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室,这是米克的宿舍。
他的宿舍处在楼层的最边端,靠近楼梯口,在如同现在——也就是所谓的『高峰时段』的时候,噪声之多自然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还好,这并没有打扰到躺在床上略作休息的米克。
他戴着他的耳机,耳机里播放着她钟爱的歌曲。
嗯?她?……
没错,是女字旁的『她』——她指的是米克的母亲,里面全是母亲爱听的。
前些时间,米克刚给母亲通了个电话,简单汇报了他和这所学园的情况。
「是嘛,那不错啊……要知道这样的学校可真是难找啊难找……好好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啊……」
母亲听了儿子说的各种好评后,尽是涌出一连串的感慨。
之后,米克其实挺想了解关于学费的事的,也就是说他很想知道老妈到底是花了多少巨资才能把自己送过来的,只是那时这么突然去问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他只好默默地将这个念头打消。
米克瞟了一下手表,分针快要和时针重叠在一起了。
每次跟家里人打会儿电话,时间就会走的莫名的快,连歌曲也跳了好几首过去。现在耳机里正播放着藤田惠美演唱的『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这是母亲的最爱,同时也是他相当喜爱的一首歌曲,很多时候,当耳边响起这段熟悉的旋律时,自己就会不知不觉跟着轻声哼唱几句。
这是一首爱尔兰民歌。由叶慈写的优美的诗词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十九世纪,而曲风呢,算是比较田园的那种吧,清静舒缓,闭上眼睛很容易便能在脑海里呈现一片静谧的绿景来。
于是,早已闭上了眼睛的他,也很自然地一边沉浸着在那样的景色中,一边唱着最后一段歌词——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She passed the Salley Gardens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would not agree
随着悠扬的笛声和清脆的木吉他声的飘去,曲子缓缓地落下了帷幕。
「唉……」
这首结束了。在这一小小声的长叹中,米克有些不舍地睁开了眼,摘下了耳机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同时关闭了音乐播放器。
不料,下一秒钟班长像是搞突袭般敲门来了,房门被敲的咚咚声立刻刺激了米克体内一条条疲软的神经。他赶紧起身,匆忙穿上拖鞋跑过去开门。
然而,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米克『啊!』的一声,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哟,米克,你还没穿上校服啊!」
对,就是这个事情。
「抱歉,我忘了……」
知错的米克主动低下了头。不过颇为有趣的是,就在这瞬间,米克将要低下去的视线却被班长身旁的一个高大的身影给强烈吸引住了。
「啊,没事的,反正也没有什么惩罚,呐!我来给你介绍一个人哦,他是我舍友,叫苏元龙。」
「Hi~呵呵~」
目测有一米八身高的元龙,亲切地向身高处在三者中间的米克,招了招手。
「Hi……」
米克回以一脸的微笑。
「好了,米克你赶紧去换校服吧,等下我们一起去吃饭。」
「嗯,我马上换……」
恒芳学园的冬天校服是一款立领的类似于西装的黑色制服,棉质的,外套边缘点缀着细细的红条。这套校服挂在衣架上,远看有点像是某军队组织的军装,挺帅气的。
「哦!」
衣服这东西,很多情况下是不穿不知道,一穿也许就吓一跳。
[ 他们连校服尺寸都考虑得那么周到啊…… ]
