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将天空笼罩,或许此时正是朔月期,天上没有半分的月光,然而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将这漆黑的天色映的亮如白昼,就连那稀疏的星辰也在这炽烈的光亮下时隐时灭,变得不那么真切。
我发现我正在一间硕大的房间里,这看起来像是一间中世纪欧洲贵族的卧室,一张巨大且装饰华丽的四柱床被放在间屋子的中央,四周的床帘被整齐的束在被镌刻着精美花纹的床柱上,昏暗的烛光在床头边的柜子上摇曳,床上坐着一位穿着银色睡裙的女人,除了被这一丝烛光所照亮的地方,我没办法看清这间屋子更远处的东西。
而此时我正躺在这张看起来就舒适无比的大床上,脸颊边传来阵阵滑腻柔软的触感,那是我正枕在那个女人的大腿上,这种舒服的感觉,让我无法分清脸颊下的到底是丝质的睡裙还是她白嫩的肌肤;我感到有点不习惯,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身体,只能保持着这种状态,与女人一起看着硕大的落地窗外那映亮天空的火光。
远处人们的哭喊声与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而嘈杂的声响传向四周,即使是在这房间内,也能依稀的听到那边人们绝望的呼喊,“我”努力将身体蜷缩在一起,依偎在女人的身旁,这时我才发现,我现在身体就好像是一个二三岁大的孩子。
“母后……”
我轻轻地捏紧女人的衣角,软软糯糯的童音从我的口中传出,女人不再关注窗外的情景转而看向我,温暖而柔软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我的我的脸庞,低垂下来的灰色长发搔弄着我的脖颈,我愣愣地感受着这一切,却始终无法看清她的脸。
“不要害怕,克莉西娅,有母后在,不会有事的。”
温婉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女人的话语仿佛带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让我不再感到惶恐,撇下精神上的包袱之后,一股深深的倦意涌上心头,随着眼睛的逐渐闭合,我的意识逐渐感到模糊,或许我将要在这个被我称作“母后”的女人怀里,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
“叮铃~叮铃~”
随着闹铃的骤然响起,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房里熟悉无比的东西,我没来由的感到无比安心。
“原来是个梦…..”
我口中喃喃的自语道,刚刚梦中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仿佛刚刚经历过一般,胸前的心脏在猛烈地收缩着,那一切都显得无比的真实。
随手将闹铃声关闭,我缓缓起身走向卫生间,开始进行整理和梳洗,我不再去想脑海中那些如亲身经历般的场景,或许它会困扰我一阵子,但那毕竟只是一场梦,现在梦已醒,我应该去做我该做的事。
洗涮完毕后,我穿戴好走到了客厅中央,我将闹铃的时间设定在了六点半,洗涮与穿衣用了二十分钟,接下来在去地铁口的路上买早餐,地铁上大约用时四十分钟,早餐就在路上解决,前后的步行大概二十分钟,除去其他一些不稳定因素,刚好能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嗯,完美。
不是没有私家车,恰恰相反,楼下的车库里还停着一台卡宴,只不过以S市早上的路况来说,开车也不过快了二十分钟左右,更何况还有堵车的风险,比起来每天的担惊受怕,我更倾向于可靠的大众交通。
宽敞的客厅中只有我一个人,除了定期过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大妈,便一直是我一个人住在这套公寓里,虽然显得有些孤独,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也已经习惯了,父母在我八岁的时候便因车祸去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嘛,虽然显得身世有些凄惨,不过当年父母走的时候在银行里为我们留了一大笔钱,靠着这些钱与亲友的接济,我们俩也算是顺利的完成了学业,姐姐甚至去了国外留学,目前正在国外定居。
啊对了,我叫纪昀,或许是小时候太过不幸的遭遇已经将我的坏运气用光,大学期间选择了法律专业的我一次便通过了司法考试,之后便成功面试了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目前已经工作了三年,虽然资历尚浅,不过在独立完成了几次委托之后,也算是比较顺心。
路上所用的时间虽久,最后也总算是到了事务所里,事务所是在一座S市中心地区大楼的第十九层,因为所涉业务较多,便把一整层的大楼全部包了下来。一路打过招呼,我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没有人要找我的话,或许我将在这整理近期完成的委托的书面报告一整天,毕竟是在给人打工,没有委托的话也不能干坐着呢。
“铃铃铃~”
桌面上的座机电话忽然响起,打断了我手中的活计,今天果然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安逸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纪昀是吗?请来一趟刘律师的办公室,他有事要找你。”
刘律师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所长,同时也是国内律师界的一位大咖,而打电话的正是他的秘书。
“嗯,好的,我这就到。”
挂下电话,我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向他的办公室,心里抱有一丝的疑惑,为什么会突然找我呢。
“刘律师,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刘律师正侧对着我,看向窗外的景色,他的办公室的是这层当中视野最好的,放眼望过去能俯瞰附近的半个街区,让人有种掌握众生的成就感。
“啊,是小纪啊,先坐,你汇报一下你最近的工作情况吧。”
见我已经来到,秘书小姐将转椅转正,刘律师对着我说道。
“好的刘律师。”我坐在他对面的会客椅上,接过秘书小姐递过来的一杯清茶,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接着说道:“最近两个月我独立完成了一份民事纠纷诉讼案,协助蔡律师完成了医疗纠纷诉讼……”
有如流水账一般,我将最近两个月所处理的事件如实说明,我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这样的说明只是草草的应付,我知道他是不会关心一位小律师最近做了什么的,即使是想要关注,翻阅每次处理案件后所上交的卷宗也可以知晓,他今天叫我过来不会是为了了解这些,而是有别的事情。
“嗯,小纪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律师事务所要重点培养的对象。”
待我说完,刘律师点了点头,仿佛走程序般恭维道,从他的目光上我也知道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我的话语上面,接下来一定有别的话要说。
“哪里,其实是前辈们的教导有方,在一些案件上我也只是从旁协助。”
我谦虚的说道。
“今天叫你来,除了询问你的工作情况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恭喜你将要成为我们律师事务所里的首席律师中的一员!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将要共同在这里谋职,你将成为我们律师事务所最年轻的中流砥柱!”
