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上层,每次发配给白孤平的任务,都异常凶险。
无尽冰冷的大地上,他站在无数巨人的尸体上,寒笙握着他的手,他看着远处渺小的太阳。
他总是一副很寂寞的样子,寒笙转过头,悄悄地看着他的脸。
在联盟军和叛军激烈的战争中,寒笙看见过太多头发花白的同类,他们要么是浑身被大卸八块,安详地闭上眼睛。要么就是理智失控,触发睡眠装置,被白大褂的人拖走,回收,然后继续回来,面对永无止境的战斗……直到某一天,被彻底大卸八块,然后在安详地闭上眼睛——如果那时还有眼睛的话。
寒笙本来也会是这个结局,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跟她说话,所有人都讨厌她,不敢靠近她。
从未得到过善意,所以才会格外珍惜。
那天他站在寒笙的身前,将所有巨人斩杀殆尽时,寒笙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平原上,她呆呆地看着白孤平的侧脸,抓着他衣角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寒笙很努力的锻炼过自己的战斗技巧,她想,既然能和白孤平在一起,往后遇见的任务,肯定是无法想象的艰巨,她想要变强一些,在变强一些,才能够继续站在他的身旁。
然而事实上,开始执行任务时,似乎都完全没有寒笙的事,她只负责发呆,白孤平就能将一切处理妥当。
自己太弱了……
寒笙坐在房顶上,四周灯火通明,拔地而起的大厦,像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她抱紧了腿。
一只手拍在她的脑袋上,她一惊,回过头,白孤平拎着装满蛋糕的塑料袋,面无表情,站在她的身后,他又是去蛋糕房买了一堆东西。
寒笙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白孤平坐在她的身边,看着远方。
这样的我,还能呆在他的身边多久呢。
她咀嚼的速度逐渐减缓下来,肩膀一颤一颤,缩成小小的一团。
好悲伤的感觉。
可是,怎么都哭不出来。
是啊,机械人被摘除了泪腺,是哭不出来的呢。
她黯然地问:
“无偶木偶很软吼……”
白孤平说:“你先把蛋糕都咽下去。”
寒笙努力地将蛋糕全部咽下去,哽咽地问:
“我,我有没有很弱啊……不会拖你的后腿吗……”
白孤平眺望远处的高楼,沉默着想了想。
他说:“以前我自己一个人,什么样的任务都自己解决……所以多一个人,也影响不大。”
“做一次任务,总会给我许多许多的钱,因为这个任务别人做不到,只有我能做到。可我拿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我不爱吃蛋糕,我也没有喜欢的东西。”
“你加入我的队伍,那么多钱好歹还可以用,至少我能买点蛋糕给你,贵一点也无所谓……你什么也不要做,吃蛋糕就好了,这就是你的任务。”
寒笙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有些不太理解。
为什么呢。
以前每次战斗,都要拼着散架的风险……明明那么努力了,可谁都不喜欢她,他们都怕她的头发……可是现在,她什么用处也没有,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而是会温柔地说出“你吃蛋糕就好了”这种话呢……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胸膛处,早已没有心脏跳动的地方,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三天后,联盟上层又发布了一条新任务,要求白孤平小队负责防守西北军区,中断敌方骚扰计划并将其击退。
二人站在军区门口。
寒笙神色紧张,握着制式长刀。白孤平从脖颈处拽出猩红长刀,面色冷漠,宛若一堵无人能够通行的墙壁。
敌人是一队战略骚扰机器人,有着蜘蛛般的外表,其四根机械附肢装有强力吸盘,能够在墙壁甚至天花板上快速行动……
这次的任务似乎并不怎么艰难,白孤平在机械群中飞速移动,几乎是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敌人根本没有办法攻击到他的身上,反观白孤平手中长刀一闪,就会有一个机器人变成两半,冒着火光,成为一堆废铁。
寒笙也跟两名机器人缠斗着,极为胶着,一只机械蜘蛛腾空而起,似乎要扑倒寒笙,将其分尸。寒笙反应出色,脸色认真,一个急速的后翻滚,躲闪掉蜘蛛的攻势,手中长刀欺身而上,斩掉蜘蛛的一只附肢……
我现在有帮上忙吗……
少女疾疾后退,正打算酝酿下一波的攻势。
突然。
一种血红暴虐的情绪迅速涌出,意识被瞬间吞没……
眼前一片血红。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四周是无边黑暗的海水,她逐渐下沉,水面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透着明亮的光。
那一道光,她想要摸摸看。
身体在不受控制的下沉。
是吗。
她伸出手去。
摸不到了啊——
寒笙悠悠醒来时,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四周亮堂堂的,床头放了一个花瓶,还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蛋糕。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一阵头痛袭来,她抱紧了脑袋。
房门突然打开了。
白孤平走了进来,看见寒笙醒来,微微一怔。走上前,坐在床的旁边,微微拍着寒笙的后背,道:“感觉怎样了?”
“不知道,感觉头好痛……”寒笙说。
她抬起头,看着白孤平。
瞳孔微微收缩,心悸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白孤平的右臂已经不翼而飞,生硬的断口延伸进胸口,只剩下导线从伤口延伸出来,狰狞的导线,被电工胶布简单地处理一下,似乎是被人生生扯断。
寒笙颤声说:“你的手……”
白孤平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说:“走走路,不小心摔断了。”
寒笙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一瞬间血红暴虐的情绪,还有被吞没的意识。
一个恐怖的想法涌上心头。
不要。
她声音颤抖,轻声说:“是我做的,没错吧……”
不要。
白孤平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拍起了她的后背:“算是吧。”
要被抛弃掉了。
白孤平站起身来,说:“那我先走了。”
不要!
