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Angel……”
袁耀看着关于这个名为Angel的女孩的资料。
法师不是无所不能的,法术同样也不是。
在找到一个几乎没有印象的女孩这样的问题面前,作为法师的袁耀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要做的事情明明不在擅长的领域内,可还是接下来了。
没办法不回应狒狒的期待啊。
袁耀敲打着键盘,把看到的资料再次梳理。
大体上所要找的女孩的基本信息可以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明面上的:16岁的混血儿,在蒙特利尔长大,一直就读于教会学校,两年前回国,目前在密德萨斯中学读高二,看学校方面的评定,似乎成绩优秀是优等生,人人喜欢的乖乖女。完全符合富家千金,上流淑女的标准。
可惜没有任何的意义。
只是用来看的,也只能用来看。
“过分的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即使生在异国也逃不了渗入骨子里的东西呢。”
袁耀把注意力转向了另外一份,是狒狒收集内容。
首先是一组照片,照片的中心都是一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大概由于是偷拍的缘故,图像都显得不够清楚,和女孩的美却依然穿透了平板的画面,展现在了袁耀的眼前。那是青春活泼的气息,她大部分时候都在笑着,可每一张照片上的笑容都不相同,无论是抿嘴微笑,还是毫无顾忌的大笑,让人着迷。
照片上都有日期和时间,袁耀对照了日历,大部分都是正常情况下的上课时间。
相片上的时间固然是由照相机的设置决定的,可袁耀还是相信,这都是记录着Angel逃课的证据。
——很早就进入了家族事务的核心,对很多“工作”都有参与。几乎从来不去学校,经常在街上闲逛。
狒狒是这样总结的。
“果然很有问题……”
——薛家也从未向Angel所在的学校施加过任何影响,她的生活,家里人几乎从不过问。
“如果相信狒狒的话,学校的评定就太怪异了。如此频繁的旷课,却没有任何的记录。学校为什么要袒护她……”
反复的读着资料,袁耀发现仔细比对的话,其中细微的矛盾越来越多的浮现。
也许,学校其实并没有袒护她,只是学校看见的同狒狒发现的不同。
微妙的非现实感,这就是狒狒所说的可以插手的缝隙么。
袁耀推开了电脑。围绕着Angel的怪异,主要表现为无法确认在某一个时间段她的所在和所为。从现实的观点看固然离奇,可真的要实现的话,袁耀知道的方法也有好几种。
“是操纵时间?还是空间跳跃,或者……”
袁耀偏头望向了电脑,目光落在了打开的文件夹内一张一张的照片上。他放大了其中的几张,照片上的Angel都没有笑,在画面的角落,应该只是偶然被拍入的路人也都有几分眼熟,似乎最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是在哪里呢?”
调出了电脑的历史记录,袁耀重新看了一次。
“原来如此……同时出现的怪异果然很少是彼此孤立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记事本,在上面记下了:
“新京第一医院……”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白色的病房内,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穿着蓝白相间病号服的女孩躺在床上专心的高声的朗读着低幼的读本。
“今天要去做什么呢?”
“去晒日光浴吧。”
“好啊,好啊。”
“不带小娜去哦~”
“怎么能这样,呜呜呜~”
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另外三个同样年龄,同样穿着的女孩则抱者洋娃娃,认真的玩着过家家。
虽然是在做着同年龄不相符的事情,却似乎没有任何的做作,有的只是一派天真烂漫。看着此时的她们享受着简单的幸福,不由的让人会怀疑,成长的意义。
房间里唯一安静的女孩,抱着画板拿着水笔,她衣服上的色彩要绚丽得多,满是东一道西一道的画笔留下的痕迹,把原本的简单的颜色都覆盖了。
她们就是暂时定名为“非应力性突发失忆症”的患者。尚未完全确认病因,只是依照目前的病理,集中在新京第一医院住院。
由于大体上虽然排除由于创伤的可能,目前的治疗也仅限于轻微的药物和心理辅导,不过收效甚微。只能继续观察。
安静的女孩咬着嘴唇,赌气似的在画板涂抹。可她的眼睛并不完全的停留在自己的创作上,而是不时的把目光甩到房间的门口。
此时,一个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出现在了门边,正透过玻璃向内看着。
女孩和那名男子目光相交,立刻埋头继续胡乱的画着,等她再次小心翼翼的向外看时,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
女孩不知为什么,好像松了口气,她摔了手里的画笔,闭上眼睛躺了下来,把全部身心都沐浴在了五月午后的阳光下。
在温暖的阳光下,追着风儿舞蹈,裙摆像花儿一样开放。
身边还有两三个人,模糊不清的人,在唱着,欢笑着。
可以拉着他们的手,可以扑到他们的怀里,应该是很亲近的人吧。
虽然模糊,但在一起尽情的嬉戏着。
阳光的味道,好香。
明明心情是如此的愉快。
可身体为什么如此的疼。
身体,身体在燃烧着,烧焦了,变成灰了……
好痛苦,不要……
在挣扎中睁开了眼睛,夏胧把双手抬到眼前,白皙的双手没有焦痕,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有感到异常。
“原来只是一场关于太阳的梦吗?”
可不单是梦到太阳,连做梦都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此前的睡眠都像死亡一样,或者说,像幻觉一样。
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刹那之间,日昼已逝。
像这样从突然的惊醒,也是第一次。
“因为安稳的日子结束了吗?”
