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穿梭到了另一个世界。
等到反应过来之际,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不可思议的地方。
模糊的视界,所有之物,渐渐聚焦,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那漫天肆虐的狂沙烈风,咆哮着送葬了悲哀。
那焚烧天际的燎原孽火,染得天地一片猩红。
那矗立如林的钢铁之森,身腐朽而魂不泯灭——
还有那屹立在剑戟森森的钢铁之丘上,落寞而又孤独的萧瑟背影,给人一种可见而不可触摸的虚幻感,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虚拟投影,悲戚、苍凉,无声地在呐喊天地无情,在悲吼造化弄人,带着痛苦,更有着一种英雄落寞的悲壮。
他眸角淌落的一滴猩红涌动的悲泪为何如此凄凉?
他唇角扬起的一抹浅浅的弧度又在述说着怎样的故事?
他曾经似乎拥有着这世间的一切,世人皆有的,亦或是没有的。
有着这大好的江山如画,掌握着生杀予夺的逆天大权,有着同伴誓死不离的倔犟追从,也有着红尘羁绊的温柔加身。
以为自己就是天,可以主宰一切。
直到他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他大梦初醒。
他失去了曾拥有的一切,也差点被内心的执念与高远的理想逼入深渊。
明明,他是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才走上了这条无尽罪途。
但是……却因为他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去追求那遥远而虚幻的罪途尽头,想要窥见那尽头万世太平的世界的一角,迷失了初衷,溺死在了自己的理想之中。
最后,他理所当然地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支撑理想的支柱。
信念,只于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已经没有任何目的了。
再也找不到战斗的理由了。
卸却了重担,也丢掉了初衷。
但即便如此,他手中的剑,染血依旧。
哪怕是残缺了。
哪怕是钝锋了。
哪怕是腐朽了。
背负起了莫须有的深重罪孽,扛起了与己无关的大千世界,抛弃了理性而疯狂追逐理想,他仍旧在战斗着,为了穷尽这条血染的大罪之途,为了让尽头的绽放之物祭奠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他不甘就此放下手中的剑。
法则,如何?
大道,如何?
天道,又如何?
无人可挡他一步,甚至难以动摇他坚若磐石的信念。
血染青天,尸遍十地。
他对于一切都已经麻木了,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眺望天际线的瞳孔,古井无波之中倒映出席卷诛天的孽火,无尽悲哀滋生的血土,再也挽不回昔日的辉煌。
一切都做了土,一切都葬身于尘。
明知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明知道自己是在以怎样的代价背负这一切的一切,他仍想要竭尽所能,燃烧自己最后一丝油尽灯枯的信念,延续手中尚且名为“希望”的虚无的信仰之物。
直到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从无尽罪途之中解放了。
眺望四野,犹如从另外一个世界流浪而来的人,对于眼前自己所造就的悲哀,竟是感到如此陌生。
但,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已经自由了——无论是被理想的枷锁禁锢的灵魂,还是被无理智的力量所支配的身体。
这,似乎就是大罪之途的尽头。
这,似乎就是自己一直在追逐的理想实质化。
这,似乎就是抛弃了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不是……
不会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登上了那钢铁之丘,眺望见那遥远的地平线燃烧着夕阳血一般殷红的余晖。
在这已经没人阻拦自己的腐朽的钢铁之丘上,他呆立着,以无声之态宣告战斗终结——
到头来,他一个人走到了最后。
没有人见证过,他那坚如磐石的信念是多么不屈。
没有人见证过,他一直所背负的东西是那么的沉重。
没有人见证过,他那虚无的理想之花盛放刹那的这一刻。
他一直都只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虚无的理想一直战斗着,直到失去了一切,信念如旧。
孤独一人的他,屹立在那钢铁之丘上,被天穹投射而下的血色光线所侵染的背影,有着遗世人间的孤独,有着独步罪途的沧桑,让人望之竟是心弦拨动,想要纵情悲泪。
即便到头来,只有他一个屹立在了这尽头的世界。
如果那神秘之音所述皆为真实。
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钢铁之丘上的那人,很满足地扬了扬唇角,似笑而非笑。
“感觉,有些累了。”
“这次,稍微……睡久一点吧。”
“偶尔能这样,也挺不错——”
就像是睡意来袭而入眠般自然而然,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眸。
血染的天空,猩红被天空无尽深远的蓝所稀释,渐渐化青,渲染开了清明。
战场,仿佛被第一缕透云洒落的金光所净化,消散了血气,融化了悲哀,熄灭了孽火。
天空深远,很蓝,很悠扬。
真的……结束了呢。
寂静地矗立在钢铁之森中,微风低语,恭送王沉入永眠。
森森剑戟,宛如一位位身虽死而魂不灭的骑士,守护着王的身影。
直到某一天,他终究会醒来吧。
又一次,再一次。
守护他曾失去过的一切。
直到一切,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王睡着了,是充满平和的睡颜。
王到最后终于是得到了安稳,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憎恨、怨念、悲哀。
哐当。
如山岳崩塌一般地,手中的剑,悄然坠地,像是肩负之物就此卸却。
沉眠于遥远的理想乡的王的身影,仿佛被上苍之手洒落的一束柔光所包裹。
仿佛是天道对他坎坷一生献上的最后的赞礼。
微风,承载着花的低语,穿梭在矗立的钢铁之森中,将这份传颂的希望融入了复苏万物之中。
遥远的梦,也仅仅是遥远而已,并非不可触摸。
理想与信念,未彻底贯彻前,也只是若即若离的虚无之物。
大罪之躯,可扛起大千罪世。
大罪之心,可包容万古之罪。
大罪之途,可贯穿理想信念。
他为此而战,亦为此而行。
哪怕,仅仅只是孤独一人——
梦,该醒来了。
——
