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平茫然地走进会场,会场里面都是人,都穿着清一色的制服,围成一圈,站在棺材旁边。白孤平站了一会儿,走过去,穿着制服的人看见他,沉默着让出一条道路。
白孤平站在棺材旁边,硕大的棺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棺材里满是曼陀罗华的花瓣。白孤平看见这些花瓣,记起她喜欢山茶花。他抬起头,一个放大的黑白照片摆在厅堂正中,照片里的她看着白孤平,笑得十分没有良心。
据说,武装部沦陷的那一天,她躺在怪物群中间,已经没了全尸。
白孤平的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一个穿着制服的老人走过来,站在白孤平的身旁,他递过去一个信封,信封被干涸的血液浸透一半,老人轻声说:
“这是她的遗物,我们发现的时候,她揣在怀里。”
白孤平沉默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伸出手接过信封。那个老人松了口气,转身离开,会场里的人,看着白孤平窃窃私语,互相拍了拍肩膀,很识相地转身离去。
会场里只剩下白孤平一个人,他站在黑白照片下面。
白孤平沉稳的手,罕见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被血浸透的信封,上面有一行秀气的字迹:给小白。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板板整整地折痕,被细心地折叠过,透露着一种不像她的庄重。
白孤平将信纸缓缓打开,上面有一句话,那个女人的声音仿佛缭绕在耳畔——
小白,加油,妈妈爱你。
白孤平闭上眼睛,仰起头来。
那个女人曾站在自家院子后面,她站在树旁,带着一顶草帽,阳光打在她的脸上。
女人嘿嘿笑着,弯下腰,黑发的小男孩儿眯起眼,抬头看去,她的容貌在逆光中模糊了,她的身后是蔚蓝的天,云彩高高的漂浮在天上。
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脸,她说,白孤平,老娘以后死了的话,你就把我埋这儿吧。
小男孩儿气的打她,说,你不许胡说。
她说,这树蔫巴巴的,就当施肥啦,啊哈哈。
乌云压顶的战场上,近百名白发人萧杀地站立着,凝固了安静的空气。敌军站在一公里外,成百上千的怪物滴着涎水。双方都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战争开始的信号。
白孤平走到队伍的最前方。
李莲花最近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白孤平,她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说:“喂!”
白孤平将她的手甩开,背影沉默,他从脖颈抽出一把猩红的刀。
李莲花胸口莫名一痛,她呆呆地缩回手去,后退两步,怒道:“你干嘛!”
“冲锋!!”指挥员咆哮道。
此时,成千上万的怪物,组成一道漆黑的海洋,万千的嘶吼声融合在一起,冲了过来——
白孤平电掣而去,李莲花的身旁,近百名死神们飞掠而过,声势骇人。所到之处,地面顿时被掀起一片碎石沟壑,扬起沙尘。
李莲花呆呆地站在原地,白孤平的背影变成一个不断消失的小点,被宛若汪洋一般的怪物吞没,沉默片刻,那个小点在汪洋中炸起惊涛骇浪,无数残肢断臂瞬间被掀飞。
那个漆黑的身影,逐渐被漆黑的血液所吞没,混在怪物群中,分不真切。
死神们冲入战场,面容依旧死一般的沉默。他们身姿灵活,风驰电掣般躲闪着敌人的攻击,骤然发难,斩下他们的头颅,或是长枪急扫,将两米以内的怪物全部拦腰砸飞,火力手的机枪疯狂地宣泄着子弹,将怪物打成淌血的筛子——
这场战争逐渐胶着,死神中开始有人倒下,有的是被暗处扑来的昆虫怪物闪电般扭断了脖子,余下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挪行几步,倒在地上。或是被巨人一拳拍飞半个身子,零件横飞,被一脚踩碎。
敌军逐渐加入高阶怪物,敌军中有一个面庞狰狞的红色巨人,咆哮一声,暴跳地将脚下的死神砸成一堆废铁,红色的血液逐渐从零件中渗出来。一个白发男孩儿打算偷袭,巨人狰狞回身,一瞬间打出三拳。白发男孩儿的胸口顿时出现三个透明的大洞,宛若炮弹一般砸入怪物群,被后续的怪物践踏踩碎,变成一堆滴血的零件。
“撤军!撤军!!”
战况逐渐有些维持不住,死神部队开始撤退。后撤的狙击手,掩护着战场上厮杀的死神,将他们身旁准备偷袭的怪物直接轰杀。死神们脱离战圈,开始急速后退着,扑来的怪物正打算压上去,后续的火力手展开攻击,将他们打成一堆流淌着黑血的碎片。
远处,一个沐浴着黑血的身影依旧在厮杀。他的身影以一个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怪物群中四下翻飞,偶尔猩红长线一闪,数十名怪物顿时被冲击波掀翻,头颅破碎。
“撤军!!”指导员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远处漆黑的身影毫无动静,依旧在疯狂搏杀着,残肢断臂横飞,他逐渐杀进了怪物群的正中心。
李莲花觉得事情不太对,急忙上前几步,叫道:“白孤平!回来!!”
