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哪里知道,他这么脆弱的……”
“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别说话!”
……
“大老远就听见了,吵什么吵!”
乌瞳越过我走向篝火,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听见了一句很微弱的话——“无愧于心,无愧自己,管天地生灵涂炭。”
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随后乌瞳突然退回来了,看了我一眼后闪到我背后,我愣神间从一旁钻出来一个……女人?
“主人……奴家好不容易化形,你不要不理奴家……”
闻言我抬眸看过去,我……
我甚为艰难地打量了一眼对面这个幽绿竖瞳的女子。
赤脚踩在地上,一件百晓生的外袍粗略裹在身上,破破烂烂的袖子和衣襟处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这痕迹一看就是撕裂开的。
五官小巧玲珑的,一张圆脸上晶莹的泪眸显得楚楚可怜。
但是唇角的两只毒牙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最主要的是…没有头发。
光滑锃亮的头皮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嘟着小嘴追着乌瞳过来的。
看见我后猛地停下来,撅着嘴巴拿手抓着衣襟,这模样活像我要对她做什么。
“奴家小玉……见过……见过二爷。”
泪汪汪,怯生生地双手交叉按肩朝我作了一揖。
软软糯糯的声音和娇小玲珑的形象实在是无法和实体时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妖界果然都是祸害,尤其是美貌的……女人。
这一身的风情万种怎么看都像是云雨滋润之后的娇羞,刚化形就成人的情形本公子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碰到。
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的好,思前想后,回来偏头看着乌瞳倒映在水中的影子。
“总要面对,只要你够强够恨压得住,”看了看面前还半蹲着的女子,“她永远是你的小玉。”
说完直接越过小玉走到篝火边,也不管乌瞳到底用什么方式去接受一个截然不同的小玉。这是乌瞳需要面对的,并不是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爷。”
听到司空唤我,抬头却见一张面目清朗如月,却也黑沉如墨汁的脸。
我顿时一愣,眨巴两下眼睛才相信这清风朗月的男子便是江湖传言——泄露天机百晓生的……百晓生!是比他爹好看多了。
“二爷,您可知附近什么地方能找到人家?”司空问道。
“来来,前辈,尝尝司空大哥刚烤好的兔子,虽然味道寡淡,但是肉质绝对一顶一的好吃。”
莫玖肩膀上还站着梳理羽毛的阿白,举着只兔子就朝我挤过来。
百晓生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是想用视线给我身上戳出了对穿的窟窿来。
“神棍既然需要你来领路了,看来真的是老了。”
把莫玖递来的兔子推开,“你自己吃吧。”
百晓生显然很不爽我之前“见死不救”的行为,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我。
“二爷如此污蔑国师,就不怕遭天谴吗?”
百晓生靠在司空身上,一脸肾虚的诅咒着我,看得我很想把小玉叫过来。
“本公子又不是你东临的人,你东临的国师遭不遭天谴关我何事?”
说完我似乎看到司空嘴角翘了一下?末了正好乌瞳带着明显乖顺下来的小玉走了过来,百晓生一个哆嗦直接往司空怀里凑。
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司空棋朗黑着脸把衣襟从百晓生手里一把夺过来,顺带把一把嵌着“千机”二字的伞塞到他手里。
中原人惯用一些花俏的东西做武器,比如女子挽臂的绫纱,挽发的簪钗之类的,我估计百晓生的这把扇子就是他的武器了。
上次见面就发现了,百晓生身上没有练武之人的轻盈,他不会武功。但是一些保命的本能反应应该比一般人要强上很多,不然那一刀怕是甩不过来的。
乌瞳席地而坐,只小玉寻了一块较平整的石头给她垫手,还把自己蜕下的蛇皮收拾出来给乌瞳铺在垫手的石头上。
众人看她做完这一切之后走到湖边,褪衣,下水,一气呵成。
“扑通!”
入水声惊回了一众人呆滞的眼神,我早在小玉走到湖边的时候就收回了目光,顺带捂住了莫玖的眼睛,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一嘴啃上了树棍。
司空一直专注着手里的烤鱼看也没看。
药鬼抬头看天,两注绯红从鼻子里流出来,药姬憋笑递给他一块帕子让他擦干净鼻血。
百晓生却是在乌瞳凉飕飕的眼刀子里僵着脸,脸上又红又青的。
任谁能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就直接脱光了下水了?
蛇类素喜阴凉,欢好后入水也是正常,且小玉刚化形,之前与乌瞳独自生活在山洞里,现于人前也是以原形的姿态。这人间男女之事,大概她只懂得和合与生子,毕竟这是本能。
想她知道回避……难。
“说吧,让司空掌柜的把我骗过来想干嘛?”
说着说着还瞪了一眼司空棋朗,他与司空交好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都是狐狸精一般的人物,但打死也没想到司空会是我的人。
“卖国奴!”
