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睁大眼睛。别怕,只是一点点强光而已,有这个才能让我确定你能不能用。”
瑟丝特。
是这样一个北大陆的名字。她后来才知道,瑟丝特的名字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姓氏,但从来没有人提及过这个姓氏。不是禁忌,似乎只是单纯地没人知道她的姓氏而已。
“妈妈。”
诞生的第一天,她就如此称呼那个万人崇拜万人喜爱的瑟丝特。
“不要叫我妈妈,叫我瑟丝特。我不是你的母亲,虽然是我创造了你,但是我们之间可没有任何一点普遍被认为成纽带的血缘。所以,我不是你妈妈,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她一丝不挂,身上什么都没有穿,从冰凉的水中出来,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沉睡的水里是如此地低温,而水外的气温却让她觉得分外舒适和温暖。
瑟丝特,坐在那里,漆黑的房间里面被灯光照亮的木制的椅子。
和北大陆的人都一样——虽然她从未见过北大陆的其他人,但她听每个人都这么形容瑟丝特。
瑟丝特拥有着微卷的金色短发,皮肤要比他们白得多,眼睛像是蓝色的宝石一样,深邃又漂亮,脸型略微有一些修长,菱角分明,据说身材也和那些北大陆的人一样,丰胸细臀。总之,瑟丝特是她见到第一眼就觉得漂亮的女人。
“身体状况很良好,你可能是我制造出的第一个如此良好的小家伙了。”
“小家伙”——瑟丝特用如此可爱的词语形容自己。
瑟丝特一边说着,一边在笔记本上记载着什么。
“接下来,请你带上戴那个头盔。哦,你可能还不知道头盔是什么,总之就是你右手边黑色的东西。”
她戴上那个东西。
“闭上眼睛。”
她闭上眼睛。
每一个动作都完全遵循瑟丝特的一个又一个描述,像是机器人一般。
闭上眼,她发现眼前并非是黑暗,眼前……大概是一张地图,没错,非常大的地图,她大概是出生就能以地图的角度看到世界的第一人。而地图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清楚地知道……
自己要去哪里。
一个蓝色的点,冥冥中不断吸引着她,她似乎都能够看见在那个点的位置是什么样的场景。
“果然,你是一个成品。真好,好极了。重复几步就能制造出成品,这一次非常顺利。”
瑟丝特兴奋地说,声音非常好听,正如瑟丝特的人一样,给她带来一种莫名地阳光和温暖的感觉。瑟丝特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能在出生的时候,就遇到如此温柔待她的人,肯定是一种难得的幸运吧。
摘下头盔,她在黑暗中看到了瑟丝特眼睛中的亮光,那样的光芒里面带着浓浓的希望。
“你现在知道了,你在哪,要到哪里去,还差的是……你是谁。”
瑟丝特的口中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但她听起来又丝毫没有错误的话,对于她而言,的确前两个的问题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答案,哪怕是每次眨眼,都从来没有过迷茫。然而……后一句话……
“我……是谁?”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和瑟丝特说出口的那种成熟的嗓音截然不同,非常稚嫩,就像小孩子一般。
小孩子?
稚嫩?
她为什么会有这些概念呢?
“没错,得给你找个名字才对呢。不然总是这样你呀你呀地叫,很奇怪是吧?”
瑟丝特低下头,把额前卷着的一缕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小巧和精致的右耳。接着她开口:
“叫什么好呢?你有没有什么建议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灯光中的瑟丝特。笑容把浓浓的温暖传递给了她。她忘了一眼这样的瑟丝特,奋力地摇了摇头。
“那,就叫浔吧。你所要寻找的是某个和水有关的东西,这个名字正好合适。”
“嗯。”
被她第一眼见到的这个人,能够当做妈妈的人赋予了名字,浔感觉到了内心某种深深的感动——像是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所有,从那之后,浔便作为一个寻找远在海边某物的东西,在名为澜国的这个国家,被瑟丝特带着,活着,存在着。
“她就是那个人造人吗?”
