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关于我的一生
「呼,哈,哈……咕哈……」
不要命地奔跑。
眼前的景色不断上下晃动,混乱间汗水流进双眼,我几乎看不清道路。
——糟糕,这下弄不好真的要完了
肩膀和腰部积累着我平生从未想象过的酸痛感,即使是去体育馆锻炼也不曾有这样的体
验。再这样下去,已经到达了极限的身体一定会就此崩溃。
但是……
我不能停下。
在生命威胁面前,无论怎么样透支生命本身都是无可奈何的,一旦我在哪里停下,身后的「狗」就会毫不留情地将我制服,然后,结束我的生命。
我还不想死。
「狗」,是一群只会听命于本家的忠犬。穿着黑色西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想让胃里的早餐回归大地。
嗯,甚至能让人品尝到苦胆的味道。
「让一下!滚开!滚开啊!」
在人行道上飞奔,我一边嘶吼着,一边拨开人群。耳边满是风声和路人的谩骂抱怨,但是随后似乎便不在多说了,大概是看到了后面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追过来而被惊吓到了吧。
弄不好我第二天会上报纸呢
「喂!停下!在干什么!」
啊啊糟糕,好像骚动太大引起了街角的警察的注意啊。
本来体力就已经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的话……
会死啊
「咕哈,咳!咳哈!……」
糟糕,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了。
腰部以下,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双脚砸在地面上的轻微痛感提醒着我还在飞奔。喉咙因为过度的呼吸而变得滚烫,口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难受到不行
完蛋了啊,似乎是真的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不行,得在前面的拐角处……
什……!
刚刚提起那样的想法,然而这唯一的一线希望却在下一秒破裂,从眼前拐角的那条小巷里,猛地冲出几个黑影挡在我身前。
什!…….什么时候……绕过来的!
我果然是要……死了吗?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即使是绝望的思维,在大脑中的反应也变得极为混沌。不过……
既然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咕哈……哈……蛤!…….」
「!?他想要翻越护栏!」
「拦住他!拦住他啊!」
「那家伙疯了吗!」
涩谷的繁华地段,因为考虑到行人的安全问题,一些「车流量绝对大」的车行道两旁常常会立起护栏,而能享受这样的待遇的所谓「车流量绝对大」的车行道,往往是在道路中心放一块砖头就能造成十车连撞那样重大事故的存在。
比如说,我身侧的这一条就是。
猛地撑住微微带刺的护栏,用尽全力,我,翻越了过去。
啊啊,这样不要命的做法……想必他们已经预见到我鲜血飞溅,脑浆流淌的场面了吧……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呢。
可是,已经这么努力的我,一定会没事的吧……
吱————————!!!!
「呜哇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空白,身侧飞驰而来的车辆在不远处及时踩下了刹车……然而没能完全停下……
无数的近光灯晃得我眼花缭乱,辨不清眼前的方向。手上忽然间被一股巨力猛地反向扭曲。
——嘭!
「嘶啊啊啊啊啊——!!!!!!!」
我的手臂,被黑色的车边后视镜狠狠地撞了过去,在那一记声响中,我几乎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我的脸与地面只有半米之遥。
但是在一片混乱中,我只能选择赌命一般地继续冲刺。
不能死!
不能死!
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死的话……!!!!
——嘭哐!噼里啪啦!
