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是,女孩去见哥哥这一旅途并不顺利,明明仅仅是下山背着包包到火车站,然后按照以前的地图,找到自家哥哥,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不过......看上去简单的事情,永远并不简单,往往会有着没有想到过的大麻烦。
是的,现在女孩她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
——自己在被封印妖力的情况下,似乎连自家的行礼箱子都帮不动........
偌大的黑色旅行皮箱,箱底的漆黑小滚轮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凹痕。长长拖柄的那头是一张憋红的脸,紧咬的牙关,还有一双稚嫩的小手奋力地拖着。
一米四六的小个子,一个比人还大的箱子,深山的山脚,那间老屋已经是在遥远的山腰,只能依稀看到影子。
豆大的汗渍,从那张白皙的小脸蛋滑下,她甚至有一度想摘下脖子上自己爷爷给她留下的木质吊坠。
“果然......候就是一个妖,除了害人什么都不会的妖,被爷爷封印了力量后,连搬运个箱子都做不到......好累,好想脱下它,明明只要脱下了的话,这样的箱子候能运一百个到火车站!”
颤巍巍的小手,伸向了粉颈上的精致木质吊坠。
仅仅是指甲轻轻的触碰,她脑里一幅幅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些都是她爷爷让她记住,曾经过去的自己因为摘下项链犯下了何等错误的故事。
——呼啸而过的大货车,路边滚落的超市纸袋,一个被撞成肉酱的妇人,路边站着,挂着泪珠,嘴里一直叨念着“妈妈”的女孩。
——晶莹瀑布边上,是鲜血染红的湖泊,上面飘浮着一个男孩的头颅,还有一对碎裂的黑眶眼镜。
——曾经的睡房,雪白的墙被飞溅的猩红血液所涂满,角落是躺着一个年轻的道士,左胸上是一个巨大的猫爪伤口,里面透出了白骨和被碾碎的脏器。
.......
(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的咆哮,瘫倒的身子,没有半点丰盈的胸口,因为那一幅幅的画面大口大口地**着空气而剧烈上下起伏着。
颤抖的手指,缓缓地离开了那一条木质的吊坠。
她的耳边响起了曾经她爷爷对她温柔的遗言。
“候......是一个温柔的人类。”
白色的长袖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晶莹的泪花。
她再一次站了起来,虽然踉踉跄跄地摔倒了两次,但是还是选择站了起来。
触碰到了吊坠变得红肿的小手,再一次握住了皮夹称重的拖柄。
但是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门稍稍有点冷,她很清楚自己的头顶带着鸭舌帽,按照常理来说,并不会冷。
微微抬起的视线,金色的眸子里倒影着一粒粒白色轻柔落下的颗粒。
——是雪,无垢的白雪。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似乎随着那个女孩的心情,变得乌云密布,下起了雪。
还是穿着单薄男装校服的女孩,似乎因为猛然下降的温度,冷得抖了一下。
但是,她依旧没有什么怨言,大概是......
——习惯了,习惯了很久以前被折磨的日常。
她仅仅是再一次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双手拉住了皮夹,攘足了吃奶的劲头,背对着前进的方向,向后拖着自己的皮夹。
在点点白雪落下的泥泞小路,再一次拉出了两条深深的拖痕。
——苗候,在以人类生存的方式努力着。
......
(三)
只是,她的体质并没有打算要放过她的意思。
——从她出生就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女孩。
......
(四)
暗下来的天空,女孩前进的路上,白雪铺成的小道,忽然出现了一个橙色的圆形光圈。
——她苗候认识那个光圈是什么东西。
——是书本上所说的车灯。
她的蓦然回首,黑色的长发上沾着的点点白雪被甩开了少许,金色的眸子看到了一个钢铁的马儿。
竖起的猫耳听到了“嗡嗡嗡嗡”的器械声响。
——是一辆摩托三轮车,后尾挂着天朝国邮政的箱子的摩托三轮车。
上面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年老大叔,龟裂的唇上叼着一根廉价的香烟,瞪圆的眼,相当惊讶地看着路上拖着行礼的猫耳女孩。
“女娃......你一个人在深山野林地拖着皮箱干嘛啊?”