“唰!”地打开扇子,司空遮了半张脸,扇子下笑出一口白牙,目光如炬地看着百晓生,就是不说话。
怎么看怎么觉着司空棋朗扇子上的“上善若水”格外讽刺。
“就是拖延下时间,给神棍找点麻烦,没什么事啊。”我一摊手,摩挲着手心的葫芦,耳边传来小玉撩水的声音。
“啊——”药姬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倒药鬼腿上趴着睡了。
莫玖突然转身搁我大腿上背对着也睡了,我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对面闭目养神的药鬼,挑了挑眉。
乌瞳估计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百晓生再一次僵了脸。
“理解理解,突然就失了身,换谁心情都不好。”
司空拿扇子敲了敲百晓生的肩膀,满地的鱼骨头,都不知道他烤了多少了。
司空棋朗说完就起身坐到我身边来,还用脚薅了些枯草给自己垫着。
咬住鱼背上靠近鱼头的地方,往下一撕拉,鱼皮就完整的扯了下来。往地上一吐,再看手上烤好的鱼,鱼肉完全是在厚厚的鱼鳞里被焖熟的。
司空吃着鱼看着没了支撑后歪歪斜斜靠在石头上的百晓生,笑得一脸“平和”。
接过司空手里的木棍丢进了火堆,看着火中一闪即逝的蓝光沉吟不语。
不一会儿百晓生就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还不知道小玉和百晓生的事情后面要怎么发展,趁着莫玖睡着我封了他的听觉,司空这边看时机差不多了,且小玉还在水里没回来。
“疯了,都疯了……整个东临都疯了。”
司空说道。
我顺着莫玖的头发,听着他继续说。
“月泉城自打城主府关闭大门之后仿佛一座死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过着日子。长公主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一批城中武艺高深之人,据说是城主所托送长公主回澹州。
医者,毒师,刺客,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大侠,甚至听说修仙门派都有人掺合进来了。他们在日出时分离开,我在城楼上看见了……”
司空棋朗没有说看见了什么,但是我想他看见的,无非是那几个人。
“二爷,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空棋朗咬着鱼肉,细嚼慢咽着,说起话来并没有看我。
“从你来到东临开始,先是送走了安雪公主,明知道她回宫会面临什么,从小养大当珍宝一样的姑娘,你还是送了出去。
然后就突然和幽珀伞联系上了,这是一颗除非东临易主,否则永远不会动用的棋子。你让她去执行了北楼令杀了安雪公主,就真的这么舍得?万一幽珀真的杀了她呢?
一方面和太子接洽,让外人以为你和他交好,一方面让长公主回澹州,搅乱这一池本就不干净的水。
后来是扶云寺的万修大师,隐世几十年后一朝出山了,据闻有人曾在扶云寺附近见过二爷,就在万修大师出山之前。
再后来二爷出现在月泉城,离开的消息就像夜空的惊雷。城主莫清突然奄奄一息,长公主前往澹州,千面堂颜如玉重出江湖,澹州戒严,紧锁城门只进不出,还有她……”
司空棋朗皱眉看向乌瞳,抿紧的唇和低下的眸子有些沉重。
“这样一个足够祸国殃民的女子,二爷打算让她在您的棋盘上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蛇女乌瞳,有关她的故事只有几十年前西尧国发生的大闹刑场一事,而在这之前的长公主辛钰乐逼宫事件据说也有她的参与。二爷如今把她放出来,是想让东临也来一场江山易主吗?”
顿了顿,司空棋朗继续说道:“且不说她为何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就算她有能力有资本扰乱江山社稷,二爷真的认为国师会同意您这样做吗?
据我所知,国师一直在阻挠二爷办事吧?东临的国师,数千万年来都是这一位。作为不老不死的传奇人物,又是民心所向,您如何去斗?”
“既然你是如此认为的,今日为何将百晓生带过来?如果你没有认同,为什么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你既然选择了,就失去了后悔和责问的权利。这就是本公子生来的规矩,不问不该问的,不知不该知的。”
动手拆了莫玖头上绑发的束带,理顺有些油腻了的头发。我并没有看着司空棋朗,但是话,就是对他说的。
“那请主子为属下解惑,为何要告诉商家大少爷南国蛊女的事?还有付九歌,一个明显背叛了的人,主子为何还要跳回澹州这个为您挖好的坑?”
手指一顿,眯着眼睛看向火堆,朦胧的火光带着魅惑的艳色。我心知司空棋朗的个性,但是恰好,我并不喜欢这种个性!
“司空棋朗,你逾矩了。”
在我抬头看向司空的同时,他飞速地闪开了,而他座下的大石头,在我的注视下……化作齑粉。
最后连灰末都不曾剩下。
转头看去,司空站在熟睡的百晓生面前,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撑扇在胸前,撑开的扇面上“上善若水”四个字带着我熟悉的笔迹……
北南……你既然已经走了,既然不打算回来,不打算再见我,为什么偏偏留下这些个东西来牵制我!?
“司空知道主子不喜做下人的问太多东西,可是二爷,”司空抬手作揖,深鞠一躬从拇指间抬头看着我。
“二爷,您在这世间行走,就必须懂得并遵守这人世间的规则。它不是天道,不是人情,不是律法,它是自然。它是生而为人用来判定人、时、事、物的一个标准。”
“规则,自然 标准……”我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就像吃东西一样于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
司空收手,等我说完身子却突然颤了一下。
“天地如何,苍生如何,人、时、事、物如何,与我何干?”
把束带叠好塞进莫玖的衣襟里,把人放地上 一块高一点的石头暂且做了他的引枕。
“生而为人,非我所选,生不为人,是我所择。既是已经选好了苦海无边,何惧回头是否有岸。”
这一贯是我做人做事的准则,就像司空说的,规则、自然、还有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