身后的车辆因为我的突然闯入而发生了大型车祸,但我已经没有余力去管那些飞溅而来的玻璃碎片了。慌乱之中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连滚带爬地翻越了另一边的护栏,来到了那边的人行道上。
然后,闪身逃进了小巷。
啊啊……这样的话,应该能有机会甩掉他们吧……
我的flag,算是起没起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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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山一和」,现年二十四岁,目前只是一个三流演员。
但当我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母亲赋予我的姓氏是「衫代」
衫代家族,作为日本新兴的商业世家,在社会上享有着贵族一般的地位,是平民眼中敬畏和艳羡的存在。
不过,我很讨厌这个姓氏。
我的母亲——姑且称其为「衫代央佳」,在与父亲结合前就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是我。
据说是某一次**酿成的惨剧,不过这样的说法漏洞百出太过猎奇,只能满足一些无聊的谈资而已。真实的原因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这么做只会徒增她的困扰罢了。
父亲并不知道这一切,而在我的童年时代,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亲生儿子来对待,对我进行教育,抚养。那段时光,或许是我迄今最为轻松的日子。
身体虚弱的母亲平常很少出门,虽然也有遇上大型家宴而不得不出席的情况,但也是处处小心着身体。每一次我从外面玩耍归来,总是能看见她坐在床边看书,或者是摆弄着电脑。
那时候的电脑并没有如今那样的发达,很多时候,母亲也会觉得无聊,因此和当时只有幼稚园学历的我聊天便成了她兴趣的来源。
——「今天学了什么了呢?」
——「之前吵架的那个孩子,有好好的和他道歉吗?」
就像是那样「不管是否了解都无所谓」的事情,每天都会问上许多,我抬头面对的,永远是母亲不厌其烦的笑容。
在那样的笑容中,带着「孤单」的病态。
父亲热衷于家业经营和家族内的权势斗争——这是在大家族内部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由于我们只是「衫代」家族的旁系,因此父亲的这条道路荆棘重重。遭遇了许多困难的父亲,几乎是带着执念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两件事上,这严重的剥夺了他与我们相聚的时间。一个月里,能见到他的时光几乎不超过四天,更多的时候,家里空旷的别墅只有我和我的母亲住着。
身边的枕头上一直没有人,母亲总是过着那样的日子。而又由于父亲节省家产的命令,家里并没有雇佣任何佣人。学历过低,没有正式工作的母亲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派遣自己的孤独,并且几乎是把绝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我的身上。
她教会了我上流社会间的礼仪,又培养了我家务的能力,一到双休日,我就会和母亲一起打扫别墅。
别墅很大,一忙几乎就是一整天,但心中却充满着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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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在无力地晃动,左手扶着斑驳的墙面,我在一片漆黑的巷子里前行。
这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仿佛掉进了兔子洞一般,连大脑都要被这股黑暗融化掉的样子,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唯一的依靠,只有身侧的这一堵墙。
手机在之前的逃亡中已经损坏了,现在联系不到任何人的我就像是处在河水中心即将溺亡的野猫一般,连呼救都做不到。
啊啊……糟糕了啊,怎么看都是要BE的节奏呢
不不不,还不能死……嗯,只有死是不可以的,只要活着的话……
「嘶啊……」
疼
随着心脏的跳动。从右臂那里,源源不断的传来难以抑制的疼痛。
仿佛是要撕裂每一根血管的痛苦,完全无法被忍耐。呼吸间我露出了痛苦地气息。
「呜哇啊……不得了啊」
之前横穿马路的时候,右手应该就已经被撞断了,更何况在翻越另一边护栏的时候又强行用力……现在右手该变成什么样子啊
完全不敢想象
这里一片漆黑还真是大感谢呢,如果能看到手臂情况的话,恐怕我会极度不安的吧。
但是,如果就一直这样不去医院而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感染然后坏死……啊啊,真是难办啊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猛地划过脸颊。耳边徘徊着尖锐的声响。
耳鸣吗
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非常严重了,眼前也隐隐泛着金星。恐怕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吧。
啊啊……大脑也昏昏沉沉……….呃…诶?!
