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最内侧的帐篷里看到了最后一个关口守城的将军。
按理来说,她定然是认识他的。几大关口都是自己的人,又是担任这么重的职务,五年间珊宁肯定不止见过他一次。
但是,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来。
半边的头骨都被切去,半个脸都绷上了绷带,只有一只眼睛是完整的,但是就算是完整的眼睛也已经浑浊。还能说得上完整的,就只有干瘪裂开的嘴唇。
“他还好有着黄级的木之力,所以哪怕受到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够勉强逃回来。”
珊宁听着别人在耳边的解释,心头一紧。
“但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很快就说不出话来,来这里就是为了最后亲口告诉陛下你,关于前线武器的消息。”
她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陛……陛下……”
拖着仅剩下的左手臂,移动被裹得紧紧的腰部和膝盖以下统统切断的右腿,他做出意欲行礼的姿势。
“不必多礼了,快说吧。”
珊宁难得地露出心痛的表情。
坐在一旁扶住了苟延残喘的将军,珊宁微微皱眉。
“我……亲眼看到了,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没有人……相信我。”
即使只剩下一只流不出任何泪水的眼睛,他也是带着绝望的哭腔说出这段话的,珊宁仿佛能够从他浑浊的那只眼里面看到对那个“武器”的深深恐惧感。
“魔女……”
珊宁尽力地从他的嘴里辨认出这两个音节。
她表现出惊诧。周围人似乎也只是把这个惊诧当做听见“魔女”正常的惊诧表情而已。
“那个武器……不是别人,是魔女!”
用说话都是沙哑和破裂的声音,颤抖着扯住珊宁胳膊的衣服,迫切地想要珊宁相信一样,用尽全力说出感叹的语气。
珊宁一颤。
魔女。
千年过去她早就习惯了这个叫法,但……
看着对方说出这句话,眼神里面带着浓浓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殊不知抓住的以为是“救命稻草”的人,才是真正的“布露夏黛”的时候,珊宁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魔女。
从他眼神的恐惧能够读出消息的真实性。
没有谁能在这个世界,提到“魔女”两字的时候,还保持镇定。
“但……但魔女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再怎么说也不可能……”
珊宁嘴唇颤抖的时候,看着那人的手指继续往上抓了抓。
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恐惧。
极致的恐惧。
不只是恐惧他曾经见过的个体,更是对传颂几千年的恐怖传说来自内心的确信。
“魔女……只会被封印啊……陛下……她总有一天会再度醒过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
——你们口中的魔女已经死了,死的彻彻底底。
——至少,魔女布露夏黛自己,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坚定的认为?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珊宁握着对方手的时候,能够从手掌传来的脉络感觉到对方命不久矣,一命呜呼也就在这分秒内。她一定要从这个最后见过武器的人口中问出需要的东西。
“蓝影的魔女啊……”
浑浊的眼睛像是挣扎着想要睁开,瞪大了,眼睑带着眼睑毛不断颤抖着,像是在回忆这双眼睛曾经映出的景色,却在不断的回忆中不断恐惧着。
“能让人认出来的……当然是那让每个人震颤的蓝影——!”
竭尽全力说完这段话之后,珊宁握着对方的手,感觉到脉搏的消失。
旁边侍奉跟上来的将军立刻贴上来,好言好语地劝道:
“陛下……他已经是将死的人,意识模糊了也很正常,说的话若是不清不楚,陛下也不要放在心……”
“朕记住了。”
珊宁打断。
她知道有人在打着她的幌子,打着“魔女”的幌子在行事。
但如果只是像是“傲慢”那样偷偷摸摸的,珊宁大概还可以忍受。但是,既然已经变成了影响到两国交战的战场上的武器,珊宁不能忍受。
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想法,想要让“魔女布露夏黛”彻彻底底地消失,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还是还活在传说中的。
“从今天开始,戒备加严,若在战场上遇到了特殊情况,直接通知,朕亲自上战场。”
第四十一章:再出发
浔进入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在梦中,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发涨,可是在发胀的同时,一切一切的模糊浑浊的记忆,又在填充进来。
就好像因为这样记忆的暴力填充,才使得她脑袋涨得发疼一样。
——“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呢,才三岁,这么长的路,肯定要带她走咯。”
——“这样就点起火来了!暖和不暖和。”
——“啊,我烤的鱼真的就这么难吃的吗?”