穿上后米克发现这套校服竟是如此的合身,各种边角留有的余地不多不少刚刚好,感觉完全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最重要的,穿起来还挺舒适和温暖。
[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看呢…… ]
带着这份小小的好奇之情,他站到了橱子里的镜子前面照了照自身。
「哇!帅啊!!!」
这里需要注意了。首先抛出这些惊叹号的绝对不是米克本人,而是镜子里那个突然间闪来的一个人影。自恋什么的,米克可从来没有过。但是,毫不隐瞒地说,正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米克,心里其实也是受了点小惊的,他自己仿佛可以感觉到自己因穿着这套校服而散发出来的一种别样的气质,一种超凡脱俗,正气凛凛的气质。
[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我了。]
他的内心透露着这样真实的感受。
「这件校服太适合你啦!」
班长激动地用力拍了米克的肩膀高声赞道。
在班长身后的苏元龙,当然也投以赞许的目光看着变了样的米克。
在小小的空间里被包围成这样,镜子中那个多了几份帅气的黑发少年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把头转向一侧,羞涩地回过身子说道:
「好了,吃饭去吧。」
由于时间还比较早,食堂里的空位随处可见。这正合班长之意,因为他导游带路的大任还未结束。
「一般来说,在一成不变的地方呆久了,有的人一到吃饭时间就会皱眉头郁闷着要吃哪个好,」一进食堂大门,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为新生介绍着什么了,「可是我们在这里呆了三年多了,很少出现这种令人头疼的情况,无论中式日式还是美式食品,这里应有尽有,而且品种繁多,味道给力!呐,这里是卖煲仔饭的,我强力推荐;前面就是火锅类食品,好吃是好吃,不过有点小贵就是了;然后那块呢……」
和元龙并排走着的米克跟着班长大逛了食堂一圈,看样子也基本回到了之前的参观者身份了。他开足视觉、嗅觉和味觉感官,尽可能多地一边了解和铭记各种饭菜的大概布局,一边在心中默默圈出自己较为中意的食物。
「于是,决定好了你的第一餐要吃什么了吗?」
「……就吃蔬菜沙拉吧。」
「哈?这可是第一餐呀第一餐!」班长顿时无比纳闷了,再次拍拍人家的肩膀,急着向他解释第一顿餐具有的纪念意义,「人家周日晚上回来至少都点了个好料的来吃,而你的第一顿晚餐却只要吃个沙拉,有没搞错啊?」
米克没有压力地摇摇头。
「再点个小火锅吧?或者点个什么香橙烤鸡腿汉堡吧,那个限时供应哦,但是味道真的很好吃!」
班长犹如一位餐厅服务生那样,卖力地怂恿他多点一些菜。
「还有,米克同学,你不用担心卡里的钱不够,最初拿到里面都存有100元……」
苏元龙从另外一个角度尝试排除新生常有的忧虑。
「没有问题。」
米克甩头回避着他们的双重视线,然后给予了一声很淡定、很果断的回答。
纵然两位经验丰富的同学一路上推荐了许多必尝美食,而且那些东西看起来确实是不错,不过他今晚就只想吃一盘简单的蔬菜沙拉。这就足矣。
「好吧,」班长朝着比他高一个头的舍友无奈地相视了一会,「那沙拉就沙拉,不要后悔哦……来,我带你去。」
由于制作沙拉非常简单,没有半分钟,米克很快就从窗口那里端着它来到了食堂较为偏僻的角落里坐下来。
这种情况,他当然不会拿起叉子自己一人率先开动。
[ 火锅呀…… ]
米克手肘搭在桌上,十指交叉,注视着站在火锅区域的班长他们。
差不多过了一两分钟的坐等之后,他们终于走来了。
有着身高优势的元龙,从远处便捕捉住了米克的视线。他提醒了下左看右看的班长。
「哎哟!他居然坐在那里呀,小a……」
班长顿时惊讶了一下。
「我们坐这里吧。」
「嗯嗯,这里就好,我去叫他过来。」
「好。」
班长高举并大摆着他的大拇指,暗示米克过来这里坐。
[ 嗯?]