没有回答,那个被询问的猫耳女孩并没有回答那个邮差大叔,惊呆了的金色眸子,大概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只是那一刻,大叔下意识地扭了扭自己的眼睛。
眼花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眼花了。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头上帽子的猫耳好像动了一下,而且身上还冒着黑气。
不过下一刻,他肯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嗯,摆过去的车头,车灯落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根本没有之前看到好像火焰一样的漆黑气体,仅仅是一个带着猫耳帽子的可爱女孩。
“怎么了?叔叔不是坏人啊!不必这么趋紧,女娃,你走的方向是火车站那边吧?一个人带着这么大个箱子,需不需要叔叔载你一程?”
......
(五)
那个大叔在和自己说话吗?
女孩眼眶里的金色眸子在颤抖着,紧紧抿嘴的两片薄薄樱唇还是漏出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只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引来只会是人类本能的同情心。
“你怎么了?女娃?生病了!?还是冷坏了!穿得这么单薄!去他妈这鬼天气!好好的天哪来的屁大雪,家在那里?!别去火车站了!叔叔送你回去”
着急的语气,大叔从自己邮差专用袋子拿出来的围巾,满是老茧的大手递了过去。
只是没有回应,那个女孩还是没有回应,害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车上的自己,然后......
扑通一声的娇小的身子软倒在了地上,喃喃着奇怪的话。
“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候......候怕!候不冷!候不冷!求求你别过来!”
雪上不断后退的身子,死死抱着自己巨大的行李箱,那似乎成为了女孩最后的依靠,她在害怕着,害怕着眼前的自己。
明明仅仅自己只是一个想略施善心的普通邮差。
......
那一刻,邮差他觉得自己懂了什么。
他是六个孩子的父亲,其中四个是他从孤儿院收养回来。
年老的眸子里不断后退的女孩,仿佛当年自己在孤儿院带回来的孩子们一样,畏畏缩缩地躲在了柱子后面,他们害怕陌生的世界,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寒冷,他想告诉眼前的这个女孩。
——世界并不只有苦难
他想.......大概眼前的这个女孩也应该和自己收养的孩子们那样......
——被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深深地伤害过。
那么,作为一个大人,一个已经扛起了世界责任的大人来说,拯救每一个受伤了孩子,都是身为成年人的义务。
他嘴角下意识地笑了笑,停下的摩托车,轻轻地一个抬腿从车里下来,手拿着那一条围巾,走向了女孩。
......
纷飞的鹅毛大雪,仅仅只有数步距离,那个邮差停在了那个女孩的面前。
轻轻地半蹲了下来,放下了那一条围巾,然后缓缓地后退到了原来的地方。
夹杂着呼呼风声的温柔苦笑。
“对不起,孩子。是大叔鲁莽了,也对。一个陌生人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里跟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搭话,还问她上不上车,怎么听起来都像是一个萝莉控的变态才会做的事情。”
“但是......叔叔我只想说.......叔叔我,也有六个和你一样的孩子,他们很怕生,很羞涩,但都是好孩子。叔叔我不是坏人,仅仅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雪里走着。”
“假如.......你还是害怕叔叔我的话,那么算叔叔多事了,但是你至少把这一条围巾围上吧!冷,这样的鬼天气下。”
“女孩子该好好疼爱才对,不要亏待自己,叔叔这就走,不会伤害你的,但是记得要好好保护自己。”
那个笑着吆喝的大叔,合上了那还冒着白气的大嘴,眯起的眼是和煦的笑容,他不断地倒着后退,一副生怕自己会刺激到眼前神经脆弱的女孩。
......
(六)
猫耳女孩的记忆片段里,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
——一个年轻的道士,就是像眼前的大叔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哪怕自己拒之千里。
她仿佛从那个大叔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对她一生相当重要的人的影子。
那一刻,她皱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点,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一步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大叔放下围巾的地方。
弯下腰的捡起,小脸绯红,十指相扣的小手放在了胸前不断地扭捏着。
深吸了一口气,攘足了一直憋在心底很久的话。
“叔叔.......我.......你能像我爷爷那样让我信任着吗?”
