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要拿到一个人气，这是杨羽今天的目标，也是他最后的挣扎。
天刚蒙蒙亮，杨羽就拿着仅存的那点宣传册来到了学校的主干道上。这条路连接着宿舍、食堂和教学楼，是学生们每天上下课的必经之路。他找到路边的一个阴凉处，又像昨天那样不间断地给所有经过的学生发传单。
“昨晚的话光线很暗，很多人没看就把传单丢掉了，今天可能有戏，”杨羽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比昨晚利落了许多：
“那个，有对动漫感兴趣的吗？二次元动漫社纳新，感兴趣的朋友过来看一下...........”
可是事情偏偏这么不巧，即使环境好转，运气却没有起色。而且，冷嘲热讽的人似乎更多了些——
“不是昨天给过我了么，今天就别来发了吧！”
“冻鳗？二刺猿？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这两天一直在学校里没完没了宣传的好像就是这个社团，大概是骗钱的吧！”
起初杨羽听到这些话，只是微微讪笑下，就继续忙自己的。可后来他发现，听多了这些话，渐渐变得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了。这里与二次元空间所演的戏不同，每个人散发的善意或者恶意都是真实的，也让人更加难以接受。
难怪没人活下来，原来这个世界也同样残酷啊。
希望悄然褪色，苦闷和绝望让身体变得越发沉重，杨羽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昨晚那种近乎崩溃的状态，也许比之前或许那种的感觉更甚：呼吸急促，喉咙干渴，咚咚的心跳仿若定时炸弹上倒计时的提示音，每一秒都更接近死亡。
恍惚中，脑海映出的，竟是徐巧曦和汪洋两人的脸。然而这却令他更加陷入更无法自拔的纠结之中——
明明已经换了环境，明明遇到了想要好好相处的新朋友，可为什么自己仍然没有力量生存下去呢？
不甘心啊！
尽管多次濒临极限，杨羽还是坚持把最后一张传单发完。待到太阳下山时，他已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最后疲惫地靠了在树干上。可当他扬起手腕，看到人气计上的数字时，眼前骤然发黑，一下子晕倒在路旁。
好在失去意识的时间总共也就只有几秒而已，杨羽回过神来之后，立刻双手撑地，艰难地坐到了地上。朦胧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像是渺远而清旷的山谷回音，悠悠地在耳畔响起，沁入心田。
杨羽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虽然视线已然如游丝般漂移，却仍能看到那个身影在绚烂的夕光中愈发清晰，愈发接近——
“杨羽，你在这儿！我可找到你了！”
是徐巧曦。
她快步小跑过来，半蹲到杨羽身旁，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向上拉拽，想让他站起来。
杨羽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抓住了徐巧曦的手。温软的触感，指尖的清凉，还有从手心里传来的暖意，源源不断地填补着杨羽黑洞般空茫的心，让他稍微有了力量。许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亦清明了几许。
“从昨天就不见你人影，到底干嘛去了？”徐巧曦见杨羽缓了过来，就迫不及待开始询问。
“抱歉，我是........提前帮忙纳新来着，可..........”杨羽看了眼被人丢在路旁的传单，目光怯怯地斜向一旁。
徐巧曦环视了一圈地上洒的纸张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杨羽，接着就叉起腰来尖声训斥道：“天，居然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丢下一起做的展台，真是服了你！”
“嗯？”杨羽懵懵地看着徐巧曦，不知道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徐巧曦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索性“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恳切地拉着他的双手说道：
“我说过，来这个社团就是要开心。纳新也好，做展台也好，都是为了这个。我拉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这么辛苦，要知你这样，我宁可不找你来。反正对于社团来说，只要凑够三个人就能继续开下去，哪怕再没有别的人加入，我们也一起好好玩到毕业不行吗？！”
“可是，如果今天招不到更多的人话，我就............”杨羽勉力抬起头，脸上显出悲切的神色，不过考虑到徐巧曦，还是硬生生地把后半句“不在人世了”的话给吞了下去。
他不忍心说出实情。
因为他看到那双溢满虹彩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焦灼和担忧。
那是在意的眼神。
在二次元空间，作为一个没有人气的角色，不会有谁在意他的生死存亡，尽管他去过的很多烂片场，每个角色都能纯熟地模仿“人类情感”，演出貌似炉火纯青的水准，但那心，终究是死的。
杨羽惊惶地看着徐巧曦，他感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角落正无止尽地崩塌着。
徐巧曦轻抿了下嘴，继续说道：“我猜你可能不是寻常人，有很多心思不愿意说，可不管怎样都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难过，有什么麻烦，大家一起想办法不好么？”
“嗯，”杨羽低声应了句，目光无意识扫向远处的地平线。天光泯灭，薄暗的暮色自远处迫近，然而隐去了身影的太阳却静谧地发着光，昏黄的余晖透过重重云雾播撒开来，给地面带去最后一缕柔和与温暖。
杨羽就这么痴痴地翘望着夕阳，心境中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平和：
“干脆就这么放手好了。反正所剩时间也不多，不如，就留给想与我相伴的人吧。”
这么想着，果真释然了很多，身体也随之轻松了起来，之前的无力感也完全消退。他对着徐巧曦点了下头，淡淡地说了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看你这个熊样，还是回去歇会儿的好，真不知你是哪根筋抽了，”徐巧曦倒吸了口冷气，揽起杨羽的胳膊就往自己的肩上扛，打算把他架起来，可毕竟以她的体格做不到这些，结果刚还没稳住，自己就绊了一小下。
