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镜湖之行

作者:北楼枭 更新时间:2017/8/15 0:13:21 字数:4959

一年一度花朝节将至,当日清晨,天幕才露微白,我自南城而出,独自一人往城外天镜湖而去。

天镜湖澄澈如碧,微风吹过,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湖边柳树与凉亭错落有致,朱红的檐角下挂着的青铜的风铃,被风轻轻的一摇,响起的便是一派的空灵与幽静。这中原的风铃,似乎只有青铜的?我在这中原走走停停十多年了,见过的那么多风铃里面就没有一个不是青铜的。

仔细聆听,这哀怨的风铃声中似乎还掺杂进了一股别的声音。幽怨,离别,透着一股浓浓的哀伤,孤寂,颓靡之气。而且似乎混进一种杀伐之音?铮铮的古琴声表达出了太多负面的东西,幽幽传来的声音勾起了人的恻隐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子?

举步轻移,一如往常提着一只做工精致的花篮,一边循着琴声沿湖慢行,一边采集新春的野花。越往前,声音越发清晰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听到的那股幽怨被另一种极度压抑的情绪覆盖了,像是极致的痛苦后归于一种平静。这种感觉听起来使人心悸,不知不觉竟被琴声感染了,这可真不是个好现象。

绕过重重堤柳,穿过座座四角廊亭,走过一条青石板路,偶然瞥见一棵大柳树下开出了白色的剪秋萝,这是一种长得小巧玲珑,但每一个细节处都十分精致的花朵。

本来是盛夏开在炎炎夏日的花,如今却在这初春的花朝节看到了,倒有些像是走错了花期一样的突兀。但是因为这种花的样貌粗看并不醒目,所以在草丛里很容易被人忽略,如果不是我对这花有着独特的喜爱,怕是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吧。

一时竟被这小小的花朵稍微迷住了心窍,连琴声什么时候停了也没发觉。留下一些叶子,沿着三分之二的地方用指甲掐了下来。这种花的香气是很浅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果然……闻不到。眨了两下眼睛,虽然猜到了的,但还是有点尴尬啊……

抬眼看了看湖面,天色似乎放晴的越来越快了,新的一年果然还是到了啊!对了,刚刚那个声音去哪了?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竟有人在看着我!只是他的视线是淡泊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感觉出来。

及目所望,一棵枝叶新嫩的柳树下置着一几一席,几上黑色鎏金的梧木琴,席上盘膝而坐一个靛衣男子,穿的是交领的中原锦袍,是个贵族。只一人静静独坐,焚香操琴,晨初的湖边,微风卷动淡淡的白雾,吹动了他身后的柳枝。此情此景,我想大抵中原那句“眉目如画”就是如此了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有些怔然,这眼神倒是与之前慕寒那些人初见我时的眼神有些相似。想来我的突然出现唐突打扰到人了,便以中原人的礼仪朝他做了一礼,恰好,之前雇的船家找到了我。便转身上了船,朝着雾气渐浓的湖心而去。

本以为惊鸿一瞥,萍水相逢,从此便是相忘于江湖,后会无期。当时谁料这一眼……便成了我此生业障。

船至湖心,船家将船稳稳停下,转身进了船蓬内,随地一坐,斗笠往头上一搭,便倒在船上呼呼大睡了。这已成习惯了,我每年两次来天镜湖,每次都是雇他家的船,有时是大人,有时出船的也是他家的小子和姑娘。如今算算……十三年啊!都已经十三年了……

从一篮子的颜色浅淡的花里掏出一壶酒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光滑泛青的石头,如果有行家,一定会惊讶的,这是一块高级玉石的毛料。这里面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块纯度级高的祖母绿翡翠。只是可惜,我对玉石不感兴趣,在我眼里这和一块长得好看一点的石头没有区别。但是我知道这个东西有一个人一定会喜欢,她爱玉石成痴,就如同传说中的神龙一样,守着满殿的玉石,宁愿和那些东西孤独终老。

把酒壶换成了玉石毛料,深埋在花篮底部,往前一抛,让石头带着花篮一起沉入湖底,只剩数不清的花朵漂浮在湖面,微妙唯美,随风散开。这些花瓣,就是天镜湖传说的来源呢!

