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自己与防御基地的距离越近,越是夸张的场景逐渐展现在自己眼前。
从被飓风吹倒的,到开始遇见散落的挡路巨石,再到周围散布着已经看不出原型的燃烧物,直到现在这种已经无法用贴地飞行的方式飞翔的崩坏大地,黎各连张口安慰自己的心情都没有了。
无论前方有什么,自己只有一机。
他留下喃喃自语的声音,极速奔驰。
绕过最后崩裂的山丘。
眼前铺展开来的,是一整面的碧蓝。
滞留在三十界码的高空,原本应该是让自己感到手足无措的高度,但是现在翼舟呈现前端对准天空,冲上青空的姿态,所以黎各也就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对着与记忆中似曾相识的一抹蓝色看着出神。
不过失重加速下落的感觉迅速冲刷全身,让黎各勉强找回了现实感。
刚才还一直肆虐的强风,突然间消失殆尽了。
必须以气流为依托的翼舟,若在飞翔的时候失去了风,结果只有坠落。
「不好,高度……」
用低空巡航的形态从高空落下,如果不是想坠毁的话这还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是这似曾相识的坠落感,让黎各全身僵硬,甚至难以活动一根手指。
可恶!
三十界码的高空,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高度,但同样也是眨眼间就会落下来的高度,原本便是依靠风的力量悬浮的翼舟,在失去风的天空中像一颗充满破坏力的榴弹一样狠狠砸向地面。
如果黎各还不能在下坠的最后一段距离里调整翼舟的话,或者没有吹来一阵强力的气旋,他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机毁人亡的结果吧。
可惜在距离地面最后的几界码内,黎各还是无法动弹分毫。
「难道要到此为止了吗……」
几乎要咬碎牙齿的黎各不甘的闭上眼睛。
传说人在死前,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看完自己的一生。
从小学步的模糊记忆。
被几近忘记面容的母亲高高抱起的记忆。
带着兴奋踏上飞行船的记忆。
以及……和她相遇的记忆。
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播放的记忆片段,最终定格在那个沾有些微雨露的飞行甲板上。
『我会给你……我的祝福哟……』
即使忘记了面容,忘记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即使忘记了到底有什么样的约定。
只有这句话,宛若动物的生存本能一样,烙印在黎各的灵魂深处。
同时,天赐良机一般,一阵轻柔到几乎不能称之为风的气旋微弱的迎面而来,极小的修正了〈星环〉下落的角度。
「!」
更为重要的,是这清凉的风,完全带走了身上的僵硬与恐惧。
黎各就像觉醒一样睁开双眼,以华丽的空战技巧完美的矫正了翼舟下落的轨迹,平安无事的降落在平整的石板地面上。
——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发生。
感受到了风的来临才慌忙反应的黎各,快速甩开被冷汗浸湿的手,最大程度张开翼舟那蜻蜓翼状的翅膀,尽可能的加大风的阻力。
就这样,下坠方向原本直冲地面的翼舟被强行改正了飞行方向,在最后一刻靠翅膀的风力免于摔毁。
不过坐在上面的黎各就完全没有那么幸运了。
被猛烈抖动的翼舟远远的抛开,只见少年用马戏团小丑也无法媲美的狼狈姿态狠狠的砸向碎石堆。
「咕噗——!」
伴着气球爆裂一样的声音和从胃里吐出的不明液体,少年带着飞散的沙砾在长长的地面上滑稽的翻滚着。
不知最后是因为被地面上的石头所挡路还是因为他来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小陂上,总之黎各在以无法阻挡之势冲出翼舟约三十界面后终于停了下来。
「唔………………」
呈『大』字仰面朝天,黎各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无比耀眼的太阳。
时过正午的太阳有着无法让人直视的强烈光芒,但是对于简单扭一下头都做不到的黎各来说,被强光直射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
脑袋里依旧在轰隆作响,滚烫的胃里翻江倒海,沉重的胸口感受不到肺部的存在,麻痹的左手无法动弹,从额头上流下的液体——大概是血吧,遮住了右眼的视线。
啊,糟透了……
缓了缓气的黎各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尝试着活动自己的四肢,结果发现似乎自己的运气还不错,身上似乎没有什么致命的伤。
但是……可恶,真是痛死了!
活动不怎么听使唤的右手撑起上半身,黎各擦去眼前的血,茫然的环顾四周。
「……」
这里是……那里?