猩红的巨人咆哮着冲过来,一拳砸在白孤平的肩膀上,白孤平的肩膀顿时以一个直角诡异地弯曲起来,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肩膀被巨力撕裂一半,露出金属零件和导线。他面不改色,一把猩红长刀骤然抡起,身形霎时间宛若一个陀螺一般,一刀劈在猩红巨人的脖颈处,猛地砍入巨人的半个脖子。
那个巨人怒吼着后退几步,白孤平沉默着,脚下骤然加速,气爆声轰然响起,又是一刀抡起,将巨人的头颅整个砍碎。
一个浑身扭曲的瘦长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孤平的身旁,已经蜕变成刀刃的外骨骼手臂闪电般挥出,速度极快,空气中只来得及留下一道黑色细线。白孤平瞳孔微缩,仓促向右躲闪,刀刃顿时劈在白孤平的肩膀处,火花四溅。
瘦长身影发出一声诡异的咆哮,扭曲的身形极快,灵巧地趴在白孤平的左臂上,疯狂撕扯着伤口断裂处的导线,白孤平的整只左臂瞬间报废,他冷着脸,红色刀芒轰然而出,将自己的半边肩膀连同瘦长鬼影的脑袋,生生斩断。
白孤平丢掉碎裂的左臂,一席制服已经破破烂烂,他的脸上带着让人心悸的沉默。独臂握着刀,向怪物群的正中走去。
联络器响了起来,白孤平抬起右手,按下接通。
通讯器里,指挥官咆哮道:“白孤平!你会死的!撤离!快!!”
李莲花哭喊着:“白孤平!死混蛋,蠢货!你给我滚回来啊!!”
白孤平说:“你们撤军吧,就当我牺牲了,帮我照顾好寒笙。”
远处那个小点,逐渐被铺天盖地的怪物埋没,消失不见。
李莲花缓缓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晶莹的东西一滴一滴地打湿地面,她说:“开什么玩笑,混蛋,你这混蛋……你回来,回来啊……告诉我为什么……”
通讯器里,白孤平没有说话。
下雨了。
白孤平往前走着,一个怪物猛地扑过来,他一刀削掉怪物的脑袋,继续前行。他浑身上下被漆黑的血液浸透,一缕黑血从额头滴落下来,流进眼睛里。他眼睛眨也不眨,自顾自地往前走着,黑血顺着眼角流淌而下,白孤平像是流了血泪。
白孤平说:“我要去埋一个人。”
白孤平单手将耳朵里的通讯器摘下,丢在地上。怪物依旧前仆后继地扑来,他一刀一刀地挥出去,黑血溅到了脸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麻木地挥着刀,机械地往前走着,他忘了自己挥出多少刀,也忘了自己走了多久。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他莫名地响起那个脑子脱线的上司,如果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知道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白孤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那些怪物依旧咆哮着冲来,被白孤平斩碎头颅,倒在地上。
眼前出现了一个破落的庭院,墙壁上爬满枯萎的爬山虎。白孤平面容沉默,独臂挥舞猩红长刀,黑血四溅,将身旁的怪物撕碎,他走进了庭院里。
一瞬间,眼前仿佛亮堂了起来。
盛夏时节,阳光有些刺目,湛蓝的天空悠远,天空漂浮着悠闲的云,那个带着草帽的女人,坐在藏着蝉鸣的树荫底下,坏笑着招了招手,男人笑呵呵地啃了口西瓜,说,小傻蛋,让你出去野,老子把你西瓜全吃没了。
白孤平沉默,血液将他的头发浸成黑色,一道闷雷作响,铅灰色的天空中下起倾盆大雨来,他独臂向前走着,一刀劈碎怪物的头颅。阳光斑驳的树荫下,那个男人嘿嘿笑着,啃了口西瓜,说,别这么看我,逗你玩的,西瓜给你留了一块,呐。
带着草帽的女人一怔,推了推男人,看着她的儿子沉默着走来,她嘿嘿笑着,说,哎,死鬼,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的儿子,突然就长大了。
斑驳的阳光中,白孤平终于沉默着走到树荫下,他浑身上下被漆黑的血液和雨水打湿。他将猩红长刀插在地面上,他的制服被撕碎,皮肤剥离,露出杂乱的导线,左肩不翼而飞,里面的机械零件不时闪着火花。
戴着草帽的女人笑着伸出手去,她说,儿子,来,吃西瓜。
白孤平蹲下身去。那些怪物在白孤平身后不断嘶吼着,看着枯叉老树下,被血液浸透的单薄男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前了。
白孤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他伸出独臂,挖着干涸的泥土。他将盒子缓缓放了进去,轻柔地掩埋。
树荫下,带着草帽的女人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不愧是我大儿子,真帅!
她摸着儿子的头,躺在斑驳的树荫下,打了个哈欠,舒服地眯起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她逐渐闭上眼,细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天气真好啊……妈有点困,哈哈,先睡一会儿……
“睡吧。”
白孤平缓缓站起身来,拔出猩红长刀,他转过身去,他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