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的,那一抹苦涩的微笑,随即变得有些自嘲,“听我这般的说,会觉得我这人,委实太过的无情罢?毕竟不管如何,那姓张的公子...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总归是他两次相救我于水火,他的死,也多半是因为我,可是我却...我...呵,难怪像是叶媛儿说的那样,**无情...我也确实是个无情之人罢...桀桀...”
不觉的一愣,对她最后那样的笑声反倒最为在意,随即用惊异的目光看向了她。
她自己也是有些恍惚,随即再看着我笑道:“我本自小有时会这样的笑,只是那人,他...他说不喜欢我这般发笑,所以...”
话至如斯,不免有些让我略觉得尴尬,连忙的转移话题道:“不然,红尘姊你这般,虽然是对那张公子无情,相反的,却是对悼红轩里的人,有情...”
这话脱口而出时,就有些恍惚的耳熟...
“江湖都说,路小佳的无情剑...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小路你对旁人的无情,却反而是对北辰,对天哥我的有情呢!”记忆里那个风流倜傥,满脸坏笑的家伙这般有些轻浮的说道,可那都是多久远的记忆了?
......
不妨我会这样回答,她也有些恍然,随即却也是苦笑摇头。
“不是的,你不知道的...我,就算是对这悼红轩中的姐妹,说不定也是无情的...”
这样的说法,自然让我有些费解,幸好她话匣子一开,随即也便就叨叨的跟我解释了下去,连带着手边的酒瓶尚有半瓶女儿红,酒助言兴,一发便不可收拾起来...
“...与其说是这一轩的上下老小,倒不如说,我所为的,只是为了一句话罢了...”
我本想开口问是什么,却在神念电转之间的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
“悼红轩中人,卖艺不卖身...在你听来,这句话,这个规矩,应该有些可笑吧?你应该也会好奇,为什么我会坚持如此...明明已经沦落风尘,明明原本就是烟花女子...只可是,这样一句话,却便就是近十年来,我所唯一还剩下的,还能守着的一点痴念罢...”
我安静的听着她的话,只是一言不发,知道有些事情,她想要至少能够说出来,哪怕是说给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听。
“不知你可曾小红她们说过...我本也是好人家女子,父兄均曾在朝为官,沐浴圣恩荣宠...六岁上时,因为朝堂之变,政局易主,很多的官场中人都被卷入了其中,我家也因此受到牵连,父兄获罪,家产抄没,我因为年幼,不曾受牢狱之苦,却也就此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充入教坊司,沦落风尘...”
“当时父兄的同僚好友,还有几人尚在朝为官,因为念着一点香火之情,对我总算还有些照顾,虽然入了教坊司,落的却是清倌的籍,只是在教坊之中习些礼乐歌舞罢了,倒是不比一些一同入司的女孩子,从一开始就被充作官妓,有人不甘就此失了清白的,便就唯有寻死觅活...她们其中闹得最厉害的一个,甚至不惜以利刃划脸,自毁容貌...”
她所说的这“闹得最厉害的一个”,我或许知道是谁,可然而,想起来却又有点儿恍如隔世,再也无法触及的渺远...
“那时的我,约莫还有些,庆幸和自负自己是清倌的籍,不用担心失了清白,不用这般闹得鱼死网破,不用受那兵刀割脸的苦楚...只可是没想到,如此这般的情形,却不过是温水煮青蛙,既是身在风尘的女子,总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久之后,原本庇护于我的父兄旧友,陆陆续续的凋零,要不就是告老还乡,要不就是被革职查办...我失了翼护,又年岁见长,出落得比旁人好了几分,终究惹上了祸端....”
“彼时京城的显贵仇大将军之子看上了我,向教坊司强要了我入府去,充作第一十四房小妾...虽然说是仇将军之子,然而仇大将军经历三朝,已经七十开外,他的儿子,也是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更何况是与人作妾,我自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为此甚至起了效仿当初那名女孩,毁容以求清白的念头...”
“这般玉碎瓦全的念头,当时我只与一个人提过...她乃是我以前还在家时的手帕交,是家中下人之女,也算得上半个服侍过我的丫鬟...当初合家被抄,她也便被充入教坊,一直与我相依为命,因为年长了我两岁余,自来对我照顾有加,无微不至...而她的长相,刚好也与我...有三分相似...”
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息,不用再多说,我已经能大约的猜出来一些后来的端倪...
“...她不忍我走上那一条路,又无奈仇大将军府权势熏天,翻手为云覆手雨,要我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教坊清倌,还是易如反掌...最终是她替我,入了将军府,与了那仇将军之子为妾,方才让我免了一劫...”
“还记得,当时她即将离我而去,前去将清白送给那半截入土的将军之子糟蹋时,我曾抱着她痛哭不已,边哭边质问,清倌籍不是原应该卖艺不卖身的,又怎么会...她抚着我,低声要我不用哭泣,说这便就是风尘女子的命,原本就不过是身不由己,任人糟蹋的玩物...所谓清倌,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只是个自高身价的噱头罢了...她只是担心,这一遭她替了我去,不知来日若是再有劫数,可还有人能保我...”
说到这里,她看着我,恍惚而苦涩的笑:“不过只差两岁,不过是当年在家时正副小姐的差别...当时的她却已经比我看得清楚太多,太多...甚至比眼下的我可能都还要清醒...”
心里自然明白,若以神智而论,只怕此刻的她与我初来这悼红轩时的那一场大醉酩酊也差不太多,可然而她所指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看清这等的世事无常里的淋漓真相...更进一步的,我也自然的反应了过来。
“所以,红尘姊你才会,才会对那件事情如此坚持...”
那件事指的自然是...
“卖艺不卖身,大约便是如此罢,那时的我只是太过的绝望,太过的感觉无可奈何,继而就拼着一股子痴念,想着这个世道上难道真的,风尘女子只能最终沦落到这样身不由己的命格里...只是不信这‘卖艺不卖身’的说辞,不过是给身入教坊的女孩子们留下的最后一块画饼...我就是不信这个邪...”
她蹙着柳眉,有些痛苦的摇头,不知是因为酒气上涌,还是回忆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