「哇!」
墙壁忽然到了尽头,但扶着它的左手依旧在用力。猛然间,惯性之下我差一点摔倒在地。
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
是别墅区。
在深夜的月下,这里显得极为寂静……一如我记忆中的感觉。
童年的那栋别墅,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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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人,我……有想带到家里来玩的朋友」
「嗯?一和的朋友吗?」
「是的!是叫做「江本 创」的同班同学」
……
某年春天,我突发奇想的想要带同学来家里玩。
因为母亲的孤独似乎更加严重了,她时常会一个人坐在床边晒着太阳,发呆,就像一个六七十岁的修女一般,甚至有时候会长时间地沉浸在回忆中,对着墙傻笑。朦胧中有些担忧,但又无法和父亲联系的我只好在学校里向老师寻求方法。
「那,试试看带一些朋友去家里玩吧?如果多了一些有活力的人在身边的话,您的母亲应该会好一些才对」
得到了那样的回答
「……啊啊,对了,这样的事情,不要和别人说起哟?知道吗?」
「啊……嗯」
仍然只是小学生的我当然不会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在最后做出那样特意的提醒,将家族近况暴露给其他人的后果并不是当时的我所能理解的。但不管怎么样,我依旧找到了当时最亲密的朋友——「江本
创」
「啊,创!那个……这个双休日的话你有…………诶诶那是什么!」
邀约在中途因为我被转移了视线而终止了,创似乎是没有听到我前半句的问询。在我的惊叹中,他抬起头来
「啊啊,是说这个吗?」
他摆弄着手里漆黑泛光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一个格外精致的金色发条,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将发条转了三圈,创把盒子放在了桌上,然后,清脆的音乐便从那里缓缓流淌出来。
像是玻璃珠相互碰撞一般的轻盈,似乎能缔造梦境的音乐。
「是八音盒哦!父亲送给我的,只要拧下发条的话,就会有音乐出来呢」
创有些炫耀般地向我介绍着,不过这之后就再也没说话,我和他静静地等待着音乐的完结。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完成,我们才回过神来,创感叹着。
「真厉害呐,我也想有一天能做出那样的曲子啊」
「是吗……啊啊!对了,双休日你有空吗?」
「嗯?当然啊,怎么了?」
「想邀请你来我家」
「哦哦,真的吗!!」
……
总之就像是那个样子与创完成了邀约,但事实上那样做了之后才猛然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并不清楚母亲大人是否乐意这件事。
如果她不允许的话,可就糟了。
…….
「「江本 创」啊……」
母亲在那里沉思了很久,我的心中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难道说母亲是不愿意的吗)
「那,一和能告诉我,他的父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吗?」
「咦?啊……我不太清楚,但好像都是普通上班族的样子?」
「这样啊……」
我给予母亲的回答简单而模棱两可,这似乎使得她陷入了更深的思虑之中。内心的忐忑变得更加严重起来。
「可以的哦?」
「对不……诶?可,可以吗?」
「因为这可是一和第一次找朋友来啊……不过,双休日的话爸爸会回来一会儿,可不要让他看到呢」
「为什么??」
「嗯——因为爸爸不认识一和的朋友呢,如果有陌生人来到家里的话,会不高兴的吧」
「啊,那只要我和他说一声的话……」
「爸爸很忙哦??」
传来了不容反驳的语气……
「哦……哦」
虽然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特地提防父亲,但母亲既然这样严厉的要求的话,那就照做好了。
……
星期六的上午,创应约来到了家里,我们一起在别墅后院的泳池里游泳,在我的房间里打游戏……而父亲的事情,在玩乐中被忽略了。
这便是惨剧的开端
「这孩子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父!父亲大人!这,这是我的朋友……」
「啊啊,叔叔您好,我是「江本 创」…..」
「「江本」??!」
父亲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噩梦一般,随即对着我怒吼起来
「是谁允许你把和我们家族无关的人员带进来的!!」
「对,对不起,父……」
「是我同意的!一和带朋友来家里玩有错吗?!」
母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到我的身前。
「当然错了!啊啊……你这个女人,他的姓氏是「江本」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是疯子吗?连孩子也要这样怀疑吗?!」
