着有些风雨欲来的天色，一边往嘴里送。
“所以本公子没打算自己出手。”
药姬沉吟，随即笑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白牙，道:“师兄那儿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先去找他要点儿过来。”
药姬把地上的食盒收拾干净后提着去找药鬼了，我看了看她彩衣银饰一身的苗衣，又多看了一眼那个红漆雕花的食盒便收回了目光。
我南国的姑娘在中原的药王谷混成了宝，有时候想想我大概也是可以理解中原仇视我南国的理由的——他们太不让人喜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