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澹台宁安的时候,我是有些惊异的。没想到一个自幼怕长虫的帝姬会和一个“蛇女”相交甚好。
赤卫军一袭红衣在竹林深处还是太过扎眼,留下几个人扮做小厮在“墨玟别苑”内走动,余的都分散在各个屋子里。
偌大的院子里,靛色的楠竹枝繁叶茂,偶有长尾翠鸟穿插细鸣,一派幽静安详。
檐下石阶上铺设着裘毯,支着一条腿靠着身后墨色云纹的房柱子,澹台宁安一袭艳色绯裳窝在宫澈野怀里翻着一本古棋谱,偶打个小小的呵欠,姿态妩媚妖娆。
乌瞳在一旁竹下巨蟒身上小憩,轻阖着眸,手上是十八只缠臂细银环,额间一滴碎玉水珠,墨发垂地,从蟒背上耷拉了几缕下来,轻轻在草尖上拂动晃荡着,偶有顽皮的青黄赤绿的小蛇从她手腕边溜走,却绝不会离开巨蟒四周超过一尺。
药姬和药鬼在一旁的墙角打坐,似一对莲花座上的毒童蛊女,甚是养眼。
莫玖摊在身旁的石桌上,手中拿着干燥的暖玉精雕紫苏叶做梳子给阿白梳理白羽,时不时地掩手打了个哈欠。
雪貂窝着脑袋蹲在房檐上昏昏欲睡,长长的尾巴垂下房檐晃晃荡荡地。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葫芦,底下隐隐蔓延出一枝银白的梨花来。记得神棍说他算不到我的命格,影影绰绰笼罩在一片雾蒙蒙当中。
手上端着澄澈的酒液,酒香溢满了整个院子,丝丝缕缕环绕在四周青青绿绿的竹叶竹枝上。
阿墨回来了,带来了司空传于我的信,从阿墨飞进院子开始,所有人的目光似掩又明地都停留在了阿墨身上,又跟着阿墨停留在了我身上。
“幽珀伞接令 截杀小菩提寺 寺中有灵 西尧已到西郊山脚 暂歇 ”
幽珀伞……我没见过这个人,只知道这是司空捡到的一个姑娘,他养了许久后才将我交于他的幽珀伞赠了出去。
但是……不知道这是哪个帝女?
“非世子不入楼”。
这是我成立北楼以来居首位的规矩,北楼的人,没有专门的杀手,都有第二个身份。半道入楼的,只能是帝王家的嫡生子和我亲自指定的人。
嗯……听说几年前司空以我的名义和东临交换了一件“宝物?”赠予的是一位澹台家尚年幼的帝姬?
而那个小菩提寺的灵……
借饮酒的动作抬眸,视线自澹台宁安和莫玖身上划过,落在院外的竹林上。
小菩提寺的那个人……我认识,也还记得……如果是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时候能出去?”
乌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惺忪着睡眼抻着懒腰,纵使眼神迷蒙,水光闪烁,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肃表情。
置于膝上的双手蓦然抬起,拇指对中指于胸前做莲花状,指尖不断颤抖。手腕不动,迅速抬臂,两手自然分开,随着一次深呼吸双手在空中弯指成爪然后慢慢回收在胸口。
骤然合拢,只见指缝间闪过一抹火光,稍纵即逝。
药姬和药鬼睁眼的刹那,我感觉他们的眼珠在一瞬间有些暗緅,就像一件墨色的铜器发了锈一般。
“爷,小黑都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阴气森森的。”
药姬双手支在膝头托着腮,嘟着嘴看着我,一点不可怜,眼神满是算计和趣味。
药鬼闻言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个地方很阴森。
澹台宁安翻书的手一顿,怪异地瞟了一眼盘膝坐在一旁地上的药姬,道:“这可是长川府三世家,长陵水域墨家的私宅,现任墨家当家墨瞳为纪念生母而亲自设计,亲自督造,你竟然觉得阴森?!”
“那位南国的小姑娘说的不错,确实是阴气森森的。”乌瞳以手为梳打理着睡乱的头发,附和道。不过在听到“墨瞳”二字之时动作有稍稍滞了一瞬。
“前辈,长川府不是邪教吗?”莫玖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凑到我身边来,听到这悄声问道。
“这你又不懂了吧?!”