「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不管怎么样,那个,是叫做「创」是吗,赶紧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不要再来了!」
「对……对不起,叔叔」
「呜哇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父亲大人!」
「闭嘴!回头就教训你」
「呜呜呜呜呜呜」
「江本」家族,是与父亲有着极为激烈的竞争关系的存在。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这些。母亲因为不忍心破坏我的友谊而选择不告诉我事实,采用了强硬的方法将这个问题一带而过。
父亲凶恶的样子把我吓哭了,而在这之后当然会有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但我所担心的不仅仅是如何承受父亲近乎没有人情的怒火,还有明天,该怎么样面对创。
大概,再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吧。
然而事实上我大概是有了多余的想法。
「嘛,这个,就给你吧,很抱歉昨天让你那个样子」
「呃,哎哎?这……对不起我不能收下这个八音盒!」
「没事的啦,为什么要换上敬语啊,这个本来就不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啦」
「不行!不可以!我……」
创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天的事情,反而觉得非常抱歉,这让我放松了不少。但是自那以后,母亲大人似乎更为忧郁了,她与父亲之间冷漠的火山似乎也喷射出了浆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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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母亲已经死了啊,父亲也一直在国外。那栋别墅的话,恐怕已经荒废了许久了吧。不过,眼前强烈的既视感让我不由得生起了一股怀念。
童年的时光啊……不得了呐
或许,躲到童年的旧别墅里,大概也是不错的选择??
「……反正……也是漫无目的地流亡啊」
忍耐着右臂的痛苦,我从侧门避开监控进入了这片别墅区。原本的想法是要通过翻墙来达到目的,不过对于我现在的状况而言,恐怕那也已经是一种奢侈了吧。
道路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两旁的绿化地和公用设施虽然有所改变,但格局还是和童年的记忆分毫不差。令人最为放松的那些时光在脑海里飘荡,不自觉间我放慢了脚步。
别墅的四周有母亲在最初种下的蔷薇。过去,春天时候的别墅,周围会飘满蔷薇花香。周日扫除的时候开窗通风,那样的馥郁氤氲就会在转瞬间充满整栋房子,然后持续一个礼拜不会消散。后来母亲有的时候不做扫除了,家里的家务就交负在了我的身上,于是便常常能看见她一个人浸沐在蔷薇花香之中思索愣神。
啊啊,那个时候果然很轻松呢,不存在心理负担……
但是现在母亲已经离世了,本该四处流溢的花香也早已不见踪影。没人打理那些花的话,可能已经枯萎了吧。
有些可惜啊
……
嗯,没记错的话,前面右拐,然后……
果然
熟悉的房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相比记忆中而言,别墅当然已经显得十分老旧。墙面的诸多地方都出现了裂痕,但是却没有蒙灰,看来只是经受过管理员例行公事的打扫而已。
换句话说,这里应该确实没人住很久了。
「运气不错呢」
还以为抛弃母亲去了国外的父亲会把这栋别墅处理掉呢,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留着的样子?
「说不定能躲过这一次危机啊」
这样自言自语着,我轻轻走过玄关。
推开了漆黑的门
……
——吱呀——
老旧的门栓在摩擦中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在我的面前,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角度。在那后面,是漆黑的过道和大厅。
虽然一如记忆中的结构,但在这样黑暗的情况下果然还是有些恐怖的感觉。
呜啊,真的像惊悚片一样啊。
仿佛是最亲近的人露出了黑暗的一面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不管怎么样,先进去再说吧。
这样想着的我,向里走去
然后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
忽然间的从门背后跳出一个黑影,然后,眼前便是一根巨大的棍状物向我劈来。我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抵挡。
嘭!
