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吗？”
说话的男子右手一摆，棋盘上的‘炮’座中，典型的开局。那些玻璃制青色黑色棋子，与男子端正的五官、堂堂的仪表非常相衬。
“小山。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男子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朱德敬。他依然板着脸，神色凝重，似乎不容一丝出错，迟疑了些许，才上‘马’来守中‘卒’。
“敬叔。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太吃惊了，所以才这么一问。”小山左手一举，重重地往下拍，另外一只‘炮’便右移了一步。“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应该就知道事情很不简单。”
“那么，敬叔。你告诉我人体实验的事情，是想要我干什么呢？”小山的目光从棋盘上移走，停留在朱德敬的脸上。
“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让政府接收实验室。”朱德敬身子挺直，正视着小山。
“敬叔。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小山也相对地挺直身子。
“我是瞒不过你的。我是组织的一员，我是支持‘天使计划’。”
“你现在是反悔？”
“是的。本来组织的宗旨是为了人类的发展开辟新道路。可是，现在却是为了研究不择手段。这已经不再是为了人类，只是自大地玩弄生命。”
“恐怕，这些还不够让你下定决心。如果不是Julia死了，你会漠视到哪种程度？”
朱德敬双手颤抖，正握着椅臂。那张竹制椅子，似乎快要散架，咯吱咯吱地响。
“敬叔。我一向都很尊敬您。你怎么可以在这种事犯糊涂呢？Julia，她为什么要死啊？”
“对！小山你一点都没有说错。小雅不应该会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椅子并没有散架。朱德敬双手松了下来，只是那颤抖传播到全身，肩膀的上下震动让这名魁梧大汉瞬间变得不堪一击。他低下了头，试图屏住呼吸，还是忍不住呼了一口大气。沉默了许久，只是再一次上‘马’。
小山此刻也沉默不语，仅仅盯着棋盘，可是始终不能让心思回到棋局上。
“小山。”
“什么？”
“我可不可以发点牢骚？”
“请便。”
“我一直以为我能够窥探世界上的真理。我一直以为我能够选择正确的道路。其实，我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直以来，我都在自欺欺人。当年，为了回避嫌疑，我抛弃了妻子，丝毫都没有信任她、保护她。”
“我居然，我居然，连一句‘我相信你’都没有说出口。她在黄泉之下，一定很恨我。就像小雅一样。这一次，我还愚蠢得一塌糊涂。妄想着小雅终有一天会原谅我。我这个笨蛋！我连一句真心话都没有说出口，怎么可能获得原谅？我只不过为了自私的‘真理’而冷落人性。”说完之后，朱德敬潸然落泪，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失态，只好用粗糙的双手捂着脸。
小山用拇指揉了揉眼眶，举起茶杯，一口喝尽。“敬叔。这些茶还不错，你喝一口吧。”小山倒了一小杯茶，便往朱德敬递去。
朱德敬接过茶杯，也是一口喝尽。“小山。多谢你听我发牢骚。我心里舒坦多了。这一次，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敬叔。不瞒你说，我这次到来并非偶然。我就是冲着这事情而来的。”
“什么？政府也察觉了？”
“之前发生‘尸体不当处理’的事件，其实就是那个人体实验吧？”
“没错。”
“虽然这个案件有几处可疑的地方，异常的资金流动、异常的药物和器械出入什么的。不过，但凡出现医疗管理人员腐败，这些都并不是很显眼。”
小山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那里面是小云的肖像。“可是，Julia的命案里，我们在她的住所发现了死亡多年的沈美云的头发。还有，命案的凶嫌，虽然自杀了，但是我们还是查到他和一个医疗集团有联系。而这个医疗集团，却和命案前几天的‘尸体不当处理’事件也有联系。就是那些异常的资金、药物和器械。因此，我们开始注意到这个医疗集团。”
“然后，你们就顺藤摸瓜，查到这里来。”
“就是这样。”
“不过，你们还是按兵不发，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嘛。首先，我们确实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是什么猫腻，贸然行动是否好坏都是未知之数。”
“我现在就告诉你，那里正在进行违法的人体实验。”