根据自己的判断,绕过一些低矮的小丘,这里应该就是军事基地所在的山顶……
不过这里,还能称之为山顶吗……
倒不如说是陨石坑比较贴切,因为如果说军事基地没有建立在火山口上方的话,那么这里就是确实被什么东西夷为平地了。
像是被一股极大的能量消去山间泥土与生命,又被天神才能使用的超级巨大的铁锤砸出一个深坑的痕迹让这里显得格外超乎寻常。
少年脚下全是深灰色伴着微微墨绿色的天然石板,看样子应该就是山体的内部材质了。
如果看向远方的世界的话,可以看到极远的广袤森林,在森林的更远方还有连绵不止的未知山脉,基地的另一侧,是漫无边际的碧绿草原,海一样的原野给了少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纯净的美,让他差点失去了对于远近的判断。
依旧悬在天空中的太阳此时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像是从未有过人类一样。
带有自然芬芳气味的微风滑过身体,让受伤的地方开始冷却下来,黎各才发现自己沉浸在这奇景之中已经过了好久。
刚才的事情真的不是梦吗。
回想起不久前才看到的光景,黎各怎么样也无法和自己的认知联系起来。
原本因为激烈碰撞而麻痹的身体开始复苏,席卷而来的钝痛害的黎各再次摔倒在地,发出夸张的哀嚎。
「嗷呜——!可恶!」
疼痛让他立刻眼冒金星,连自己身边不到一界码处的异物都没办法辨认。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眼睛里还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但是大脑的深处却这么告诉着自己。
在连废墟都算不上的这里,一抹纯白实在是太亮眼了。
待视线终于勉强恢复到可以看清后,黎各仔细看了看之前没有发现的那一抹纯白。
这一看,吓得黎各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居然有个女孩子倒在那里!
一件轻薄如纱的吊带裙,上面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少女混有奶油色的白金过肩秀发随意披散在周边的地面上,在那金发的间隙之中,显现出一张楚楚可怜的侧脸。
少女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看不出有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但是黎各却完全不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个普通人类。
嘛,虽然说自己确实不能说是普通人了,但是这个少女身上的神性光辉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幻想种了。
这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军事基地,不对,是原军事基地,完全不是应该出现这种绝美少女的地方,更何况这里还是被一次未知攻击刚刚彻底摧毁的军事基地。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尽管心存疑惑,他仍奔向少女。
「喂,你没事吧。」
失去意识倒在地上肯定不能算是没事,不过现在不是在意那些东西的时候。
黎各扶起少女的上半身,轻轻的摇晃她瘦弱的肩膀。
「啊……呜呜呜……」
少女看似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发出有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然而黎各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虽然可爱,但是应该比自己还要年幼吧,搞不好比莲卡还要年幼,随便带着这样的女孩,而且是昏迷状态下的,一定会被当做是犯罪吧。
一想到这种可怕的设想,黎各不禁流下冷汗。
可是,〈把她就这么留在这里〉也是必死选项吧,这里是刚刚毁灭的军事基地,也是人类未探索区域的深处,即便是游骑兵,在这里丧命的理由也太多了,肯定不能把一个孱弱的少女留在这里。
「唔……如果犯罪的话……大概是不会被判死刑吧……」
用虚假的想象安慰自己,黎各才勉强冷静下来。
总之……先把她待会生存圈吧,看样子说不定还需要医生治疗一下。
用酸痛的双臂轻轻将少女抱起,黎各小心绕开地上的碎石。
好轻……
虽然黎各平时在军校训练,力量比同龄少年要来的大,也听说过女孩子都是很轻巧的这样的话。
但是少女的体重实在是太轻了吧。
之前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只是觉得她很可爱,但是当自己真正将她抱起之后才发现,她的身体不只是纤瘦,更可以说是骨瘦如柴,轻如鸿毛的体重让黎各差点怀疑她是不是什么魔法幻象。
珍珠白色的肌肤有着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那份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柔软,修长易折的四肢此刻全都无力的垂下,和长度刚刚超过肩膀的金发一同摇曳。
黎各稍稍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怀中沉睡的少女。
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对十七岁少年刺激到有害心脏的美景。
很巧的将头靠在自己胸口的少女从细长的脖颈到明显可见的锁骨,还有吊带裙根本遮不住的工艺品般的肩膀,外加几乎要从衣服下暴露出来的丰满胸部全部展现在黎各的眼前。
虽然很瘦,但是意外的很有料……
这是快速撇开头的黎各产生的第一个感想。
意识到胸口和两臂间带有温暖的轻微体重,黎各的大脑已经快要到达了短路的状态。
不行,黎各,你要快点冷静下来。
抱着少女,大脑一片混乱的黎各不知不觉来到了翼舟的一侧,直到稳稳的把少女安放在翼舟的座椅上,他都还是一种近似梦游的状态。
甚至在放下少女的时候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可惜感涌上心头。
不不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点时候。
黎各不断的回忆自己的任务,希望借助自己的使命让失控的心脏冷却下来。
最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到他只好极不情愿的扭开粘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准备回到工作中。
「啊——」
得先收集一些有用的情报然后快点回去。
这句话甚至还没说完,一个带有风切声的黑影就划破少年的脖颈,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他的动脉,贯穿了前方的地面。
「什么!」
那个绝对是刀吧?
