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正如霓裳姊所说的,“债多不压身”,虽然在风宵楼之内,我基本上是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一类,对于风宵楼的经济形势,外债状况,自然也更加没有多深刻的了解。然而尽管如此,我却也算是清楚的知道,风宵楼的放高利贷的最大客户,就是眼前的这主儿,按照霓裳姊经常念叨的说法,估计有朝一日若是跟他清算这笔狗肉账,怕是把他卖到京城当兔儿爷也不够还账的...彼时听到她的这个说辞,我不由得微微哆了一哆嗦,看来当年把同样欠账不还的我强行留下做杂役还债,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还算是对我慈悲为怀了...正当我一面念及此事,一面胡思乱想着,如果真的把眼前蓝衫佩剑,星眸凤目的公子哥儿打扮的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却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不由得微微噙了一丝微笑。
然而再一转念,却不由得想到,莫说是此时此刻,所谓把他卖了当鸭子的说法还没有成为现实;就算是有朝一日真的成真,好像考虑到此时此刻自己的这番处境与扮相,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与立场笑话人家的...
当然,还有另外我有些不太愿意言说的一方面就是了,因为看着眼前这丰神俊朗,湛然若神的男子,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
却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若是打扮成了女孩子,却又是怎样?
......
“柔情似水,佳人如梦,俏姑娘,久违了!”就在我微有些想得枉然之时,忽然之间,听到那个清冽的声音,却是带着几分痴迷,几分轻佻的这般说话,跟着就见楼主姊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侧身开来,而那蓝衣披发的萧公子正对着我抱拳行礼。
暗中将自己的心思收敛起来些许,我也是缓缓颔首万福道:“敬天公子,别来无恙,奴家这厢有礼了。”
两人见罢了礼,他的目光便就一直凝在了我这边厢,再也移不开了一般,我被他这样好像是略微带着点痴迷的眼神盯着,倒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毕竟从真正的性别上来说,我是坦然的不得了的...只是...
一旦当他的眼神变作了如此这般,便就少了那样几分的浮浪风流,少了几分的轻薄无赖,如此一来,看上去便就不像是...那个人了...
“敬天公子却一直瞧着奴家做什么?”即使并不真的有什么羞涩之意,这时却也不得不装出来几分。
“在下唐突,只不过在下忽然发觉到了,似乎俏姑娘在称呼在下的时候,从来一开始便就是只用名字,而不用姓氏...”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心底因为由他身上念及了那人,再被他提到了自己的这个固执,那样本来封尘起的往事,自然不免再又涌上了心头。
见我叹气,他连忙的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是在下多嘴了...唔,反正本来在下早也已经反出了帝王谷,早已不在萧家的族谱之上,这个姓氏于在下,本来也已经没什么所谓,俏姑娘不喜欢,以后在下行走江湖,便将这个没所谓的姓氏去掉便是!”
“奴家怎敢如此,只因为帝王谷萧家何等的尊贵,奴家区区一介青楼女子,高攀不起,因此不敢直呼罢!”想到了那些的不堪回首,纵然是生性凉薄,纵然是一直在假装已经忘记了那些事情,可那毕竟是一片淋漓的生离死别,当即忍不住的这般冷冷的说道。
“俏姑娘,这,不知在下到底哪里得罪了吗?”
......
看得我们这边的场面有些紧俏,楼主姊微微转了转眼睛,当即微笑着打圆场道:“这个自然,方才霓裳与俏俏说起了萧公子,说你既然身至金陵,却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因此闹了点儿变扭罢了!哈,说起来,萧公子,你带来的那名小女孩儿,倒是已经被霓裳在风宵楼中安置妥帖了!”
“在下再次谢过楼主高义了!多亏您出手相助,那孩子才没有被抓回去...”
“唉,这个倒是真的不用公子客气...莫说人是你萧公子带来的,这样可怜的女孩儿,又是被那些人这样欺负,便是霓裳自己路上得见,也定当会竭尽全力保全于她的!唉,可怜,可怜啊...”
“霓裳与风宵楼都是善良之人,但是在下却还是得要谢过的,毕竟那孩子她...”
“说来,那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儿,到底为了什么能让那姓马的如此丧心病狂,一路从关东追杀到了金陵?”
“这个...在下只能说,她乃是...在下以前,还在萧...唔,在以前家中识得的吧...唉,当年初见的时候,她方才十岁不到的年纪,没想到一别经年,不觉岁月,她都已经长了那么大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差一点就这么错过去了!”
“哦,那么公子又是怎样遇到这女孩儿的呢?”
“那是道上偶遇到万马堂的人一路追杀,在下见被追的对象却是这样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又已经奄奄一息,几近昏迷...一时不忍,出手救人,然而等我救下她之后,这孩子便就完全昏了过去,在与万马堂的人敌对之时,才通过对方的言语里,知道了竟然是...故人...”
“原来如此,可是她...”
“楼主还请莫要问了,非是在下信不过楼主,只不过她的身份委实干系牵连太大,知道不如不知,万一消息走漏,会连累风宵楼的!”