「嘶……啊啊啊啊啊啊」
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右手再一次收到冲击,强烈的疼痛轰击在大脑,身体霎时间完全瘫软下来。承受不住后续作用力的我只能狠狠地倒在地上。
糟糕,好疼好疼啊啊啊啊
让人有想要砍断右手以断绝痛感的冲动,仿佛整个大脑的血液都沸腾着,下一秒就会脑浆迸裂一般。
好痛苦啊,杀了我吧
杀了我啊
「哈……哈……」
黑影似乎是经受了巨大的心理考验一般,粗喘着气,在我身旁蹲了下来。
然后,当他看清我的面庞时——
——「咦?」
露出了惊疑的声音
「一和?」
「嘶……,你,你是」
熟悉的脸庞
「是我啊!我!创啊!」
创?创,为什么会在这里?!
「嘶…………」
「哇啊啊啊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来追杀我的人所以才这样砸下去的啊,没事吧?」
「……笨蛋……右手……」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昏厥了!昏厥哦!
「啊,哎哎?右手?」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亮起屏幕。
有些刺眼的光亮,映照出了我右臂的模样
仿佛拿针刺下去就会全部炸开,血管和神经飞溅而出洒遍整个地板一样,右臂已经肿大到让我胸口冰凉的地步。创也是一时间愣在了那里,而后惊讶地大喊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这不是我造成的吧?很糟糕哦?!怎么弄的啊?!……等等等等等等你别讲话,我先把你弄到床上去!」
「……」
耶?公主抱吗……
实在是疼痛到意识模糊的地步了,我已经全然没有回答创的力气,只能任由着他将我抱到二楼。
胸口一片冰凉,那是在见证到自己手臂模样后的恐惧。这样的情况,仿佛自己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一般。
啊啊,如果要死的话,在曾经让我最轻松的地方死去,应该也不错的吧。
不过事实没让我继续想下去,很快,身体突然在一片柔软中沉了下去,我强行打起一点精神,辨认着周围的景象。
是母亲的房间
啊……
是这里啊……
……
「哈……哈……骨折了?」
创插着腰,在床边换了两口气说道1
「嘶……,被……追杀」
「……想也是啦,毕竟连我都被针对了呢……啊,等一下,我找些东西给你绑上」
「……」
创转头走了出去。随后,从门外影影约约有拆卸东西的声音
喂喂,你是把哪里的木板给拆下来啊!这里是可不是你家哦?!犯法的哟?!
糟蹋我童年的回忆,回头杀了你哦!
……不过在生命危胁面前,似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啊。
不久,他便拿着两块木板回到了床边,以公认的骨折急救方式,把我的手臂夹在板间,随后一圈圈用胶带固定住。
「笑一笑啦喂,只是骨折了而已啊」
「……」
你倒是自己断根骨头试试看啊!没有哭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我……能忍住不叫喊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那还不如喊出来吧……痛苦一直淤积在心理可是很麻烦的呐」
「……哪里来的……哇轻点!……鬼理论啊……」
「哎?但是不管怎么说,总得想一些什么幸福的东西让心情好起来嘛,比如说,母亲?」
「过世了」
「父亲?」
「别跟我提那个人」
「呃……抱歉……」
「……」
我严重怀疑你是故意踩我地雷玩的。
「呀!之前是开玩笑开玩笑地啦,那,总有梦想什么的吧?」
「……梦想?」
那种东西。
有吗??