她挣扎地下了床,冲了上去,白孤平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扭过头,白发女孩踉踉跄跄地扑进他的怀里,浑身颤抖,像是怕被抛弃的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让寒笙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地球上,冬天即将到来的味道,干冷,清冽,却有种淡淡的甜美。
白孤平猝不及防被寒笙抱住,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动作轻柔。寒笙扑在他的怀里,肩膀颤抖起来:
“不要走……你要去哪,我也一起去……不要丢掉我,我什么都做……”
白孤平说:“染发膏啊。”
寒笙的脸埋在白孤平怀里,半晌后,疑问声透过衣服沉闷地传来:“……啊?”
白孤平说:“你不是总说很讨厌自己的白头发吗,我出门买个染发膏,顺便把这胳膊修一修。”
怀里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大眼睛里带着悲伤,楚楚可怜,说:“你不会因为我失去理智,要丢掉我吧……”
白孤平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什么叫丢掉你,你又不是狗……这都算常有的事,我遇见过好几回。”
白孤平把寒笙重新哄回床上,寒笙小心翼翼地盖上棉被,说:“你……你快点回来,别丢掉我啊,我,我等你……”
他无奈点了点头,寒笙看着白孤平走出房门。
窗外无声无息。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红色的瞳孔逐渐颤抖起来。
她猛地掀起棉被,将脑袋埋起来,抱着棉被滚来滚去:
“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叫不要丢掉我啊……”
“我等你又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啊……!等什么鬼啊……我什么都做又是什么鬼啊啊啊!”
“是上床吧……!他肯定理解成要上床的意思吧!怎么办……”
“我是第一次啊,没有经验……如果什么环节不对,他生气了怎么办……”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白孤平打开房门,手里拿着个纸盒,一只金属右臂已经被简陋地安装上。
他坐在寒笙身旁的椅子上,将纸盒里的东西抽出来,是个漆黑的罐子,他又掏出一张说明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寒笙将身体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看着白孤平,见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说明书,说:“那个……你在想什么呢,还有……我们什么时候上床?”
白孤平说:“我在想,如果这东西好用的话,我也买一个,至于上床,上,上,床。”
白孤平沉默抬头,陷入大脑当机状态:“……嗯?”
两个人开始古怪地对视。
寒笙率先低下头,老老实实道:“我犯傻了,对不起。”
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寒笙胆怯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头雪白的头发,迟疑着说:“你……你讨厌自己的头发么?”
白孤平偏了偏头,想了想说:“有一点。”
诶,是吗……
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会讨厌自己的头发吗。
寒笙低着头,用手卷着自己的白色长发,心里想。
白孤平认认真真地读完说明书,将罐子里的东西摇晃均匀,带上塑料手套,招了招手,道:“过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乖巧地搬过凳子,坐在白孤平的面前。白孤平想了想,把罐子里的泡沫喷到手上,轻轻地涂抹着寒笙的头发。寒笙哼着歌,一副期待的样子。
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白孤平重新侧过头,看了眼说明书。
罐子里的东西用得差不多了,白孤平开始用力揉着寒笙的脑袋,寒笙的脑袋被大手揉得晃来晃去,脸上露出晕乎乎的表情。
一番暴力的揉搓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白孤平看了眼房间里的钟表,将她领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准备把她的头发洗净。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寒笙的头发,温暖的水流掠过她的发梢,寒笙舒服地眯起眼睛。
将头发洗净之后,白孤平侧着脑袋,左看右看,脸上露出有些异样的神色。
寒笙看着白孤平的脸,有些奇怪,扭过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孩,她有些不认识。
脸庞白皙,五官精致,她有着红色的瞳孔,神色诧异。她还有着一头柔顺的酒红色长发,顺着肩膀铺散下去,像是干净的绸缎。
寒笙诧异地张了张嘴,看着白孤平,指着镜子里的女孩,又试探着指了指自己。
白孤平点了点头,道:“下回我也买一个。”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头发。
很有女人味的酒红色呢,只是染发膏会褪色,需要经常购买……只要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白色,什么都好。
寒笙露出明亮的笑容,对着镜子左顾右看。白孤平站在她的背后,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她在浴室里转了个圈,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谢谢你,白哥哥。”
白孤平一怔,转过视线,抓了抓脖子:“也没多少钱。”
寒笙红色的眸子,倒映着白孤平的身影。
真的谢谢你。
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可以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吗?
即使我总是会坏掉,哪怕我总是会吃很多的蛋糕……这样的我,你也总是默默接受呢。
毕竟我傻傻的,如果有一天,不小心死掉了,最后希望能躺在你的怀里呢,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安心,最幸福的地方了吧……
糟糕,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
那天,白孤平抱起寒笙的头颅。
脚下土地缓缓化作焦土,飞沙走石,飓风呼啸。
滔天杀气宛若实质,拔升至顶点,毫无保留,
森林中,所有队伍的能量探测器尽数轰然爆裂,碎成一地碎片,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队长瞳孔缩至针尖。
暗部全员浑身血液仿佛逆流,不需要交流,全体队员直接转头,激射远遁,不知所踪。
方圆百米,树木凭空拔地而起,寸草不生。
他们是曾经辉煌年代的人间兵器,也只属于曾经的年代,强大如他们,如今也只能苟延残喘,兀自苟活。
那个年代的故障,放到如今,绝无修复的可能。
毕竟,现在的人类,已经忘记了修复的方法。
灰尘缓缓坠地,巨坑中间,唯独残留着男人站着的土地。
头发花白的白孤平,突然说:
“想吃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