霓裳姊本就是乖觉之人,听他这么一说,自然也便就不再多问了,顿了一顿,再又微笑道:“萧公子既然这样说,霓裳就收起好奇之心了,只不过此刻强敌已退,公子要不要先去看看她呢?”
蓝衫佩剑的公子哥儿本来还在喟叹着那女孩儿的身世与命运,听得她这般一说,自然是绝无异议,却又在转向了我这边笑道:“俏姑娘也一同去看看罢!”
我却是有些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敬天公子的故人,又不是奴家的故人,奴家便就不必去添乱了!”
这样的答话未免有些冷漠,只不过因为他既然说这人是他当年的旧识,左不过便是与帝王谷萧家有所牵连,就算是我答应了某人,不会报仇,可是...
听得我这样回答,他一愣之下不免有些神色失望,霓裳姊瞧出了端的,当即一笑拽过了我的袖子道:“一同去便是,俏俏你又还矫情个什么,今晚萧公子可是风宵楼的大恩人呢!”
我被她拽着了,自然也就躲将不掉,只好偷偷的跟她咬了句耳朵,颇为幽怨的说道:“楼主姊,其实你只是怕我趁机溜掉了对吧?”
她暗地里白了我一眼道:“就你机灵,想得到是挺美的,今晚姊姊我可绕不过你的哟!”
想起白日价她去赴宴之前在柴房门口撂下的,所谓要把我扒光了云云,那番豪言壮语,当即我也唯有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情愿不情愿,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跟着一起去去看一眼罢了...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只再多看的这一眼,却...
......
风宵楼的上层虽然大多是雅间,然而最顶上面的两层,却乃是楼主与我,还有小红,小绿等贴身丫鬟所住的房间,此刻众人身处在顶层的一间客房之内,楼主,小红小绿,还有那位萧敬天都凑在房间里的床榻之前,查看那个被救助来风宵楼的女孩儿的状况,唯有我原本就来得不情不愿,此刻站在偏远一些的地方,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在等待楼主姊一个不留神的机会趁机开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楼主姊一边颇为心疼的看着那个还在昏迷着的女孩儿,一边丝毫没有放松对我的警惕...
“啧,这姓马的简直丧尽天良,畜生不如,这样的小小的女孩儿,却被他万马堂的人伤成了这样,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真是...唉...真是可怜...”
“唔,她会如此,倒也并非完全是万马堂的人所伤...这孩子会一直昏迷,是因为...”
“却是为了什么?萧公子你怎么不说了?她会昏过去,难道还是她自己的原因吗?”
“唉,不知道楼主可曾听说过,这江湖之上,除了武学一道之外,还有...法术吗?”
“这...霓裳虽然自认也不算孤陋寡闻,可是却也只在传闻之中听过所谓法术...噫,难道说这孩子...”
“楼主明鉴,这孩子,便就练有法术,古老相传,法术一道,自古与武学一道相通,却因多占天时,更为的厉害玄奇...只不过,与武学中的走火入魔相对,法术一道虽然威力甚大,强行施展法术会收到的反噬却也不轻!这孩子的情况,按照在下的查探,只怕不是被人所伤,而是受到了法术的反噬...大约在她躲避万马堂追杀途中,用过超过自己力量所限的法术罢!”
“可是,萧公子你不是说她一被你救下就昏迷过去了吗?你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又怎么知道她会法术,而且还...”
蓝衣公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楼主还请恕在下不便多言...在下方才便说过了,这其中牵连的干系甚大...在下不想连累风宵楼...”
他的声音有几分的肃然,就仿佛是回到了之前率领八百游侠儿与那万马堂总堂主面对面时一般的威严与气势,楼主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严肃之意,当即歉然道:“萧公子莫见怪,是霓裳又多嘴了...”
他自也有些为了方才那样的气势流露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的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倒是在下唐突了...”
两厢尴尬之下,他似乎像是没话找话一般的转而向着我这边笑道:“俏姑娘不过来看看吗...”
我本来在极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想趁机溜号,却被他这么样提溜了一下,当即也只好抿了抿嘴,硬着头皮答道:“那边厢人那么多,奴家便就不去凑热闹了。”
“萧公子你不必管她,俏俏她只怕是在盘算着怎么跑路呐,幸亏得了公子你的提醒,不然霓裳倒是差点忘了还有她这么一茬事儿在了!”
......姓萧的,奴家感谢你八辈儿祖宗......
然而也就在这样一个众人各自有些沉默,又都在似乎努力的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默的时候,忽而之间,床铺那边厢,忽的传来了一个细若蚊蚋的,有些迷离无助的声音。
那个声音轻轻的唤道:“大哥哥...谢谢你...”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再是一阵子极致的静默,有那么一瞬间的,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仍旧是在这样落针可闻的安静世界里,那个迷糊却又似乎有些喑哑,细微却又好像能够穿透我的耳膜与心脏的声音,隔着时间,隔着流年,隔着颠沛流离,隔着沧海桑田,隔着人面不知何处去,隔着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个声音轻轻的,隔着那么多的那么多,再又唤道:“大哥哥...救救...”
那个我只听过一次的称呼,那个我只听过几回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是!那个女孩儿!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