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才的研究成果上交到了殖民军的科研部内,引起了科技人员的高度重视,他们表示杜英才的设想确实有可能实现,要求他交出试验样本,并允许全程参与研究计划。
这确实是个划时代的成果,杜英才的名字甚至可能会被永远铭记。
杜英才越来越忙,他每天都呆在实验室里,忙着进行各种取样,大玄慧里也越来越见不到他了,他每次匆匆忙忙的出门,一个星期后才急匆匆地回来,带一些生活用品,然后继续急匆匆地出去,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但大玄慧里由衷地为他高兴,他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科学家,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是命运给予他的奖赏。只是他越来越忙,有时很冷很冷的夜里,她从没听过风声从来没如此地呼啸着,窗外的风声很熟悉,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地球上母亲曾经眺望过的寒冬。
似乎是寂寞的日子又回来了,她默默地整理者桌面上的档案,杜英才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好像是他那边的事务越来越忙。
那一天,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大玄慧里扭头,杜英才红着眼睛,眼睛里的血丝几乎要渗出鲜血来。
他急匆匆地冲进自己的房间,从衣架上取下常穿的大衣,又立刻打算出门。
大玄慧里试探性地问:“杜君?”
他没应声,自顾自扯着衣服出了门,大玄慧里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于是也套上外套,跟了出去。
他走的很急,杜英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见大玄慧里跟在身后,没做声,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大玄慧里跟不上他,喘息着问:“杜君?”
一路上,他始终没有回答过。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柏油路,大玄慧里依稀记得,这里通往殖民军的总部。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大概有15分钟,殖民军的总部是一栋漆黑的建筑,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指示灯,一台崭新的全息仪设置在门口。
大玄慧里正打算去前台设置身份信息,听见蓬的一声,杜英才一脚将脆弱的钢化玻璃感应门踹倒在地,玻璃大门在地上轰然弹跳一下。
大厅里传来诧异的喧哗声。
他不管不顾,通红着眼睛,咆哮着:“指示官!最高指示官在哪儿!”
大玄慧里惊叫道:“杜君!”
保安从绑腿抽出枪械,对准杜英才的脑袋。
大厅的众人窃窃私语,杜英才不断咆哮道:
“指挥官,我要见指挥官!”
突然,人群中喧闹的声音减弱,大家都低下头去,分出一条道路来。男人缓缓走来,他微微眯着眼睛,一身笔挺的漆黑制服,将他挺拔壮硕的身材衬托出来,一双漆黑眼睛射出的目光,像是两把尖刀。
杜英才紧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他。
他一字一顿地问:“刘顾城,为什么要全盘取消科研计划……?我们的研究小队明明就快要成功了,你为什么要取消这个计划?”
刘指挥官眯着眼睛,轻声道:“杜老师,在殖民军总部闹事,可是会被就地枪决的。”
杜英才嘿嘿冷笑了一阵,突然寒声道:“你若是取消研究计划还好,移除经费也罢……这个成果意义巨大,哪怕是自费,我也要将它彻底完成……”
“但你们是怎么说的?最新的指令告诉我,一切染指这个计划的人员,如有向其他殖民地的科研工作者,展现泄露研究计划的意图,一律以叛国罪枪决……哈哈,叛国罪?你们这支殖民军,要自封为王?你们还想背叛地球联邦不成?”
大玄慧里站在一旁,呆呆地捂着嘴。
“杜老师,时代不同了……哪怕是疾病,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足够了,疾病早晚会在人类中销声匿迹……这件事情其实可以是现在,但抱歉,暂时不能是现在……您不知道,您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它的作用,可比灭除掉人类最后一小部分人的痛楚,意义重大的多……”
杜英才咬牙切齿道:“意义重大?我去你老母的意义重大……武器?又是武器?你们又想做出些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安装高斯狙击步枪,在眼睛里安装飞秒瞬时机械处理工具,在胳膊里装上液压机的超级士兵?我可去你妈的吧!”