在模糊的记忆中,有这么一个男人。
好像也带着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好像也非常非常地强大,好像也一次一次护在她身前。
——就像萧靳一样。
浔几次想和他说话,但是浔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在回忆中,总是朦胧着一层黑雾,而每次试图想起他真正的面容,头疼就会越发地剧烈。
——“别老是教她剑法了,这么小还不太明白呢。”
同时,跟着的还有一个女人,非常年轻,大概是“妈妈”那样的角色。虽然说得上漂亮,但是绝对算不上顶级的美人,比瑟丝特尚且差了一点档次。
但是,能够感觉到,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善良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脸上带着黑雾,女人的脸上却什么都没有,清晰无比,甚至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有几分耀眼。
——“我女儿以后可是要继承我剑法的人,当然要从小教起。”
——“跟着爸爸走咯。”
——“等到地方,爸爸定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最强的武器和最强的剑法!”
影子渐渐模糊在竹林内。
浔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更加疼痛,从内部开始,沿着大脑的一根根神经和髓质,直接把整个大脑掰开一样的疼痛感。
在这个时候,灌入的记忆,不再只是单纯的“画面”。
还有情感。
——最讨厌了。
——最最讨厌了。
——最最最讨厌了。
——最最最最讨厌了。
——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虚伪的。
——一切都在欺骗着。
——走向被人抛弃的结局。
……
“啊——!”
喉咙破开,叫出一声,浔惊醒地从床上“蹦”起来。
率先看到的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看上去是客栈内的屋子。然后感觉到了自己的右手被温暖地另一只手抓住。
从另一只手的指尖,传来的是一股暖流。
这是这股暖流,从手掌的血液流入,流遍全身,让她的头疼的感觉和炽热的体温都消失了。
“啊……你醒了。”
没有握住浔右手的另一只手揉着眼睛,本来还算整齐的粉色长发变得乱糟糟的,无彼从床边爬起来。
“昨晚上要找到医生还真是困难的事情,不过也幸好镇子客栈的人还不错,请了郎中,然后我就知道这样可以治病了。”
无彼打了个哈欠,一双手却还是紧紧的握着。
感受着从无彼指尖传来的暖流,浔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切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是因为无彼的治疗。她看向无彼。曾经她觉得无彼太过于胡闹,完全没有萧靳那样靠谱,态度也非常不端正……
但是……
好像什么都会,而且意外得非常强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醒来之后不说话呢?唔……我握着你手,看起来也不发烧呢。”
“无彼治疗了我?”
“嗯。毕竟可是橙级的木之力,可是一瞬间就治疗好啦。”无彼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你肯定是第一次感觉到‘生病’吧?昨晚上背着你一路逃过来,可是吓了一跳。”
“我们现在在……”
浔四下张望着。
虽然病已经好了,但是浔的脑袋还稍微有点晕,而且忽然能够住在室内温暖的地方,也让浔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附近的城中。刚刚我说过了嘛。不过还得从这里赶快离开,我们毕竟还要赶路。”
“嗯。”
浔轻轻地闭眼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地图,惊觉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距离那个即将到达的地方很近了。以浔的经验推断,大概只需要一周的路程。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么长的距离。
“我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已经很晚了,至少明天吧。”
“很快就到那里了。”
浔点点头,疾病初愈的疲劳感和困倦感让她又一次脱力般地躺下。
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无彼握着她的手的那一刻,她能够感觉到的是一种平静的感觉。和单纯的心安不同,只是那种心中的躁动被一洗而净的平静。
“啊,对了,无彼……还有个问题。”
浔白色的胳膊遮住自己的一支眼,她看着自己素白的袖口。
“问、问题……如果是要问你的衣服是谁换的话,本、本大爷就只能勉为其难说是我帮你换得了。”
“不,不是这个。原来衣服换了啊。”浔看着远方的椅子,看到了被自己发热出汗的汗水浸湿的内衣,“无彼,那个刺客呢,要怎么解决?”
听到这个问题的无彼好像还心安地松口气。
他脸上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邪笑。
“当然是,出发之后,干掉她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