如果说有什么非得想要做到的事情的话……
「……想能够更轻松的生活……吧」
「哎?不是向父亲复仇吗?」
「……」
当然不是,但是我不能说。
战胜不了,就会选择逃避。
——我也会害怕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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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样貌与父亲没有半点相似,这一点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同样日渐增长的,还有父亲的怀疑与焦躁。
他开始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而对待母亲也越来越冷漠。
事实上那时候的母亲大人已经精神失常了,整天对着过去的旧照片发呆,傻笑。有一次,我试着抽走她面前的相片,结果她居然抚摸着相框后面的墙壁继续笑着。
笑着,像是初恋的疯子。
因此家宴和一些晚会她也不再能够参加,但「一家人只有父亲一个出席」显然并不合适于这些场合,于是,正值叛逆期的我便担负了随父亲赴宴的任务。
「啊,这是我儿子,一和」
「您好」
「啊呀,真是可爱单纯的孩子,跟你完全不同呢?」
「……」
那样一语三关的话语,在家宴上到处流溢着。晚会的气氛从来不是非常让人舒服,充斥着权利的气息,我在那时候非常瞧不起那些人。
但是厌恶也只能是厌恶,生于这样的家族,我恐怕最后也只能走上那样的道路。
父亲在那样讽刺与挖苦的荆棘之中,没有做出哪怕一丝反击,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默默离开——这让当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
软弱无能。
我给父亲定下了那样的评价。
这样一来,我对这个家充满了绝望,有那样无能的父亲和精神夭折的母亲。我的未来,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另外,在女性之间也常常能听到关于母亲的一些嘲弄。
「啊,也就是说央佳她变成疯子了吗?」
「哼哼,自作自受吧,**一样浪荡不堪的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哎哎?那样形容她的话不是非常失礼吗?不过我不讨厌啦~~」
「听说连儿子都其实是在外边**生下的呢!」
「呀!真的吗!」
毫不留情地言语,就这样四散开来,如果我没有偷听到的话,或许永远也无法想象在父亲的背后竟然会有这样的闲言碎语。不明事实的我将这些言论断定为恶劣的诽谤,愤怒让我不由得握紧双拳。
但是时间一久,我也渐渐自我怀疑起来。
毕竟我与父亲的样貌相差太多了,从发色,到眉眼性格,到身高比例,几乎都与父亲成了反例,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简直就像是造物主的玩笑一般。同样因此而变得日渐怀疑和恐惧起来的,还有父亲。
他开始调查我的来历,然而母亲在精神出现问题之前似乎将这一切掩盖的很好,一切必要的证件几乎都有伪造。
但是,疑虑的心理作用是巨大的,看起来越是正常,就越是让人感到诡异。父亲变得焦躁起来,最终在某一天放学之后。我被父亲拉到了医院。
「诶诶?父亲,去医院要做什么?」
「去做个鉴定」
「哎?!」
我从来没有认为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虽然有所动摇和恐慌,但最后依旧相信着这一切。在鉴定之前,我仍旧想着要通过这一次事件来让父亲明白自己的错误。
想让他放下对家庭的不满
想让他努力去改善这一切
——然而
父亲的双手在颤抖着,报告在汗水和绝望的蹂躏下撕裂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为什么啊啊啊!!!……是,是我前世犯下的罪孽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
痛哭
泪水恣意飞溅,他的脸被痛苦扭曲成了恐怖的形状。而我的眼前——
——一片漆黑。
唯一的孩子,却不是亲生的骨肉,这使得他最后的尊严粉碎地一干二净,常年在家族中的隐忍而淤积的不满,在父亲回到家之后全部爆发了出来。
「你……」
「去死……」
「死啊……」
「去死啊啊啊!!!!!!!!」
「混蛋!!!!!!!!」
「滚啊!!!!!!」
「滚啊!!!!!!!!!!!!!!!!!!!!!!!!!!!」
父亲揪住了我的衣领,拳头呼啸,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身上。
不要打我……
求你了
为什么我……非得要
「不要……不要……」
「我……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再……」
眼泪混杂着血水,在脸上随意流淌,最后汇聚到下巴和嘴中。
很咸,很腥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我只能无力地求饶,尽管「我并非父亲的儿子」这条罪行并非我的过错,但在那时,我只能于哭腔中挤出那样的话语。
母亲从卧室冲了出来,她用着疯子特有的姿势,背对父亲,紧紧抱着我。
「不要……打……不要……打……一和……不要……一和……」
「呜啊啊啊啊,妈妈…………」