安稳的日子?夏胧怀疑刚刚说出这样词汇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她转头看着衣柜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孩纤细而柔弱,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鸟一般努力蜷缩着身体,目光带着似乎是伪装的凶恶,那种为自己打气尚可,要吓退敌人却远远不够的凶恶。
“假装什么人畜无害,明明其实就是怪物。”
夏胧对镜子中的女孩说着,可那个女孩却拼命的摇着头,黑色的长发蛇一样的扭曲着。
“怪物,怪物,怪物……”
镜子中的女孩咬着嘴唇,她的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泪,恨恨的看着夏胧,倔强的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啊,你还不肯放弃吗?”
夏胧放开身体,重新倒在床上。
稀疏的光线穿透了厚重的窗帘,刺在身上针扎般的痛。
好像隔绝舞台和现实的帷幕,窗帘将夏胧的生活带入了戏剧一样的梦中。
想这样继续睡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吧。
夏胧从床上起身,身体阵阵酸麻,只能勉强的活动,扶了窗台才没有倒下。
如果拉开窗帘的话……
不行!
孤独的自我毁灭,是没有价值的。
明明是早就认定的。
镜子中的女孩还在看着呢。
把自己从窗台边推开,夏胧摇摇晃晃的走进了书房。
书房和卧室,是两层的套房中,她平日活动的仅有的两个房间。
从未有过对一般食物的饥饿感,也没有任何对血以外的食物的欲望,所以没有吃过东西,相应的生理活动也没有过。
为了确认自己的所属,夏胧曾经大量的阅读和比对,啃食各种关于吸血鬼的故事和传说。
可惜所带来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对自己属于异类的更深的焦虑。
书房内存放的书,大部分都是关于此类。
可最近其他种类的书也多了起来。
无法同他人直接接触,只能依靠阅读吧。
想要守住关起门后的独自一个人的小天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被关住的是外面的世界,还是自己的心?
直到现在,夏胧依然格外的害怕独处。
在大屋内,时隐时现的有人相伴的正常岁月的记忆,不是冬天带来温暖的火焰,而是卡在喉咙的鱼骨。
梦也是一个人,醒也是一个人。
哭也是一个人,笑也是一个人。
喜悦,想要人一起分享。
悲伤,想要人一同分担。
不,如果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又说什么喜悦和悲伤……
又怎么判断是哭还是笑……
又怎么界定是梦还是醒……
想要,想要,想要……有人一起……
即使昼夜颠倒,可依然不能改变,看似伸手可及……并非一个人的生活……
即使是怪物,也会有同类的存在吧……
为什么,都记不起来呢……
如果全部都忘记的话,反而更好吧。初生一般的重新开始,重新学习,重新体会……
现在不是……
记忆中,应该笔直如同一条线一样的存在过的轨迹,成了不断缠绕的错乱的波纹,看不到起点,也望不到尽头,悬在了空中。
被模糊的记忆囚禁在只属于自己的王国的夏胧,不由得爱上了读书。
书就好像开启紧闭的世界大门的钥匙,给她短暂的假释。
可在一段时间内,夏胧缺乏获得书的渠道。大部分的店铺都日落前关门,而网络购物则缺乏选择的随意性。
不久之前,一家24小时的书店在附近开业,改变了这一点。夏胧很快成了那家书店的常客。
此时的夏胧已经决定了,把早先的记忆归为模糊的不真实。
也许是在逃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她没有打算立刻改变自己的生活,也不知道如何改变。
所以……继续着日常的活动吧……书店……
“今天也过去吧……”
夏胧轻敲着一本本书的书脊。
“……日落之后。”
黑暗的房间已经被水淹到了一半。
“嗒~”
水气凝聚成的液滴从高处落下,在空中映出了女孩伶仃的身姿,最后变成了水面的一圈圈涟漪。
女孩的双手被麻绳绑着,吊在生锈的金属管上,纤细的手臂承担了身体的重量,被拉直得好像随时可能断掉。女孩的半身没入水中,身上的高中制服湿了大半,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体上,浸透在水里的裙边随着水流而起伏着。女孩无力垂着头,俏丽的容颜在水面投下黑色模糊的影子。她令任何获取者都会神魂颠倒的朱唇已经褪去了血色,灰色的双眸不复媚眼如丝,空洞的半睁着,娇小的躯体有轻微的浮肿,好像被抽去了丝线的木偶,维持着被摆放好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缓慢起伏着的胸口,是女孩依然生存的唯一证明。
偶有的水滴声之外,房间不时有“嘟嘟”的无力的电子音。声音像是一只小动物断气前的无力哀鸣。
那是来自一部贴着很多苹果花纹的可爱手机。因为坠饰卡在墙壁缝隙里,而被吊在空中,和女孩相对着。
手机下方的铁灰色墙壁上留着一条一条清晰的水刻下的灰白色的线。
每一条都是一个记录,记录着房间内的水面曾经到过这样的高度。
女孩和手机,都置身被线度量的世界里。
她们的位置刚刚在最高一条线上一点点。
要淹没她们只需要更高一点点。
落日的光透过细小的孔洞,金色的蠕虫一样,在黑暗的房间内的女孩身上缓慢的爬动,直到融入女孩的同样颜色的长发中。
房间内的水面随着日落缓缓的升高,开始跨过每一条作为记录的线。
手机继续哀鸣,而女孩依然木偶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