刘指挥官摇了摇头,道:“无可奉告,杜老师。”
“我只能告诉你,这一次,是我们距离上帝最近的一次……”
刘指挥官转身离去。
窃窃私语的人群并没有走开,他们将杜英才围成一个圈。
杜英才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大玄慧里急忙上前拉起他,一旁的人群目光各异,她不敢抬头去看,将杜英才搀扶起来,一路架着他回到了寝室里。
那天过后,杜英才性情大变,他原本若有所思地表情不见了,他偶尔拿着试管,就突然冷笑起来,歇斯底里地将试管摔个粉碎。
大玄慧里有心安慰,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每每低着头站在一旁,看着杜英才将试管摔碎,然后从实验室的仓库里找出扫帚和垃圾桶,将一地玻璃碎片清扫干净……
在那之前,大玄慧里一直以为,时间早晚会治愈一切的。
某一天,杜英才突然失踪了。
她一开始只是担心,到处寻找,都没有他的踪影,到后来,她甚至托关系,找到了杜英才曾经的研究团队中每个人的住址,他们却说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人。
大玄慧里找遍了实验室,以及各个角落,她去452B危险的深山里找过,她也去问过殖民军总部的人,可是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杜英才那一年的话仿佛是预言。
452B远征军,正式向地球联邦开战。
科研团队中人心惶惶,有为了依附权势而加入远征军的科学家,也有铁骨铮铮的硬骨头,被当众枪决,脑浆迸裂。
大玄慧里早就该反应过来,一支殖民远征军是不需要携带那么多的炮舰以及折越飞船的,他们不像是来指导以及帮助星球殖民,仿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组织,找寻一个临时的据点一般。
也正如众人所料想的一般,远征军的仓促反叛,果不其然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一支叛军不选择暗中地发展自己的力量,仿佛蜉蝣撼大树一般,迎面地球联邦这个无解的存在,失败也是正常的事情。
当年,地球联邦派出一次性派出百余艘折越飞船前往镇压,试图一次性地消灭叛军余孽,重新接手殖民地,在折越至452B大气层外围的同时,百余艘折越飞船,在一瞬间失去联系。
最后一艘飞船传来的影像,是一个几乎横穿了整个天际的黑色长鞭。
长鞭在一瞬间切过了舰队方阵,漆黑的星空中,瞬间多出百余团无声的火光。
那是神明般的力量。
百余艘折越战舰在一瞬间全部坠毁。
地球联邦沉默了。
452B殖民军开始在群众中散布有神论,声称他们被神明所庇佑,甚至由此衍生出了宗教,就连身边的人也有去寻求庇护的,神像据说是个没有眼仁的男人。大玄慧里不关心这些,她每天都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默默坐着,看着那本被翻烂的小说,杜英才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大玄慧里的科研团队攻破了几个科研技术上的难点之后,452B的殖民军也向科研队抛出了橄榄枝,科研队的众人在签署了各种条约之下,加入了殖民军的技术团队。
数年的时光似乎很快就过去,地球联邦也再也没有开展过新的攻势,大玄慧里偶尔会想起那个若有所思的男人,心脏就突然阵痛起来,每次她拿起试管,都能想起那天星空下,他曾幻想过的,没有人哭泣的世界。
原来没有他的世界里,时间也可以无情地延伸下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
大玄慧里凝视着“神明”的那一天,世界崩溃了。
无数亮着指示灯的钢铁机器,散发着液氮的凉意,在泛着绿光的玻璃器皿的正中间,是452B的“神明”。
它曾经一己之力击退整个地球联邦的舰队,只要将冷冻装置解封,它就可以重新苏醒,以殖民军的意志,粉碎所有敌人。
那是一个紧闭着双眼的男人。
他漂浮在液氮当中,似乎没有皮肤,肌肉组织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泛出狞恶的黑色。
大玄慧里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面色麻木,像是每个不曾休息的夜晚一般,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她签着文档,将玻璃器皿旁的生命数制如实地记录下来,写在档案上。
处理完手头的档案,这时候就闲了下来,平时的大玄慧里会去泡一杯咖啡,安静地在椅子上坐一中午。
“没有人哭泣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大玄慧里站在玻璃器皿的正前方,她仰头看着那个悬浮着的男人,轻声道:
一旁的科研人员皱着眉头,烦闷地盯着档案上的记录,道:“不准说话!”
大玄慧里将档案放在一旁,她抚摸着玻璃器皿泛着绿光和寒意的表面,液氮当中,那个男人突然睁开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宛若黑洞一般,眼白和眼球都是彻底的黑色,像是能将所有的光线吸收殆尽,那个男人睁着眼睛,盯着大玄慧里。大玄慧里愣了一会儿,隔着玻璃,抚摸着他的脸庞。
科研人员转过头,看着大玄慧里抚摸着玻璃器皿,咆哮道:
“你的文档处理完了吗?不好好干活,你还有时间装什么文青?我看你们日本人就像是一群猪一样,除了他妈色情产业,就搞不出什么有脑子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闭上了嘴。
漆黑的影子映在科研人员哆嗦的脸上,影子扭曲着,被昏暗的光线映衬着,像是黑暗里苏醒的魔神。
警报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液氮泄露的冰冷蒸汽中,她抱紧了那个男人。
无数触手从雪白的烟雾中电射而出,疯狂地屠杀着实验室的人群,尖叫声被刺耳的警报声所覆盖,猩红转动的指示灯将鲜血照耀成昏暗的黑色,像是地狱的神祗来了。
歼星级武器失去控制的一瞬间,得到消息的驻扎殖民军团,几乎肝胆俱裂。
他们将能够调动的所有军事力量全部调出,在实验室的废墟外一公里,铅灰色的云朵之下,坦克和战舰排成一列,所有人屏息凝视,无数幽蓝的光芒闪耀。
所有人都盯着废墟的深处。
然而没人看见,废墟的后方,站着一个漆黑的女子,她一头长发铺散在身上,忧郁的灰色的眼睛,直视前方。
女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忧愁的脸庞突然开裂,无数扭曲狰狞的牙齿搅动着,一条长的无以复加的舌头,舔遍了整张脸。
“杜君,你刚刚哭了吧,为什么要哭呢……男子汉,要坚强一些……”
女子喃喃道:
“我再也不会让你哭泣了,杜君……我们两个一起……创造一个没有人哭泣的世界……”
她直视着远处剑拔弩张的舰队,面色麻木,扭曲翻腾的触手,从女子的脊梁伸出,重新没入她的脖颈。
歼星级武器失控当天,452B殖民军团指挥官即日退役。
而之后上任的,是一个看似柔弱知性的女人,甚至之前,从没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