“当心，我自己走就好，”杨羽伸手按在徐巧曦的肩上，试图挣脱她的臂弯独立行走，可刚一用力，正好凑近了她的脑后：那狗尾巴草般的小苹果辫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左摇右摆，看上去格外俏丽可人，而从她发丝间逸散出来的，则是和她本人一样清爽而富于活力的薄荷草气息。
杨羽忽然有了种不想站起来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了。
“别压我，你好沉的啦！”徐巧曦皱起眉，回头嘟囔了句。
“嗯，”杨羽一抬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轻抚着她的后背说：“晚上一起继续做展台吧。”
“好的！”女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即使在夜幕中也格外耀眼。
当晚杨羽和徐巧曦一起，踏踏实实做完了纳新最后的准备工作，俩人边做边聊，直到社团大楼即将锁楼。
“反正该做的都忙完了，就等纳新啦哈哈！”徐巧曦开始关活动教室的灯，在最后一盏灯熄灭之前，朝杨羽挥了挥手：
“那么，明天见咯！”
“嗯，明天见。”杨羽温和地冲着徐巧曦笑了笑。不过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明天”，他们也再不会相见了。而且随着“杨羽”这个角色的彻底消失，他在三次元所留下的一切痕迹以及他人的记忆，都会被彻底抹去。
这种事情如果是以前想起来的话，内心一定会分外沉痛，不过现在的杨羽看淡了许多：“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今晚是过得蛮开心的。我好像也没这么高兴过。”
假如自己注定只是三次元的过客，拿这里当作旅途的终点也相当不错。
经过一楼的时候，徐巧曦突然对杨羽小声说道：“哎，你知道吗，今天我想在楼下这里把你的照片彻底删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打开网络备份，你的照片就‘biu’地一声飞到空中，然后，“唰”地一声，四处都在放电，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简直和动画里演得一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不过熟知内情的杨羽还是多少听出了几分——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照片被泄露了吧。
他瞧了一眼四周，发现那些次元裂缝的颜色，不像之前那般令人恐惧，而是变成了更加明亮的金红色。
“嗯？的确很蹊跷啊........我的话，确实知道不少，”杨羽看着周围的异变，多少有点诧异。不过他已经不想在意这么多，相反却学着徐巧曦耍滑的腔调，故作神秘地说了句：
“你要是想知道怎么回事的话..........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说罢，杨羽就突然迈开步子，在楼道里飞跑起来。
“等等我，讨厌！”
“哈哈...........”
杨羽这会儿发现，自己好久没自在地奔跑过了，没想到身体已经比刚来的时候灵活了许多，竟然能在短短几秒内瞬间躲开所有的“障碍”没被电到，真是完美，整个人也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不过他也有点纳闷，以前怎么就没为这种小事得意过呢？
这就是咸鱼破罐破摔的心情了吧。
在同徐巧曦道别后，杨羽并没有回宿舍，而是来到了学校里一处长满了青草的高坡上。
他想在这里看看最后的风景。
杨羽找了个坡顶的角落躺下，抬头仰望着星空。这里的天穹，不似二次元那般纯净清朗，多了些晦涩，却也更为浓郁和深沉。沁凉如水的月光倾倒下来，映出几许幽然的倒影。
白天还热闹的校园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少许稀稀拉拉的晚归者，在匆忙中赶回宿舍，或是走向灯火通明的校外。飒飒的夜风将地面的沙尘和树叶卷起，骤然扬向半空。
“好美..........”杨羽在心里赞叹道。
神思恍惚时，往日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绝大多数片场的印象都已经趋于模糊，而这三天在三次元的生活却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这里真实而严酷，好像没有什么容易遵循的套路，而这里活跃着的人们，好像也与他认识的某些“角色”多少有些不同，更像是原始子世界里那些出神入化的绝世高手。尽管他现在还分辨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异到底在哪。
“不管怎么说，各种各样的片场和子世界都看过经历过，就连三次元也转了一圈，到这里，也就够了吧。”
杨羽这么想着，呼吸变得平静下来。
这时零点钟声悠然响起，辽阔的音域给人一种从内而外的畅达感。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毕竟亲眼看到自己逐步解体还是多少有点恐惧，杨羽索性把手枕在脑后，惬意地合上了眼睛。他想象着自己的意识与驱壳都在这宁静和煦的夜晚渐渐变得轻盈，模糊，悄然飘散最后与这个世界完全融为一体。
然而..............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让杨羽从原有的臆想中彻底清醒。他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发觉凛冽的寒气正肆无忌惮地透进他的外套，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呃........”
杨羽迷茫地眨眨眼，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仍旧活着的事实。
他慌忙间打开自己的人气计，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不再是同样的数字“0”，根据人气计最新的显示，人气值为“2”
“怎么可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