哪怕只来得及看到一眼,但是拥有优秀动态视觉的他还是捕捉到了飞行物的影子。
来不及顾上自己肩上流淌的温热血液,黎各转过身子,看向朝自己丢飞刀的方向。
「唔哦!」
那个是人吗?
因为一瞬间太过惊讶所以少年发出了怪异的叫声,不过这也完全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一个和自己相隔超过一百界码的石头上,站着一个拥有人形轮廓的生物,之所以说那是生物,是因为这里是不应该有任何人类存在的生存圈最外围,正常来说即使是最敢于冒险的人类盗贼也不会随意跑到军事基地之外的地域。
可是那边浑身上下都被斗篷包裹起来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像人了吧。
更让人畏惧的,是那个人居然隔着这样的距离把飞刀毫不偏差的丢到这边来。
黎各所在的宝条军事学校曾经的一次实战课上,担任班导的游骑兵为他们带来了整整一箱各式各样的投掷武器,并给他们定下目标——用箱子里的投掷武器命中十五界码外的人形标靶。
箱子里的武器应有尽有,从古代忍者使用的四角镖,到大型匕首大小的传统飞刀,再到更大号的飞斧,投枪也有,更夸张的是连古代人都不用的链锤都有。
虽然当时记得十五界码外的标靶是对于然后枪械来说都足以命中的东西,但是令黎各格外印象深刻的,是没有一个人成功击中与自己等身大小的标靶。
实际上却是连把武器有好好丢出去的人都寥寥无几,能让武器成功飞过十界码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当时因为有趣而选择投枪的黎各在经过十多次的尝试后才比较正常的让武器可以沿直线飞行,不过他即使是使出全力,也不过是让投枪刚刚超过标靶所在的十五界码而已。
就算比手腕还小的飞刀和大型武器投枪有着巨大的重量差距,但是那种差距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让匕首多飞行数十界码的决定性因素。
更何况是不偏不倚的飞来。
怎么想都不正常嘛,除非是那个人力量大到离谱,或者是有什么魔法辅助之类的,不然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而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仅有的武器军刀在先前的战斗中迸裂的黎各都没有和对方一战斗资本。
恐怕自己就是有两把军刀都没办法面对这种人吧。
眼看对方在第一次攻击失手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是却开始朝这边一点一点走来。黎各也丝毫不敢放松,双眼紧盯着对方,做好防范下一次攻击的准备。
虽然自己能不能顶得住对方的攻击很是个问题,但是自己身后是还在昏迷的少女,那么自己就绝对没有避开的理由。
不过也并不是只有战斗这个选项。
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的黎各在对方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徐徐向后挪去,同时他慢慢从背后的翼舟上取下一颗从未使用过的烟雾弹。
只要到了足够的距离,他就会丢下这个被吹嘘为一秒钟就可以释放出普通烟雾弹两倍的浓烟的玩意,然后直接驾驶翼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但是黎各突然发觉身体的异状。
体温开始急剧上升,原本明亮的视野被黑色的斑点迅速侵蚀,遭到电击一样的麻痹感从指尖开始传遍全身,刚才被划开的伤口现在则是产生一种被野狼猛咬的痛觉。
不好,难道是涂毒的刀刃吗!
膝盖渐渐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再这样下去,不等对方走到自己这边,恐怕自己就会当场去世,而对方很明显不是朝着自己来的,那个神秘的少女才是他的目的。
不管怎样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烟雾弹的使用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丢在敌人的身边,遮掩敌人的视线。另一种,便是丢在自己的身边,隐匿自己的行踪。
现在自己和那个人形还有相距五十界码以上的距离,全身力量被抽走的黎各可没有自信能把烟雾弹扔到那么远的地方,所以他所做的,只是简单的拉开保险,放手,让喷洒出难闻烟雾的烟雾弹直接落在自己脚下。
「可恶!」
黎各咬破嘴角,让锥心的疼痛与鲜血的腥味强制维持着自己的意识,然后一跃跳上翼舟的驾驶座。
轻盈的金发少女还在沉睡,不过现在的场面还是让她继续睡下去会比较好吧,只希望她能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清醒过来。
让少女靠在自己的胸前,黎各最大幅度展开〈星环〉的侧翼与尾翼,同时调整泪晶机关的最大出力。
「给我动啊啊啊——!」
时速瞬间突破一百五十,褐色的翼舟冲破将其吞没的浓烟,向少年来时的方向,乘着原本迎面的逆风,一举飞向已在不经意间聚集起来的乌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