“敬叔。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们知道那里进行着人体实验，我们也不能够马上行动的。”
“我明白。告诉我，你想要我干什么？”
“我要清楚知道实验室的结构和人员布置。我要确保资料、药物和器械在接收时不受损毁。我还需要更多关于那组织的情报。最起码，我要知道药物和器械的来源究竟在哪里？”
“我会办到的。等着我的电子邮件。不过，我希望你们能让实验者重新获得自由。”
“我小山答应你。”
朱德敬对了对时钟，站了起来。“我必须要走了，要想联系我，用电子邮件。”
“敬叔！”
“怎么了？”
“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朱德敬没有回答，脸部的肌肉稍微松了下来，转身便走了。
朱德敬出了大楼，走到一辆银色小轿车旁。
前座的玻璃窗降下，驾驶座上的是胡博士。
朱德敬刚坐上前排客座。胡博士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第一，实验室结构和人员部署。第二，实验资料、药物和器械。第三，组织的详细情报，起码也要知道哪里生产实验用药物和器械。”
“第一项容易办。第二项，有点难度。”
“难在哪里？”
“方教授也有密码，这密码可以转移资料，同时也销毁实验室的电脑。”
“只要三分钟，把他制服就可以。”
“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们应该更谨慎。所以没决定行动就不可能知道时间。”
“这么说来，需要一个人在方教授身边，才能确保到时候制服他。”
“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开车回去吧。”
胡博士启动引擎，电台的广播取代了刚才的讨论。
胡博士每次准备打开这扇门，总是呼出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双肩不自觉地僵硬起来。那种沉重的、忧郁的心情，无论经过多少次，始终无法化为轻松。彷佛在门背后，藏着洪水猛兽。其实，胡博士知道那里面的不是什么猛兽，仅仅是一个人。
胡博士迅速地挥动右手。手中卡片在感应器前快速滑动，门锁被解开了。
胡博士身子紧紧地贴着门，缓缓地推着门，仔细地环视四周。突然间，一个黑影从眼前冒出。跟着后面的朱德敬一把将胡博士往后拉，向黑影挥出一拳。那黑影稍微地缩小了，是往后退去了。
“住手！”胡博士站直了身子，似乎释放了胸中所有的气，这句话霎时间让朱德敬和那黑影都停住了动作。
“丙，我有话要跟你说。”胡博士正视着那黑影，那是坚定的眼神。黑影便静静地靠在墙边，似乎以此表示答应。
胡博士便转过头看着朱德敬。朱德敬会意，往后退几步。“我在这里等着。”
胡博士走进房间，锁上房门，拨弄开关，整间房间马上变明亮了。那黑影的真面目也看得清清楚楚。丙有一头长发，恰恰过腰，散乱地搭在身子上。她的刘海也是很长，遮住了右半边脸，左半边的刘海正在撩动她的睫毛和眼珠。配合上她的长脸，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印象。
“丙。你的名字是什么？”
“李青仪。你问这干嘛？你是要放我出去吗？那就快放我出去。”
“我正打算放你自由…”
李青仪打断胡博士的话。“那就废话什么？快放我出去。”
“那个，你听我说。我要你帮忙，才能让你…”
李青仪瞪大了眼睛，双手往胡的脖子伸去，死死地掐住。“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是不是，是不是？”
房门持续地传来撞击声，李青仪稍微松开了双手。胡博士趁这个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里面的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李青仪彻底松开双手，激动地从胡博士手中取走照片，跪在地上，眼睛却止不住地流泪，眼眶也马上变红肿了。
胡博士咳了两下，缓过气来，喊了一句。“敬叔。放心，我没事。”房门的撞击声也停止了。“青仪。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重获自由。”
“不，不！我不相信你！”
“冷静点！如果你现在出去，让你儿子见到你这样子，他会怎么想？”胡博士蹲了下去，双手抓住李青仪的肩膀，试图想让她镇定，却不知道自己的双手也在颤抖。
李青仪看着照片，发觉泪水仍旧继续滴在上面，就用衣袖去抹自己的眼睛。竟然发觉双眼早就干了。沿着泪水的轨迹往上看，胡博士却正在哭泣。“你为什么要哭呢？”
“这全都是我的错。这全都是我的错！”
李青仪突然站起来，走到床边。“我想休息。”便侧着身子卧在床上。
胡博士拭干了眼泪，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房间。
“我们不能期待丙。”朱德敬抱着胳膊，靠着墙壁，眉间露出为难的心情。
“她叫李青仪。敬叔。”
“我们先去找文吧。”
文会相信吗？文会来帮助吗？
