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寻觅
7岁的玛塔塔，一个人在房间里，观察着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里飘舞。
外面很吵。
她身上裹满绷带，一个人呆坐在床上。
大人们叫她在房间里等，而他们自己则在外面争论着什么。玛塔塔听不明白外面的争论，只是感到不安和害怕。她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都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失去了一支手。
还有，自己应该在期待某些事情，但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和大人谈话时，她发现了，自己应该是没了一些记忆，尽管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大人们的神情证明了这一点。
“玛塔塔记得怎么说话，记得一切常识和身边的人们，但唯独没有您的记忆。”黄昏，旺皮斯在一个墓碑前说话。“春秋说这是选择性失忆，是人在受到巨大刺激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忘掉造成刺激的事物。”
“于是，关于您的记忆，她都忘了。那个时候，明王和其他在场的人达成了一致，封锁了消息，没有告诉小玛塔真相，只是说您在对抗极徒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至于小玛塔的伤，也说是极徒做的。”
旺皮斯扶了扶自己的粉色高帽，笑着说：“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您女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面子，毕竟您是明王的得力干将，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如果传了出去，会很影响士气。”
旺皮斯的周围都是墓碑，墓碑大多相像，但他身前这个却特点鲜明，有九把小刀以不同角度插入了石碑表面，而正面刻着“四翼鸟一族第二十七代族长，京腾·双帜”的印第安文字。
“呵，当年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在所罗门一战后活了下来的人，现在也没多少了。一晃十七年，可惜使徒不会老……”旺皮斯的外貌，和十七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旺皮斯蹲下，把一朵白色的小花放在墓前，微笑道：“有时候，我会想，您要还活着有多好。比起主人，我更喜欢您。”
他盘腿坐在了墓碑前。“不知道有没人给您说过玛塔塔这些年的经历？我来说一下吧，同时也来给您做个道别。”
“大家都说，玛塔塔十岁获得礼赠，影子之书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突破至三阶，是绝对的天才，但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那样的……”
玛塔塔十岁时，第一次和同龄人做静修集训，每人一个地洞，都要在里面呆三个小时，就像光耀之前做的那样。三个小时后，教官把人叫出来，那时学员们都昏昏沉沉了，而玛塔塔却因为过于专注内心，没有听到教官的喊叫，就这么一直待着，到了晚上大家集合时，才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结果把挖她出来时，已经距离她进去七个小时了，教官生怕出事情，甚至让先人去叫了医生。结果玛塔塔出来后，却意犹未尽一般来了句，“嗯？就结束了吗？”
“你没事吧？”教官问道。
“没有啊。”玛塔塔皱了皱眉。“不是说要静修吗，那么快就结束了吗？”
教官惊为天人。
当晚，队伍解散后，玛塔塔来到地洞附近，重新看了看。当时她在静修时，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她一直在等着，结果在最后也没有出现。
她就这么看着洞口，看着看着，忽然，一个画面出现了。
一个男人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在劝说怕黑的自己进入地洞。自己百般不愿，但男人一直用很温和很温和的语气在和自己说话。
猛然间，温馨的暖意在心里涌出。
银线从玛塔塔脸颊划过，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哭了。
但很快她明白了，这个训练，她以前就做过，和父亲一起。
之后的日子里，玛塔塔发现，教官教的大多数东西，自己都做过，而且只要足够认真，她就能在训练后想起关于父亲的记忆片段。
为了能够回想起更多失去的记忆，还有出于对极徒的仇恨，玛塔塔也一直很努力，每天只想着训练，于是，她的进步神速，以同龄人完全不可企及的速度飙升着，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天才。
“其实，单轮资质，小玛塔很普通，只是因为您担心自己万一死去，孩子没有依靠，而一直提前帮她训练而已。”旺皮斯笑道。“小玛塔以前还一直跟您闹脾气。”
“不过，我是应该说不幸还是幸好？您做的这些都成先见之明了。”
随着玛塔塔的实力增长，完全陌生的训练越来越多了，而她能唤醒的记忆碎片也越来越少，周期越来越长，但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更加努力地去修炼。
玛塔塔始终保持着天才的头衔，但很少人知道，她有多么努力。
“后来，您女儿一直过得挺顺利的，直到两年前，她忽然从七阶掉回六阶，我猜想，十有八、九是她想起来了吧，想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们使徒没有影子之书，只有这个逆五芒星作为类似的存在。”旺皮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纹身，“但本质上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使徒不会有倒退阶数的情况出现。都说一个人的心智会对影子之书有很大影响，这点恐怕从您女儿那得到了十足的证实。”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一个人待着深山里深居不出，这点很多种可能，我就不乱猜了，但以她的实力，对付那里的意象物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您不用担心……”
“……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旺皮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看着墓碑以剑指点在自己的左肩上。这是巫地最正式的敬礼，两根手指意味着意识和灵魂的双重致敬。
“恐怕，不会再见了吧？”
“毕竟，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
大概晚上九点的时候，玛塔塔才回到木屋，然后吃了艾多留下的食物。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应该已经去河里冲洗过了，但是隐隐约约还是有一丝血腥味，想来又是和意象物战斗过了。
玛塔塔大概问了一下光耀的情况，光耀如实说了。玛塔塔听完后，没有评价，只是让光耀准备休息。艾多担心姐姐不满意，补充道：“就那边来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的啦，那边来的人的专注力和我们本地人比起来，通常要差得多。”
光耀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电脑和手机的关系，“现代人”的注意力确实是捉襟见肘，不过因为光耀一直以来都是无所事事，经常发呆的状态，所以或许比一般现代人要好一些。
玛塔塔听了，只是让光耀多想想他自己的礼赠有什么可以开发的地方，没有多说，看样子是颇为疲惫了。
很快，当晚大家就这么睡了。
熄灯后，过了一两个小时，光耀爬了起来。
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他睡不着。他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确定没有吵到艾多，然后打开木门出去了。
光耀没有走远，就在木屋附近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仰起头，天空。
天上正挂着城市里永远看不见的璀璨银河，就算来到这里已经看了很多次，光耀也还是会衷心赞叹，它就像是由蓝水晶原石雕刻而成的龙一样，横穿在天空中。
光耀看着天空，想起今天在地洞里想过的事情。
那是一个对过去的“如果”。
“如果当时……”他想。
“你的命已经够好了，就不要来戏弄我了啊！！”那个决裂的场景。
如果当时自己有给她更多一点时间解释的话，会怎么样呢？如果当时，自己有告诉她真相……如果……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吧？
没有了我，你应该也会过得不错吧？至少以你的家境，在物质上应该没有什么可烦恼的。
你此时此刻和怎样的人在一块相处？应该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看到的，会是什么风景？
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我心里却怎么不满足呢？
光耀无言望月，很久，很久。
终于，他起身，往回走。
可是忽然间，“看到的风景……”
光耀想到了什么。
关于礼赠开发。
看到的风景。
月亮，看到。
看到，银河。
他恍然大悟，望向月亮，说道：“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