看着花篮“碰!”的一声入水,下沉,最终失去了踪迹。我拎着酒壶,独坐在船头,掀开酒壶的酒布,取下酒塞的一瞬间。感觉整个湖面酒香四溢,馥郁芳香。还是“山水酒家”的梅子酒,我和她都钟爱着这个味道。

两指扣住瓶口,手臂一抬,洁净如朝露的液体顷倒而下流入口中。初入口,是辛辣灼喉的,在口腔里含上一会儿后,酒液逐渐透出独属于黄梅的甜味和香气。再咽下,便是温润养喉的佳选,阿月曾经说过,这是一种需要温柔对待的酒。

从左到右用酒液在薄雾中划拉出一道弧线,这就是中原所谓的祭拜了,但是我不需要拜,这不是我的神明,也不是我的长辈,她是我的朋友,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和北南一起离开了我,但是北南我还能找,还能让她回来,可惜沉入湖底的她再也回不来了。

盯着水面出神地看了半晌,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一刻,只仿佛又看到那一曲倾城的舞姿,直到跳得累了,她一个翻身上了树,坐到我的身边,抢了我的酒。口口声声说着嫌弃不好喝,结果几口就喝了个精光,醉得一塌糊涂。往我怀里一扑,倒头便睡,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她的真的还是装的,反正我都得负责把她送回家就是了……明明我的身体因为自出生便带着蛊所以常年冰冷,可也只有她,老是往我身边凑,说我像个暖炉。

脑海中涌现出和她在一起时的场景:月下练剑切磋,花林对弈饮酒,大雪煮酒看灯。连板蓝根都不认识还要跟着我上山采药,结果一条蛇藤就吓得大哭;我在书斋算账,她赖着不走,我给了本《女戒》让她试着认字,等我从账本堆里抬起发酸的脖子,她已经睡得沉了;偶然在中原见到成亲的场面,回来愣是把我住的沉阁搞成了新房,抱着一堆的中原的喜服要看我拜堂……一次回家发现她把我衣服全烧了,她说她很喜欢中原的那些衣服,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穿,可是又太喜欢了,从那以后我所能穿的全成了一层又一层复杂难搞的中原服……

“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任性?”

“啪嗒!”一声唤回了神智,眼前的不是蹩脚奇怪的红烛罗帐,依旧是冷冰冰的白雾碧水,刚刚的声音……?低头看看怀里所剩无几的酒壶,清澈的液体中映出我的倒影。伸手一拭,脸上已经湿润了。

抹干泪水不需要的眼泪,甩了甩脑袋里纷乱的思绪,对着虚无的湖面兀自沉吟:“我走了……”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了……深呼吸。手一扬,头一仰,剩下的酒尽数倾倒,多的顺着嘴角流下脖颈,钻进了衣领。

酒壶已空,把空了的酒壶往水中一扔,挥出一道内力,酒壶在水中炸起了绚丽的水花,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船夫。

他伸了个懒腰,“哎呦喂,我说公子啊,你下回能不能换了法子叫醒我?”

“这样方便,省事。”

“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啊。”走出船蓬,打了个哈欠,重新架上橹。“大叔你该说谢谢我,如果不是我雇的,你不可能大清早出船还能在船上重新睡一觉。再说了,就你家这破船,也就本公子一直在照顾你家的生意,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哈哈……”船夫爽朗一笑,摇起木桨,孤舟载着我离开了湖心,向着岸边驶去。

下了船,向船夫道了谢,径直上了路边准备好的马车,是时候回城,天快亮了。离开前我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湖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泛舟游湖的,踏春赏花的,太阳也出来了,照射在湖面上,闪闪烁烁,波光粼粼,尤其湖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颜色比较浅的花瓣,这些只有在花朝节的早上出现在湖面的花瓣便是天镜湖的传说了……一个由我创造的传说。

初升的太阳是绚烂的,可在这神圣的光芒下,又有多少人,事,物,可是变得诡谲难测了呢?比如那个被从船上推下去的华服女子……

但是我也并不知道,自打我上了船后,我的行踪便被人盯上了……

“哟!客官,您回来了。”穿一身黄棕色的小儿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您是回房还是需要吃点儿什么东西?”

“做两个菜,一壶桃花酒,让四娘直接给我送到房里。”

“哟!您认识咱们这的老板啊!一会儿小的就跟老板说一声,那您是先回房还是在大厅坐会儿?”

“告诉她,她二哥找她。”说完我上了楼,也不管身后的小二惊吓成什么样。

我回答房间里,有些刺眼的阳光照进了屋子,眼睛感到有些不舒服了。我看了看窗外人数逐渐多起来的大街,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并且点上了蜡烛,坐在烛火边上铺设宣纸,研磨写字。中原的文字,大多笔画生硬板直,而且笔画不断重复,虽然我已经练了很多年了,但是还是感觉不够熟悉。

大概是一炷香的时间吧?我听到有脚步声落在门外,然后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一只玲珑玉足穿着一只红色的绣花鞋就这么显眼地横在了门口,然后一个红衣妖艳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两只脚都踏进来之后,长长的裙摆遮住了绣满飞蝶的鞋子。

瞅一眼被风刮动的蜡烛,才把视线投到了进来的女子身上。

妖艳但是并不风骚的红衣,脖子上戴着一串红玉项链,同样的红玉耳坠,桃红色的唇,一双杏眼微微大睁着,看到我的那一刻动作直接定格在了门口。

“老四啊,几年不见,不认识你二哥我了?”说完我低头继续写着我的字。

“额!哦——”似是才反应过来了一般,调侃地说道:“我当是我哪个没听说过的二哥来了呢?原来还真是我那冷冰冰的二哥哈!二爷您老人家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颐养天年,跑出来祸害我这里的小姑娘有意思吗?小心我去爹那告你一状!”