“看起来完全不像呢。”
“和普通人一样。”
“据说再养大一点,就能派她出去了呢。”
“是啊是啊,就等着那个时候了。”
……
是的,正如浔的名字里那个“寻”字一样,对于她而言,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意义,就是去往她脑海中标出的那个蓝色的地点——每每闭上眼睛,浔都可以看到那个地点,明明没有去过,一切都仿若梦境,可是又有几分真实,这个虚虚实实的地方,在不经意间已经成为了浔活着的唯一目标。
瑟丝特,如此,告诉浔。
“没错哦,浔你活下去的目标就只有这一个。”
穿漂漂亮亮的衣服是不被允许的,和其他人交谈也是不被允许的,连吃的东西,都是由瑟丝特亲手喂给她的特制的食物。
但这一切,浔都觉得没有错,她活着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去到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张嘴,浔乖乖地吃下瑟丝特递过来的,勺子里面揉成一团黑乎乎的泥状的东西。直接吞咽下去。
连自己的模样,也是她在偶然的某个时候经过一面镜子看到的——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脑中“镜子”概念所指的东西,真实形态是怎样。
把自己和自己身后的一切东西都原模原样还原在光滑的平面上,镜子里面是在瑟丝特的护理之下,理得整整齐齐齐肩墨绿色短发的女孩,眼眸确实晶莹透亮却少了几分神采的水蓝色,看上去非常稚嫩。对这样的自己,浔没有任何评论,毕竟仅仅是作为一个寻物地图存在的她,没必要对自己的外貌有过多的评价。
活着,只是为了去那个地方。
吃,是为了有足够的体力能走到那个地方。
睡,是为了有足够的精力能走到那个地方。
被养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能够到那个地方。
至于是谁想要带着她去,是谁想要利用她这个地图,都无关紧要。
成长了五年,生命中唯一说过话的其他人,也不过是第一印象就觉得美貌至极的瑟丝特。
“浔也长大了呢。”
最近的某一天,还是那间她诞生的屋子,瑟丝特蹲下来,认真地望着浔,开口说。
“所以,也是时候开始旅程了。”
她打开门,门外是浔从未见过的一群人,他们对着瑟丝特发脾气,好像瑟丝特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快把她交出来。”
“难道你真的把她当做孩子养了?!还是忘了皇上最初雇你做这事的目的想吞并那笔财产?!”
“把她交出来。别留恋了!”
在不断的催促下,浔看着瑟丝特处变不惊地保持微笑,她伸手拉起浔单薄的手。
“该走了,浔,要去你一直在寻找的地方了哦。”
瑟丝特用好听地嗓音说着,最后和浔挥手告别。
下一秒,浔就和瑟丝特分开了,被那群人粗暴地扯着手臂,半推半就地在她从来不熟悉的宫殿里面不断走着,穿过一层一层的长廊,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长殿,地点从有些熟悉到完全陌生。
虽然和一直一起生活的瑟丝特分开,浔也觉得有这么一点点难过。
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即将踏上去那个地方的这条路,一切也都变得无所谓了。
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旅途结束了。
最后,停下来。
浔望着眼前那扇门,从未见过的木门,背后像是有着身份十分尊贵的人一样。
“那位大人就在里面了吧?”
“恩是的。”
“现在的保密工作应该做得不错吧?”
“没问题,周围都没人。”
“好的,带她进去吧。”
门轻轻地打开,在大殿里面坐着的,是一手拿着一把看起来很轻便的轻剑,身体穿着侠客一般的衣服,扎起的长发和少女一样是墨绿色的,表情阴郁得像是和每个人都有仇恨一般。
“萧大人,我们把人带来了,您看……要准备几天才能出发……”
哪怕是基本没有和人接触过的浔,也能够读出这几个侍卫语气中满满的尊重,甚至还有这么几分恐惧。
“明日。”
对方的回答也是淡淡的。
能够感觉到是一个冷漠的家伙。
浔被带到他的跟前,抬头看到的是男人脸上一道深深的过水蓝色眼睛的刀疤,显得十分可怖又渗人。这是浔见过的最可怖的男人。他的手上也伤痕累累,有使刀子的茧子,也有一道一道的伤痕。
所有人都撤了下去,昏暗的屋子里面只剩下了她和男人两个人。
浔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姓萧的男人似乎也不是。
于是,一片沉默中,两人都是等着对方开口的那个人。
“我,叫萧靳。”
“嗯,我叫浔。”
两个人的自我介绍非常简单,像是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我要带去干什么吗?”
萧靳背过身,淡淡冷冷地问出一句。
“去找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去?”
“嗯。”
浔觉得对方问的话没有任何道理,甚至都不想回答他。
然后,浔看着那个萧靳转过身来,那张被刀疤分成两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浔觉得不会出现的柔情,他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浔的脑袋,笑得很别扭,像是从来没有笑过一样僵硬,他开口:
“对不起。”
全然没来由的道歉以及后一句代表希望的话——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