刘律师微笑地对我说道,眼睛旁的鱼尾纹都快要挤成一条粗线,就连因岁月所带来的秃顶都因此光亮了几分,仿佛他本人比我还要高兴。众所周知的是,律师事务所,特别是大型的律师事务所,不是你应聘上就有委托能够接到的,一般前一两年,新进律师都是都是在为那些老牌律师打打下手,梳理事件经过或者调查取证等等,都是一些跑腿的苦力活计,甚至被当做跟班一样呼来喝去,之后才有那么一两件小委托可以接,不少名牌大学法律系专业毕业的毕业生因为受不了这些苦而选择离开,除非才识过人而被事务所中真正的掌权者所赏识,一般都是那么熬过来的,然而真正成为知名律师不光需要才能的积累与努力,还需要那么一点机缘。而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幸运儿,虽说自己的口才不错,然而三年就要被提名成为这里首席律师中的一员,传出去的话肯定会令人感到惊讶的吧。
“感谢刘律师您这三年以来对我的栽培与帮助,在我刚进入这家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不但不嫌弃我的资历短浅,甚至亲自教导我,带我去一些重大委托上经历一些新人所接触不到的场面,在此我要再次感谢。”我站起身,向身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微微鞠躬,接着说道:“可惜很抱歉,请原谅我无法担此重任,因为我将要在下个月提交辞职信,离开这里。”
“哦?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难道是因为我们所给你的条件不够好吗?”
刘律师听到我的话显得十分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申请辞职,接着说道:“虽然我认为以小纪你的才能,即使是自己一个人去经营一家新的律师事务所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你毕竟才从事律师这个行业短短三年,我建议你还是留下一段时间,多多锻炼一下为好,毕竟有些地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刘律师明显表现出有些着急,两肘放在办公桌上双手不停地揉搓,银框眼镜后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仿佛在向我展示他那诚恳的目光。
“刘律师您先别着急,听听我要离开这里的理由吧。”
我用眼神示意刘律师先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请讲!”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跟现在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在看了影碟和画书之后,也幻想着自己会也像奥特曼那样,能够通过自己的勇敢与努力证明自己,成为正义的伙伴,在所有人的面前施展拳脚,打败企图毁灭人类的怪兽。”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曾经也向您提起过,在我八岁那年,父母皆因车祸去世了。”
“我对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表示由衷的同情。”刘律师插嘴道。
“父母的离去使我和姐姐迅速的成长起来,生活上的压力与失去双亲后的茫然无措,迫使我不再去触碰父母为我购买的光碟与画书,然而我的心底却一直埋藏着一颗种子,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正义’到底是什么呢?”我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微微颔首,接着说道:“我一直在寻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小怪兽,更没有‘正义的伙伴’奥特曼的存在,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只有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奥与复杂。”
“或许是当年对于这个问题太过的执着,我从电视和一些旧报纸上得到了那个时候我想要的答案,那就是‘法律’。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法律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之戒律’,它能够将穷凶极恶的暴徒至于死地,能够将贪得无厌的商人缚之脖颈,甚至能够让那些风光满面的官员畏首畏尾;对于法律的狂热,让我从小就对将‘法律’作为‘武器’的律师这一职业,给予了无限的崇拜。”
“接下来的,就是我对于这一‘偶像’的追求之路,考上国内最好的司法院校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顺利的通过司法考试,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那之后十几年求学历程的缩影,而我来到这家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真正的律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寻找那最初问题的答案——何为‘正义’?!”
“那么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刘律师似乎也被我所讲的话语所深陷其中,不禁张口问道。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从桌上拿起秘书小姐一开始为我倒的那杯清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通过在这里的三年时间,我得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法律’之于律师,到底是什么。”
“比起来‘武器’,我认为‘法律’之于律师,更像是一把好用的‘工具’,它是‘锁链’、是‘镣铐’,是死刑犯脖子上套的那根粗壮的‘绳索’,是街头混混口中那稍有恶臭的‘唾液’,但绝对不是什么‘武器’。不要玷污了这个词,‘武器’是给那些能够悍不畏死的真正的勇士手里的东西而命名的,而不是在这里。”
“‘法律’对于这个庞大社会里的某些人,更像是那个名为‘人生’的游戏里的游戏规则,而他们就是这个硕大的游戏圆盘的掌控者,‘法律’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纸空文,毫无用处可言。杀人犯可以通过聘请律师,运用那可笑的‘证据规则’而为自己进行无罪辩护;奸商们可以招呼律师,让自己本应该付出的巨额赔偿款变成小额施舍补助金;而官员们用到律师的时候,或许结果早已落定,律师们便成了法庭上的朗读机器……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告诉自己,这就是我那时所追求的正义。”
刘律师似乎被我这一通话讲的有点懵,待我将手中这杯茶水喝完才消化完毕,小心翼翼地询问我:“那么你要离开这里的原因,是要去寻找那最初的答案吗?”
“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站起身,走向我来时的那道门前,说道:“其实我早该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真正的正义’,一切都是人们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我随手把门关好,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