“给你这娇嗲的,都是被惯出来的。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哪能啊?!刚刚这不是……太久不见二爷您了,被您这风流倜傥的花容月貌给迷住了呗。”

“所以老四你打算在门口给二哥我看门是吗?有心了。”

“我……想得美你。”客栈的老板白四娘白昭雅优雅转身,端过身后的人手里的托盘,“给我就行了,你下去忙你的吧,今日是花朝节,城里姑娘小姐们多了起来,你给我小心着点儿,那可都娇贵着呢!”

“这您就放心吧,小的一定招呼好了。”脚步声下了楼。

白四娘关了门,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在桌边朝我单膝下跪,双手交叉按在两边肩膀上。“北楼白家第七十三代掌令人白昭雅见过圣主,不知圣主驾临,望圣主宽恕。”

“无妨,出门在外就不用再行这些礼仪了,我要在中原逗留一段时间,对外就按刚才说的来,我是你远在老家的第二个哥哥,第一个死了,绝口不提就是。第三个在家……以木钥护法为原型编就是了。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当初是你自己不同意家里订的亲跑了出来,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是……”我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也是,身世身份这么复杂的东西却被我一锤定音了是有些快。“坐起来喝茶吧。”我沉下心写字,给她一些时间去接受和消化。结果写着写着忘了时间,等到反应过来后,视线已经不能再模糊了。

“扣扣扣。”

我抬起头和坐在桌边喝茶的白四娘对视一眼。我从书桌边走开去到白四娘对面坐下。

“谁呀?”白四娘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

“老板,楼下有位客人想见这位二爷一面,说是他的故人。”

我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听这话顿了一下,正好白四娘看了过来,我朝她摇了摇头,我继续喝我的茶,她起身走到门边,“就说我二哥近日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见客,让他留下住址姓名或是改日再来吧。”

“诶,行,小的这就去回了?”

“就这么回,去吧。”

小二走远了,我感觉眼睛的可视度又减小了。

“现在几时了?”我问四娘。

“想来应该快午时了。”

我沉吟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筷子翻了翻送来的菜,还是热的。粗略地喝了几口,白四娘给我倒了几回的酒,感觉差不多了就停了筷子。

漱了漱口,便拿出绫带缠到了眼睛上,“我给您点束安神香,您先睡会儿吧,等天黑了我再叫您。”“嗯。”白四娘扶我到床上便收拾好桌子点了支香放进香炉就出去了,我听到她吩咐一个小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我。

我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旁边就是白四娘自己用的一间,她警惕性也还不错,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了……虽然不用过多大一会,我注定会立马否认了这个想法……

北楼白家是苗疆的一个很古老的世家,时代守护着苗疆北楼,他们是北楼的守护者兼北楼一族的守墓人,但是十三年前北楼的一位长老游历中原时被中原皇族收买,带回无数的中原刽子手回到了苗疆,使得苗疆整整七重山殿生灵涂炭……之后白家便一直盘踞在了中原的边境之处,随时掌握中原的动向,这也才使得苗疆能在大战之后几年的虚弱期里也能及时做出反击,使得中原不敢再犯……说起来,又会是什么人冒充我的故人来这里找我呢?在这边陲小城里,难道还有哪个我不知道的朋友?还是其实是找四娘这只花蝴蝶的?……脑子里纷乱混杂的思绪压倒了最后一缕清醒的神识,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我逐渐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年,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等我悠悠转醒,漆黑的视线里,我却感到房里明显有着另一个人的呼吸!

“远来是客,倒是本公子有些招呼不周了。”

“白家二爷客气了,只是之前手下人来求见时白二爷闭门谢客,在下便只好不请自来了。”来人是个少年,但是声音是陌生的。

听着窗外的喧闹声,看来天似乎黑了。但是四娘没来叫我,那么现在应该是傍晚,而且此人武功应该也极高,起码能直接通过白四娘的房间进了我的房间而没有被察觉。

如果一开始我觉得这人是因为白四娘才转辄找我的话,那么等他下一句话说出口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倒是不知白二爷何时……变成了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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