见此情景,从米克心里飞出了一个疑问。
他以为班长他们在看到自己的身影后会毫不犹豫地走向这里,没想到他们俩在止步讨论什么之后,却另行选择他们身边的空位子,把端来的火锅放在那里。
不过短暂地一眨眼之后,他貌似明白了什么……
那是比手势所表达的意思还要深一个档次的东西——也就是他们为何擅自选择那个位置的原因。
于是,米克他带着一副理解的表情很自然地离开了原位。
一盘蔬菜沙拉,一份小火锅及一盘火锅料,两碗白米饭。这些是今天他们三人的晚餐。
这些食物摆在宽大的四人用餐桌上面,从空间的角度上来说显得不怎么拥挤。
其实,桌面上原本可以再丰富一些的,只不过,东西太过丰盛太过耀眼了,有时候反而会给使用者带来心理上的不安的。
「你要尝尝的话当然可以夹点过去哦,不必客气什么,大家一起吃氛围还更好呢!」
班长指着位于他和舍友中间的那锅即将冒泡沸腾的清汤锅底,朝正对面的米克微笑说道。
米克没有吭声回答。他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火锅的份量根本不足以把两个人的胃装了个七八分饱的程度。他只是顺其自然地用叉子取了些盘子里切丝成堆的生菜,送入自己嘴里。
『嘎吱嘎吱』
拌上了一层美味千岛酱的新鲜蔬菜在米克的咀嚼下,发出了纤维断裂那般清脆的声音。
「那个……米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次换成坐在米克斜对面元龙开口了。他说话时明显别于班长的抑扬顿挫,声音很平滑很有磁性,这与他强壮的体魄和成熟的长相还是相称的。
「嗯。」
「你该不会是素食者吧?」
米克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东西。」
说毕,他颇有意思地搞了个叠罗汉,把几片黄瓜叠在一起。接着下一瞬间,他便很美味地一口吃了下去。
锅里的汤开了。清汤的表面上剧烈地腾出了带有刺激食欲香味的白雾。
坐在一起的两人很有秩序地将丸子、肉片、蘑菇等生料从两侧放入锅中,继续耐心地进入另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话说……」
在不可避免的等待过程中,果然还是要说说话来消遣下比较好。
「话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叫你过来吗,米克?」
面对令话题突然一转的悬念性问题,米克的喉结显著的上下一动,似乎是将嘴里的一切东西清空,与此同时,他也放下了右手所持的叉子,两颗眼球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班长。
「为什么?」
他不带半点思考,径直地将疑问词反射了回去。他现在只想确认……不,更确切地说是期待班长的回答是否会和自己刚刚的猜测——那所谓的『貌似明白了什么……』相互重叠。
这么一来,似乎会把这个话题发展并引向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
「其实我有点不理解哦……」班长挠了挠后脑勺,略微斜视着米克说道,「这么多空位子,为什么不择近就坐呢?」
择近就坐——米克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字眼。所以,大体上是重合了。米克认为班长他们正是因为嫌麻烦,不想端着重重的锅料走到那个偏远的角落才打算坐在这里的。
然而,班长再次地以问句的形式把话题推向了高潮,这反倒让米克始料未及,瞬间有些难以启齿,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默默地以同样的问题多次询问自己,但怎么也寻求不到最真实的那个答案。
「……比、比较安静吧。」
沉默许久之后的他只能歪着嘴,大概吐出了他的所想。
「哦~」
确实,那个角落几乎没有人坐,所以,比较安静按理来说也是没错。
「好吧,看来你是比较喜欢环境清静的人啊……」班长先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总结道,之后,他前倾了身子,小小声地向他透露了真相,「那个位置之所以很少人坐其实是有原因的。不知道米克同学知不知道二月份有个日子是必须要万分注意的?」
「啊?」
「而且是那种必须在日历上用红色笔高亮加粗圈圈圈,使劲圈出来的?」
班长的手不知不觉也在空中跟着狠狠地画了好几个圈。
「……」
米克完全呆掉了。他被这众多不懂得如何回答的怪问题问呆了。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惧怕眼前这位形象崩坏的班长了。
「哦~那看来米克同学还没有GF呀……」
班长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一呼吸,拿起筷子夹住锅里的熟肉。
「你刚才坐的位置旁边就是情侣桌了。名副其实,坐在那里的一般是couple。」
就在班长很悠闲地享受火锅美味之际,坐在一旁舀汤的元龙用一句话解开了这一谜底。
「现在啊~人们讲究低碳生活。我们刚才若坐在那里,搞不好就会变成无辜的三盏电灯泡!所以啊~为了节省能源,我才会叫你过来吃。」
班长不知为什么,竟开起了玩笑。
不过不好笑,或者说很无聊。
米克没有笑,他根本就一点也没笑。他的脸部肌肉甚至连一点变化都没有,根本就是呆掉!
