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平回到军事部的那一天,他浑身浴血,身上的制服已经被怪物撕碎,整条左臂被生生斩下,露出大片断裂的导线,破碎的机械零件狰狞地暴露在外面。
守门的战士张大了嘴,军事部内,几个老家伙正聚在一起,聊着关于战术的一些情况,此时看见白孤平依旧活着,还一副浑身浴血的狼狈样子,几人皆是傻在原地。
白孤平之前公然违反军令,被别有用意的家伙告上了军事法庭,联盟的上层虽然无奈,却还是公事公办。白孤平被撤消了番号,少将一职被撤,仅剩白孤平和寒笙二人的尖刀部队,彻底不复存在,白孤平被转入了一个普通的死神小队。
那天,前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叼着烟,笑道:“哈哈,怎么又变成我的手下了,白孤平同志?”
白孤平的半边身体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覆盖上皮肤,安装着一个粗壮的金属胳膊。他沉默地坐在军事部的台阶上,看着远方的落日,昏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队长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抄起酒瓶,喝了一口酒。
他自顾自喝了一会儿,皱纹横生的脸上泛起红光。他坐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翻出一根叼在嘴上,递给白孤平一根,说:“来一根儿?”
见白孤平没有反应,他悻悻地缩回手去,道:“是哈,忘了你不抽……我是有闹心事儿的时候就来一根儿,挺爽的。”
白孤平麻木地看着远处的太阳,眼睛里逐渐恢复神采,他伸出手去,说:“给一根儿。”
队长一怔,扭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急忙递过一根烟,这才猥琐笑着说:“真的假的……别让那辅导员小妮子看见了,她不照我蛋来一脚,说我教你学坏……”
白孤平接过一根烟,像模像样地叼在嘴上,队长给他点着了火,烟雾在嘴里转了一圈,重新吐了出来。
队长笑道:“不是这么抽的,你把烟含在嘴里,就跟用嘴吸气似的,得过肺!”
白孤平又抽了一口,把烟含在嘴里,深深地吸进肺里,等了一会儿,他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队长大笑着,拍着他的后背,他说:“呛不呛?哈哈,当改造人就这点爽,人能干的,改造人也能干,能喝酒,能抽烟,能上床……多好,还不怕得肺癌,反正一堆机器零件儿。”
白孤平咳嗽了一会儿,平顺了气,苦着脸。
队长拍着他的后背,停下手,他突然说:
“老白,你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白孤平坐在原地,没说话。他抬起手,吸了一口烟,这回没咳嗽,辛辣的感觉冲进肺里,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爽的。
队长闷了口酒,凝视着远方,他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不是以前没干仗的时候了,这件事,你得好好想。”
队长说:“以前咱哪怕不想这些,光吃饭睡觉,活得跟头猪似的,咱们两个也能活下去。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咱俩不吃饭特么也能活,不食人间烟火的,你更神,连觉都不用睡了。”
队长说:“咱们成天干仗就行了,上面让打谁,咱就打谁,可是有一天,仗打完了呢?没仗打了,咱这一身机器零件,不人不鬼的,咱除了打仗还能干啥?咱们这些战争兵器,打完了仗,你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白孤平抽了口烟,说:“提这没用,到时候再说吧。”
队长喝了口酒,他说:“兵荒马乱的,我跟你嫂子连婚都没结……打完仗,我打算正儿八经的办个婚礼……以后呢,以后……他奶奶的,开个酒馆!”
白孤平沉默着,远处的太阳落在地平线的尽头,余晖烧透了半片天空,他点点头,说:“有个念想,挺好。”
队长点点头,笑着说:“是啊,挺好。”
时间转眼过了半年。战争开始频发,联盟军不断败退,敌军的根据地已经遍布半个大陆,以星火燎原之势扩张领土,似乎这片大陆的沦陷,已经是早晚的事情。
战争越来越频繁,敌军的高阶怪物依旧零星地出现着,数量比火星之战时削减了不少。辽阔的平原上,它们依旧嘶吼着被击碎,打成筛子。隐隐间,叛军似乎酝酿着什么阴谋。
白孤平依旧冲在最前线,虽然名义上已经不是军刀部队的大队长,也被撤消了领军资格,可他的能力没有人能够质疑。虽然职位被削弱,他依旧冲在最前方,和以前一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除了丢失了名义上的职位,被那群别有用心的家伙呼来喝去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白孤平忙着四下奔波,他把整个人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战争中。
至于明面上的权利,以及那些幼稚的勾心斗角,白孤平似乎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抡起刀来,在战场上厮杀,忘掉自己,什么也不想。
他已经不敢回头。一闭上眼睛,白孤平就能看见无数亡灵,站在自己的背后。
那个喜欢喝酒,说将来要开酒馆的队长,死在了公元2607年的某一天。
虽然军队很快就收复了被占领的根据地,他的尸体却被大卸八块,倒在地上,生命特征消失。他的浑身被撕成几块,零件横飞,他没有闭上眼睛,微笑着凝视天空。
举办葬礼那一天,葬礼上有个穿着婚纱的白发女孩,她赶到厅堂,浑身颤抖,看着棺材里的盒子,只是哭。
那天,她一直在说,你这个骗子。
后来,据说她也死在了战场上,发现她时,她温柔地凝视着蔚蓝的天,身体被斩成两截,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
如果,这个肮脏的世界,真的存在天堂的话——
白孤平孤零零地坐在军事部的大门口。
白孤平抽了口烟,看着远方的太阳,橘红色的余晖照着他沉默的脸庞。
身后,一只白皙的手掌拍在他的脑袋上。
李莲花在白孤平的身旁坐了下来,厌恶地抽了抽小鼻子,将烟雾挥开,说:
“嘛,我又重新当回你的辅导员了……咳!你跟谁学的臭毛病,怎么还抽上烟了?”