文坐在洁白的床单上，在明亮的灯光下，津津有味地阅读着手中的小说。每当他读到精彩之处，都会情不自禁地朗读，重复又重复，心中的兴奋随之抒发；每当他读到深刻之处，都会用食指指着那些句子，口中喃喃有词，然后盖上书本，闭目冥思。
自从文在实验后醒来，胡博士已经是第三天看到这样的情景。对于她来说，什么医学上的发现，都不比眼前的情景来得不可思议。怎么他能这样自娱自乐？
胡博士靠近文，悄悄地盯了封面一眼，却被文的手遮住，看不出是什么。“这本书有趣吗？”
文看书实在太投入了，听见了胡博士的话后，居然久久没能反应，只是干干地看着她。
“挺有趣的。”
“究竟哪里有趣？”
“哪里有趣？”文合上了书本，放在床上，用手盖住。“我说，胡小姐，不是来找我开读书会吧？”
胡刚才的视线确实跟随着书本，这一句话却打断了胡的好奇心，她之后就把视线移到文的脸上。
“你想过逃离实验室吗？”
“不要说这么多余的话，切入正题吧，胡小姐。”以文平素自诩绅士的作风，这话显得很不客气。
“我只不过是好奇，为什么你成为实验者后却一点都不慌张。”
“这是你的正题吗？”
“是的。”
“那，请先告诉我，小云和Julia怎么样？”
胡走了几步，坐在角落上的椅子。却感觉有点不方便，又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左挪了几步，这才再一次坐下去，正好和文相对。
“Julia，她死了。”
文下巴稍稍往内收，肩膀沉了下去，眼珠子上仰。眼神中透出愤怒和轻蔑，胡的心因此而慌乱。
“小云，她继续作为实验者留在实验室。”胡试图用镇定的目光回应，却无法动摇文的眼神。话到最后，她的目光反而转移那本书上。
“那好，我就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吧。”文举起那本书，是《基督山伯爵》。“我现在心其实很乱，只好寄情于阅读中。”
“我是复仇对象的其中之一吗？”
“不，我现在只想着怎么逃出牢狱。”
“你这话可很难让人相信。”
“小说只是小说。我只不过图个痛快。如果像基督山伯爵那样活着，我很快就累垮了。”
“如果我说，我正在打算释放所有实验者，你会报恩吗？”
文的脸色并没有一丝改变，只是冷冷地说道。“你这话才难让人相信。”
只是一瞬间，胡闭上了眼睛。“小阳，死了。”泪水还是顽强地渗出眼眶。“直到他死了，我才发觉我已经远离了正确的道路。”
文站了起来，走到胡的面前，拿着书的右手伸向胡。“这本书，我已经看厌了。你能告诉我新的故事吗？”这种绕圈子的说话，引起了文自己发笑。太装模作样了。
“我会告诉你。”胡左手收起书本，右手握住文的右手。
又一个协力者。
在城市中心的时尚大楼的一间公寓，发生了一宗命案。死者姓余，在一个医疗集团任职地区销售经理。他死的时候，身穿一套优质的黑西装，里面是那种舒适的衬衫，内袋别着一支高端手机，钱包和钥匙都还在裤袋里。似乎没有财物盗窃。警探对此不感到意外。
因为死者是被凶手一枪射中头部致死的。多年的经验告诉警探，那是远距离射击。相信期间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行动，仅仅是穿过玻璃，而且那一枪只是稍稍偏离太阳穴三毫米。恐怕是职业杀手所为吧？
“问了这里的邻居，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年轻的便衣探员抱怨道，不合身的蓝色衬衫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身穿黑色短大衣的年长探员什么也没说，只是让眼珠子左右上下来回转动，生怕漏掉了重要的细节。可是除了发现死者的家有大量的红酒之外，没其他东西特别引他注意。
“老李，你在听吗？”年轻探员因为毫无头绪而不耐烦，对于老李的沉默觉得恼火。
住在这种大楼里的人，都是外表光鲜、内心孤寂。自以为这就是属于自己的领域，想和各界精英交流。结果都因为工作忙碌而形同陌路，谁会知道自己的邻居是什么人？
“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地解决，那就不需要我们。”
“各位，现在这命案交由我负责。”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一副国家精英分子的派头，轻薄眼镜、深蓝领带、黑西装。
“你是？”老李随即质问。
“这命案是关于跨国恐怖组织，现在交由特别小组处理，这是相关文件。”那男子给老李递去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公文。“我是组长赵文山。”
老李大致阅读了文件，就立刻合上文件夹，交回赵文山。“这命案才刚刚发生，怎么会这么快成立特别小组？”
“我们一直追踪着凶嫌。”
“结果还是让一个人被杀了。”
一位法医走近赵文山，赵文山并没有回应老李，便和他商谈。
老李忿忿地离开了现场。年轻探员追了上去。“老李，干嘛了？”
“吸烟去！”
只有烟才能让他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