他无法理解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唉……」
班长觉得自己好失败,好失败。
「没办法了,那只好跟你讲个故事吧。这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二月十四号,也就是情人节那天的,有关我们班里一位男女之间的故事。」
讲故事可谓是班长独有的得意技。他是一年A班里最会讲故事的人了。
白雾持续从锅里向上飘散。这样的白雾犹如谜样的雾霭一般,为现场带来些许朦胧的气氛。
「男的名叫华兴腾,女的名叫妮奈。他们俩……」
那天,发生在情人节里的特殊的故事,对一年A班的学生,尤其是对班长这样身处围观堆里最为靠前的人来说,实在是记忆犹新。一切,还亮如明镜。
为了使故事更加地具体化,郑陆基班长和舍友苏元龙两人还形象地在吃完饭后来到湖前搞了一会虚拟角色扮演。当然了!既然是虚拟的,他们其中一人并没有像华兴腾那样真的淡定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脱衣,然后忽然消失不见什么的。
经过这场不能称作表演的表演,刚才还一脸傻瓜样的米克终于对此事件略知一二了。
晚上八点一刻。
此时,某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什么超人气的比赛,宿舍一楼的影音播放间大厅早已聚集了前来观看的男生。
这里,时不时会人声鼎沸。
尽管宿管已经多次闯入影音播放间提醒他们安静观看,不过似乎不来硬的就不太管用。
班长和舍友弃下了米克在他的宿舍609,然后早早地就占好有利的观看位置。
实际上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劝了米克也过来一起看,不过,他的反应和吃饭选菜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有那么点倔,不要就是不要。
他对这些热血沸腾的赛事本来就不感冒。
他,米克,就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宿舍里,躺在床上,用耳机盖住他的耳朵,用音乐填充他的脑海。
不过米克在最后告别时,还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班长和他的舍友。如果没有他们的特别关注和体谅,米克会立刻申请退学了也说不定。
听他们说,一般要是有转校生过来的话,那个转校生的宿舍,还有那个转校生的初夜计划,基本上要被搞得凌乱不堪一团糟,每一位同班同学几乎都会不定时拜访、凑热闹,然后最后都聚在那里疯狂、哈皮……
「好在的是,我们很幸运地一路上没碰到班里的男生。虽然说全班已经知道最近会有一位转校生过来,但是都还不知道其面孔,而知道那位转校生就是你并且认识你的,应该就只有我们俩和班主任了吧……你知道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刹那,就很深刻地感觉到你不是那种能在疯狂的氛围里融入进来而不出怨言地呆上十分钟的人,之后的晚餐,我更是坚定了那个印象,所以,我就没有给班里的任何一个男生透露说你就是那个新生,除了小a以外。」
小a,就是苏元龙的双重绰号。a龙是那个绰号的前身。
正是多亏了小基和小a,他,米克,才能得以在没人拜访打扰,远离喧嚣热闹的宿舍环境里,安稳地度过了他在恒芳学园里的初夜。
只不过相对的,班长在回宿舍的路上给米克留下的待解决的三个问题。
米克不需要当场就一一回答出来,等他有什么想法了再跟班长说也是可行的。
但是他要记住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无限期地使用拖延战术。总有一天,米克必须完整地写出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GF吗?……从前没有过,到现在也还没有。班长那家伙提了这么多问题,最后终于有一个可以让我以百分百肯定的语气回答出来的了。
——有没有考虑找个GF?……老妈比你抢先一步问过我了。然而,对谁我的回答始终是一致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读书,不是为了满足思春期男生的各种想法和欲望。再说,GF这个缩写与我无缘,或者说我时刻警惕着我得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
——听完故事后对妮奈和兴腾两人有什么看法吗?……这个,呵呵,我想还是等明天来到教室分别见到他们真面目后再评价也不迟吧……
关上灯睡觉之前,他稍微想了想每个问题的最初始的答案,大概就是这样……
今天天气有点冷,不过棉被很好地隔绝了那个温度,米克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