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睁开眼睛的时候,庆幸自己看到的是夺目的阳光,而不是令人绝望的月光。
天亮了。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
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她从出生开始,第一次用心去体会了一次阳光的温暖。
用手撑住粘稠的土地,浔慢慢地坐起来。她想起来昨夜从悬崖掉落下去之后,被冲入到了河中,虽然借着水膜,在河水之中也没有因为呛水而出现危险。但沉沉浮浮之下,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她张望四周,发现自己被河水冲到河滩上。
所以自己手掌之下的地面才是湿漉漉的。
回头,她期待着萧靳会在她旁边,就像一路上那样,一言不发,却沉默地生起一堆暖暖的火。
然而,没有。
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只有那把被剑鞘装着的启盾之剑。在阳光之下被照亮。
人已经不再,但剑依然还留下。
浔站起来,在河滩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浔走到启盾之剑旁边,弯腰轻轻地把它捡起来,非常宝贵的挂在腰间。这样长度的轻剑,挎在和那个刺客差不多高也差不多年纪的浔身上,其实也有着几分不般配的味道。
萧靳已经不在了。
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这件事。
从踏上路途开始,不断保护她的萧靳不在了。
从踏上路途开始,不断照顾她的萧靳不在了。
从踏上路途开始,不断和她交谈的萧靳不在了。
这段路途,从这一刻开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闭上眼睛。
纵然保护者已经不在她的身边,纵然这条路途已经从两个人共同行走的路变成了一个人的行路,她闭上眼能够看到的那个地方依然还亮着光芒,那个不断召唤她过去的地方,依然和以前的时间一样等待着她。
“没事的。”
努力维持住情绪,浔望着远方,看着正确的方向。
“真的……没事的。”
模仿着以前的自己,她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
“没事的。”
“没事的。”
“没事的。”
“真的……真的……真的没事的。”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自己的这一段路会有人陪伴自己。
明明从一开始,自己的目标就只有去到那里,不管是谁都是无意义的附加物。
明明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有任何感情,也不该看着其他任何人。
明明从一开始,自己空洞的内心就应该只有梦中的地点这一个事物而已。
但是……
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却感觉到了深深的空虚,尤其是抬头再也看不到眼前宽阔的肩膀和垂在腿边没有拿剑等着她去牵上的手。
那明明只是她的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明明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关系,明明不过是她生命中不用在意的一个个体,明明自己也从未产生“喜欢”的情绪……
但是,胸口却在疼痛。
“那真的只是一个不关我的事的陌生人而已。为何呢?为何呢?为何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目的的我,会产生除此之外的其他感情?”
望着清澈的蓝天,浔像是问自己,即使知道自己也得不到答案。
但是,只要眼中那个地方没有消失,仿佛印在她眼球上,每一次眨眼都能清晰地看到的那个地方没有消失,她就必须要朝着那个地方前进,永不停歇。
这也是带着她一路走过的萧靳所希望的事情。
明白了自己的方向,浔又一次离开了河流,钻进了自己身边的密林。在没有萧靳的带领下,她大概很难准确地找到某个城市或者小镇,估计只有按照一条直线的方向不断前进。
饿了就随便猎杀一点动物,渴了就喝河水。
浔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这里好像没有路,不知道我这样能不能走得通,需不需要像……”
像萧靳一样,拔出剑劈出一条路来?
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了浔的记忆和思考之中,浔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把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剔去。
“总会忘记的。”
努力恢复到最开始不带一点情感冷漠说话的状态,浔一次一次对自己说。
她艰难地在密林中跨越一丛一丛草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边的动物和其他情况,困难地往前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是一早上或者一下午的时间吧。
曾经,是多少时间这个概念,也是萧靳在她身边告诉她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太阳,甚至连太阳的形状都不曾知晓的浔,在那个时候才大概明白了一天的晨昏。
忽然,浔再次看到了“某个人”。
地面上,和树影完全不重叠的蓝色的影子,如同蔓延的某种可怖的植物,侵染开来。
她想到了,一直都记着呢,不会忘记在那个晚上,浩浩荡荡地挥舞着长刀,驱动着蓝影,在背后追逐着她的那个给她留下深深阴影的人。
轻手轻脚,浔的眼睛跨越层层叠叠的树林,望见了弱小而可怖的身影。
不再是看不清任何人的黑夜,也不再是带着面具的那张脸面对浔,这还是浔第一次能够看到刺客的背影。
面具的皮筋拴在对方墨绿色的短发上,手上的长刀因为手臂的耷拉而拖在地面上。她在密林里面不断转着头,在不断寻找着什么,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蓝色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在找的是她。
她知道。
那个人在找她,地面上的影子在找她,甚至她背上的刀都在渴望着她的鲜血。
为了索她的性命而来,为了夺走她的一切而来。
所以,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被她找到!
后退,再后退,浔在脑子中回忆着出路。
不能——
绝对不能让她看到!
绝对不能再经历昨晚那样的追杀!
绝望的追杀,不管怎么跑,不管用怎样的办法杀掉她,都还能够再看到她。都还能够听到她的笑声,都还能够再看到她蓝色的影子,都还能够看到她的一把长刀。
哪怕是最强的萧靳,也死在了她的手上。
浔害怕了。
她此生第一次害怕一个人,以至于每每看到她,都会不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