崭新的一天,由朦胧如梦的清晨,几声划破空际的清脆鸟啼声徐徐拉开帷幕。
湿润润的微风轻轻地拂过,从半开的窗扉俏皮地钻了进来,微微地抚摸着一切。
在晨曦的眷顾之下,陷入梦乡的姬昊,那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两下,那一双睡意犹存的双眸便是缓缓地睁开了,有些茫然的眸子中,倒映出了菲尔的笑靥如花,只是显得有些模糊。
“菲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姬昊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是,我亲爱的陛下!”果然是菲尔,这么前卫的称呼也只有菲尔才能脸红不气不喘,用着无比自豪的语气说出。
仿佛粼粼水波之中凌乱的倒影,待到水波平静下来,菲尔的面容也清晰地浮现在视野之中。
“真是太好了……”菲尔的话语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淡淡的,给人的感觉却很强烈。
姬昊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笑靥,脑回路在漫长的迂回当中。
半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有些小鹿乱撞的惊慌失措,有些不敢直视的目光飘忽,也有着做贼心虚的扭捏不安。
“我在睡觉,菲尔在跪坐,又是这样的距离下,脑后有着身至冥界般的美妙触感……嘶~”
似乎在分析着什么东西,似乎想到了结果却又下意识地回避这个结果,姬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用做奇怪的确认了,就是膝枕哦。”似乎看清了姬昊内心所想,菲尔莞尔一笑:“我亲爱的陛下,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嗯……如果这都不舒服的话,这世间可没有更舒服的枕头了。”
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姬昊一脸古井无波,像是沉醉在那美妙的触感中无法自拔,深情万分地赞叹道。
菲尔轻轻地笑了,笑就像是花儿一般盛放在俏脸之上,满溢出喜悦,洋溢着温柔,唇角的弧度似月牙一般优美。
“那个,菲尔……你没事了吧?”如梦初醒般,姬昊龙眉愁锁,在脸上扫出一丝淡淡的担忧。
“真是的,陛下抢了我的台词吧?”菲尔故作不满地娇哼一声,那双满是幽怨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尬笑的姬昊,那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乎沾染着晶莹。
“陛下,昨天应该用了自己的魔力来救我吧?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陛下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冥王了吗?还这么胡乱地用所剩无几的魔力,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那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微微轻颤着,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定睛、凝望。发现菲尔眼圈通红,眼眶之中流转着晶莹的热泪,一副仿佛关系到天地混沌、秩序崩塌般严肃而凝重的表情。看似弱柳扶风的身子轻颤着,宛如天边闪烁的星,寂寞而颤抖。金黄色的一束阳光自天顶洒下,透窗而入,轻柔地流泻在其侧脸之上,投下淡淡的剪影。被阳光轻拢的她,后背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辉。
半开的窗外,半开的窗户之外,还能听到街边一些大爷大妈家长理短的谈笑,以及那声源虽远却仍能清晰入耳,反反复复听得想吐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
“没事啦,只是因为魔力透支而有些乏力而已,不至于会死的。”
姬昊轻轻地笑着,想要伸出手拭去菲尔眸角残存的温热晶莹,但这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无论怎样驱使身体进行动作,竟是无法成功运作起来,宛如一台失去了能源供应的老旧机器。
“幸好陛下醒来了,不然,不然……”菲尔伸出一截白皙的藕臂掩在了眸前,遮住了眸中犹有凝实之意的蒙蒙水雾,尽所能地遮掩住了自己懦弱一面的羞态,想要在王的面前留下百分之百的完美形象。但她失败了,伴随着娇躯的抽搐,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其中几颗砸在了姬昊的脸上,留下了温热的湿润痕迹。
“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副模样,总想在我面前展现出自己强硬的一面。”姬昊也不拒绝,仍有着那温热晶莹胡乱地往脸上啪:“真是的,你总是以那副傲慢的姿态出现在我眼中,我可真的会认为你完全没有软弱的一面的哦。”
“尝试多依靠一下别人吧,例如我。”
“如今,我也不是冥界的王了,而在这里,你也不是冥王的部下了。我是姬昊,而你是在姬家打工的见习女仆,你我之间的距离干嘛非要隔个十万八千里的,你是你,我是我,干嘛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正如你我脚下之路同至一个尽头。”
菲尔有些呆滞地看着高谈阔论的姬昊,只觉得视野微微有点模糊,有点湿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的很霸道呢,就好像是个帝王一样睥睨天下……但又不是那种单纯的霸道,还有着一点让人心融的温柔……
“陛下,谢谢你!”虽然脸有些红,但菲尔并没有逃避姬昊的目光,反倒是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眸中波光摇曳,眸角悄然无声地淌落两行清泪,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湿润的曲折线条。
那梨花带雨的嫣然巧笑,美得简直无法用笔墨来形容,让人一不小心,便是把心丢给了她。
扭过头,静静地看向窗外,遥望天际翻涌奔腾的云海奔泻着银光,一把流水般绵柔的阳光流淌在手上,暖洋洋的,让身体微微有些暖和起来。
半响。
“陛下……”
“嗯。”
“你没经过本人同意就偷吻我,要负起责任哦!”
“啊,还是被发现了。”
完了,我一世的英名毁于一旦了。
话说,我真的有英名可以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