白孤平说:“跟一个好人。”
两人坐在一起看着夕阳,空气沉默。
李莲花偷偷瞟了白孤平一眼。夕阳的余晖,将她白皙的脸庞照成微微的红色,她缓缓低下头,说:
“喂,其实,我,我想问你一件事啦……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你有没有……”
“没有。”白孤平抽了口烟。
反正又是问有没有钱吧。
李莲花挑了挑漂亮的眉毛,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探过身,轻轻地抚摸着白孤平的头,道:“白孤平,你脑袋上的白头发似乎有点多啊,我帮你全都拔掉吧?”
白孤平无奈地握住她的手。
她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大,微微一颤,将手缩回去。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掌残留的触感。
不知为何,她长叹了一口气,百般聊赖地看着夕阳。
白孤平将烟头弹飞,站起身来,看着夕阳的余晖。
白孤平僵硬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李莲花浑身一颤,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白孤平的侧脸。
她第一次,看见白孤平露出那种笑容。
他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李莲花,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下一次战役结束,你可能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开心吗。”
白孤平顺着台阶走下去。
等等……再也看不见,是什么意思?
李莲花急忙站起身来,说:“喂!”
白孤平懒散地转过头来,挑了挑眉毛。
他的身影逆着光,绚烂的晚霞绽放着,各色的光照耀着云彩,像是一场凝固的焰火。
李莲花攥着秀气的拳头,不知为何,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她说:“再也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白孤平笑了笑,道:“不想活了呗。”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的尽头,最后一缕阳光缓缓明灭,变暗。月亮逐渐亮了起来,银光皎洁,绚烂的晚霞逐渐收敛,无数的星辰显现出来,一条深紫色的银河悬挂在天空中。
这几百年挺无聊的。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
李莲花突然说:“喂。”
白孤平回过头。那个女上司颤抖着站在他的背后,紧紧攥着两只拳头,她垂着眼睛。
两行银光顺着白皙的脸庞滑下来。
她抬起头,泪光中,那个女孩儿坦然道:“白孤平。”
白孤平莫名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垂下眼睛来,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说话。”
“我想跟你结婚。”
空气寂静下来。
“啪嗒——”
白孤平手中的打火机掉在地上。
他傻愣愣地抬起头。
“我想跟你结婚……我想跟你说话,我想被你抱着,我想跟你一起开蛋糕店!你不是总烦我跟着你吗……为什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这混蛋还不知道吗!!因为我想呆在你身边!你这笨蛋!!”
白孤平破天荒结巴起来,说:“你……你冷静……”
“闭嘴,我我我就不冷静!!”
她瞳孔颤抖着,白皙的脸庞挂着泪痕,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大声语无伦次道:
“我,我我爱你,我想嫁给你,我,我……”
“想跟你生孩子!!”
空气一片安静。
李莲花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白孤平缓缓张开嘴,抽了半截的烟掉在地上。
“呜啊……”她抬起胳膊,用小臂捂住眼睛,站在原地,张嘴哭了起来。她哭的格外伤心,像个被夺走玩具的小姑娘。
在白孤平呆滞的目光下,她转过身去,崩溃地逃离。
“你,你等……”白孤平缓缓地抬起手。
不远处,李莲花边哭边跑,径直冲进军事部的宿舍。
白孤平站立在原地,表情茫然,半晌后,从裤兜里重新掏出一根烟。
他站了一会儿,从地上缓缓捡起打火机,抖了抖,抬手将烟点着。
抽了会儿闷烟,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嗯……?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跑进我的宿舍了?
她逃到我的宿舍去了??
白孤平苦笑一声,深吸一口烟,吐出烟气。
他将烟头随手弹飞,一脚踩灭,走向寝室的楼。
是吗。
这个傻乎乎的女上司,白吃了两年的零食,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