药姬抱着关赤练的竹篓子站起来,银链在腰上“簌簌”作响。只听她娓娓道来。
“长川府三世家,也称‘长川三教’,永夜城乃魔教至尊,向来行踪诡谲难测,极是不好招惹;络织山为邪道之首,行事狠辣凶残;
而长陵水域则是隐世大家墨家领头,墨家以妖兽驯养之法独步天下武林,但也如魔教一般的深入浅出,一向不为世人所知。”
顿了一瞬,药姬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澹台宁安,澹台宁安不理她,转个身背对着院子,只是翻书的动作似乎是停了下来。
宫澈野似是不在意地瞟了一眼药姬,药姬这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本来三者皆是长川府中的势力,但是因为只有络织山那股无名的邪教在对外活动,所以如今提起长川府,便已成为邪教之名,而那股本身无名的邪教组织,也干脆就世人所论,称其为长川府。”
“但是论起来,长川府中依旧是三股势力并存的。”莫玖突然接话道。
“没错,就是这样。”药姬撑着下巴坐到莫玖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乌瞳身下盘桓的巨蟒一动不动,等莫玖了说完还不忘笑笑接上话,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白牙。
“你一个南疆来的小姑娘,对我中原之事倒是知道不少。”澹台宁安从书本间抬了抬羽扇般的长睫,回过头懒懒地瞥了一眼药姬和她旁边坐着的莫玖。
莫玖身子僵了一瞬,手下一个用力扎疼了阿白,一爪子拍开莫玖给它顺毛的蹄子,扑棱着翅膀飞到阿墨身边靠着。
药姬极其自然地从莫玖手上拿过紫苏叶在手心把玩,眼珠子一转,道:“就许中原人刺探我南国的国情,还不准我南国的小姑娘知道中原武林之事不成?!”末了又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小姑娘,说不定我年纪小不了你几岁,就是长得比你年轻太多了。”
我:……
药鬼:……
乌瞳:……
宫澈野:……
澹台宁安:……
四个人很是默契地看了她一眼,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只有莫玖上上下下打量了药姬一遍,目光停留在药姬腰间的香袋上。
“你是药王谷传人?”
“她不是,哪只鬼才是,她顶多算个药鼎。”乌瞳抬腿滑下小玉背上,赤脚走过药草从,走上鹅卵石的小径,一步一花摇曳生姿。
莫玖看了看药姬,又看了看怔愣着眼珠子发呆的药鬼,吞了口口水,道:“药王谷,不是中原的么?”
抬手拂上莫玖束好的发顶,语重心长道:“药王谷并不属于中原,它独立与四国之外。”
“白枭的话不错,药王谷和白石村在江湖上的地位是同等的,它占了某个皇朝的地界,却不归那个皇朝所有,只是很多人把他们的存在混淆了。”乌瞳一双墨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我。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那个人告诉她的,毕竟在这之前,她只当自己是个西尧人,诚然整个西尧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直呼爷的名讳,你多大了?”药姬翘着二郎腿,晃着脚腕上并不响的银铃问道。
澹台宁安和药鬼等人也看着乌瞳。
“白枭多大,我大概也是多大吧。”
我隐晦地划拉了下嘴角,心道:“你可没我大。”不过乌瞳要这么说我也不会去揭穿她,毕竟我还是知道的,小九给她灌了些东西,她已经成了不死人。
如今的模样和她当年初被小九带走时的模样,是丝毫不曾变化的,就像个不到双十的小姑娘。
“你叫乌瞳对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药姬一脸天真地问着明知不该问的问题。
“你叫药姬?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乌瞳面无表情地回道。
“前辈,你有没有觉得她们穿得很像?”莫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我才发觉我手还搭在他脑袋上。
“你觉得像那就像吧。”
说完我脚步一动,掠到一旁的屋檐下,稳稳接住打滚把自己滚下来的雪貂。
“动作相比慢了,你受伤了?”乌瞳双手环胸看着我,小玉游到她背后,抬起头来的小玉显得乌瞳很小一只,但是气质结对不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没有。”惊觉自己走神了,回过神来只是两个字说了都嫌多。
“看都没看见怎么过去的,这速度还慢了……快的时候得快成什么样啊?!”莫玖简直不敢置信,正好阿白飞了过去,停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他看了看阿白,又看了看我,似很想让我与二白比试一下。末了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抚着阿白的手一动不动,两眼放空的样子,明显他在走神。
我的说辞乌瞳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也选择了闭嘴。有些话她不问我不说,但彼此却都心照不宣。
“爷……走不走嘛?这个地方真的是阴气森森啊。”药姬奔到药鬼身边百无聊赖的玩着他脑袋上密密麻麻的辫子。
我看了看窗外略显阴沉的天空,又看了看高墙外繁茂的竹林。
为付九歌走的这一趟,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值。
不过想起商玉容,想起商钰卓,我还是觉得澹州这边我有必要来这一趟,不论值与不值,都需要见一位故人。
带着药姬,药鬼,莫玖和乌瞳从别院出来,顺着一条幽僻的小径,往澹州城内走去。
小玉带着硕大的体型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知道惊飞了多少林中的鸟雀。
一路上药姬和莫玖的嘴巴就没停过,有时候乌瞳也被拉着插科打诨地说上两句,许久不曾与人交谈,许久不曾出过蚀阳谷的乌瞳显得冷漠难以相处,也不知道太对多外面的世界和人情世故。
药姬是常年混迹江湖,莫玖则是个方寸地方的混世,两个人都知道不少的东西,听着他们给乌瞳讲着遇到的趣事……也听了一耳朵……
什么如果有人随身携带一把比他手还长的刀,那人一定是刽子手……
什么除魔的除妖的都是一些喜欢自言自语的怪人……
什么青丘的狐狸一定美艳,善于蛊惑人心……
什么云霄城的城门高耸入云,进城的天阶一眼望不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