那一刻,已经用钥匙扭动了摩托车发动机的大叔,下意识地停下了手,呆滞的双眼,在一片刻的愣神后,是父亲对待儿子般温柔讪笑。
“嗯,可以的,叔叔会努力的,上车吧。”
或许最初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了彼此谦让一步,心仍存的怀疑基础上。
——有瑕疵的心善美。
......
连绵的纯白雪幕,顶着盏并不亮的黄灯,行走在了山路的摩托车上,带着一丝人类交心后才会有的温软。
“小候,你是要去坐火车到汴梁吗?”
“嗯,邮差叔叔,候要去那边上学,学校叫东阳高中,哥哥在那里念书。”
“东阳高中?那间汴梁第一的顶级高中!哦!厉害了小侯,没想到你小小个的,还这么会念书,高三的学生,看不出啊!你有十七岁了?叔叔怎么看你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不,叔叔,候确实只有十四岁,好像因为插班考试考得比较好,被学校安排到了高三而已.......”
“哇!真的厉害啊,小候!人才啊!假如我家那六只猴子有一半我就能安安心心地离开就好了。我的心脏越来越不好了.......”
“叔叔......你得注意身体。”
“呵呵,小候啊!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大叔我啊!还能再战十年,至少得看着那六个笨蛋儿子像你一样上个好高中!”
大叔的讪笑,坐在后尾箱子的少女心底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是羡慕,是对大叔那六个孩子的羡慕。
“真好......大叔,你的六个孩子,真好。”
“不,小侯。你不能这样的哦。到了汴梁,千万别像刚刚遇到我一样怕生,汴梁是个大城市,人很多,鱼龙混杂,一副怯弱弱的样子会被欺负的,而且你还长得这么漂亮。”
“别以为自己有传染病就自卑!你不是说了吗?只要皮肤不直接接触,你的病就不会传染到别人!你得振作哦!”
那一刻,平时会立刻接话的女孩,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黑暗的箱子里,只有透空子的缝隙里,泄入的风声,还有飘入的雪。
——女孩的沉默,娇小的身子蜷缩在了角落。
“嗯.......”
夹杂着压抑的苦笑回答。
.......
“到了火车站了!小侯,目的地到了哦!”
放晴了的天,那一辆满是白雪的摩托车,抵达了小镇边上的火车站。
那位大叔,和那一位少女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嗯,谢谢叔叔。”
拖着大袋行李的女孩,缓缓地从三轮摩托车后面的集装箱里下来了,而那个大叔也本能地靠近了那个女孩,想搭一把手。
只是在那一刻,那一只苍老的手轻轻地触碰到了女孩裸露在长袖外的小手。
......
“扑通!”
偌大的行礼皮夹从那一对无力的小手里脱落,重重得倾倒在了雪地上。
眼角兹裂的少女,金色瞳孔在不断的缩小颤抖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咆哮,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宛如大地将要要撕裂,破裂的玻璃从火车站里翻飞而出。
那个女孩,不,那一只妖,又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
——那个大叔在触碰到了那个女孩小手的那一刻.......
成了断线了风筝,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地上......
——那张曾经对着女孩微笑的脸,现在扭曲地皱在了一起。
——七孔流血,染红了那个大叔躺倒地上的白色雪花。
——那颗本该还能跳动十余年的心脏......停止了。
而那个女孩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闪而过的黑色火焰......
.......
(七)
在曾经遥远的五百年前,有过这么一个传说。
——汴梁的一场死亡数达到了近半的瘟疫,缘起一只会给人类带来厄运的黑色猫妖。
故而有这么一句古话:
“黑猫,不详者,死亡招来之恶孽。”
.......
(八)
“不要!不要啊!!!!!”
“来人!救命啊!救命啊!”
那是老旧的火车站,顶着风雪的少女,她接近全力的咆哮着,嘶哑的哭声弥散在吵杂的雪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