即使已经精神失常,却仍会下意识地保护我,母亲就是那样的存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泪水更为忍不住地翻滚,将头埋在她颤抖的肩头痛哭起来。
「哈……哈……你……」
父亲喘着粗气,眼珠充血看着互相抱住的我和母亲,举起了桌上的花瓶。
手停在半空,却没有砸下去。
「带着这个女人滚!越远越好!滚啊!!!!!!!!!!!」
「混蛋!!!!!!滚啊!!!!!!!!」
哭泣间,只听到父亲那样的话语,然后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只留下我一个人,抱着母亲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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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言,在社会上生存是极为困难的,我依靠着母亲私自存下的钱,租下了一间破旧的地下室,作为自己暂时的安身所。
然后尝试着去寻找工作。
但是——显然的,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在法律上连成年漫画都不能涉足的贵族小孩子而已,也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能力,因而每一份工作都未能持续很久。那是一段极为灰暗的时光,每一天在工作中提心吊胆,而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母亲无神的双眼屡屡出现在我的眼前和泪水中。
直到几年后,某天,遇上了创。
「我有认识的人是做导演的哦?可以的话,要不要去那里试试看?」
「那种东西……难道不是薪酬来源显得更加不稳定了吗……」
「安心啦~有我在,保证你能长期有活干啦……从替身试试看?」
「……」
我人生的第一次低谷,被创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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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感觉实际上这样做是害了你呐,虽然当时有考虑到会不会太显眼,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也」
「嘛……如果……父亲真的执意要抹消我的话,应该无论怎么样都是会被他找到的吧」
「哈哈哈……是这样吗?」
「……」
我没有心情回答创的感慨,虽然手臂的骨折已经经过了基本的处理,但是致命的痛楚却不曾减少,全副意志抵抗着它的我难以分神接续话题。
母亲的房间,依旧和儿时的记忆一样,虽然因为撤去了家具而空旷了许多,而且布满灰尘。不过一眼看去,还是能感到童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是,不得了呢
「喂,我说啊,你们家里有人信奉「菲洛尼亚」吗?」
「哈?」
「是爱神啊,爱神,很多人都毫不犹疑地相信那样的东西呢」
「信仰又不能对人有什么实际作用」
「但是人是需要依靠的呢,而且据说非常神奇哦?只要在「菲洛尼亚」的雕像之下虔诚祈祷,好像就会实现的样子啊」
「你现在就像一个传教士一样你没发现吗?」
「啊哈哈哈……是吗……」
创尴尬地挠着头,一时间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窗外半遮掩的朦胧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把我的皮肤印地惨白。
像是死尸那样的白色,在我的身上蔓延。虽然知道那只是月光的功效,但还是让人感到刺眼和一丝恐惧。
我该等到什么时候才好呢?
他们的搜寻一定是彻夜进行的吧,但是我的身体却等不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样下去的话……真的是无解呢
「我一直在想……」
「嗯?」
创突然间的发言,划破了月光下的寂静。
「要是遗忘定律能发生就好了呢」
「啊……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应该说不能把希望寄托于那样奇怪的概率事件上啊
——「拥有深厚羁绊的两个人,如果同时经历痛苦地话,就有可能互相抹消对方的记忆」,所谓「遗忘定律」,便是建立在这样感性而毫无逻辑的描述上的东西。没有前置条件,也没有原理可循,但是世界各地却一直有着那样的符合定律的事情发生着。
饱受家庭暴力的妻子,在与丈夫大打一架之后,互相莫名其妙地忘记了对方。迫于家庭压力选择了跳楼自杀的孩子,在父母见证其死亡的一瞬间之后,父母便忽然丢失了关于那孩子的记忆。
像是这样的事情,每一天都在世界各地发生着。虽然并不是百分百的概率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有时还是会给人制造恐慌。专家们相信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尽管我们的祖先将其看作自然定律。但是现在除了谁都能看到的临床症状外,对于病理的研究却没有任何进展。
「嘛……只是觉得,你父亲在知道那件事情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很痛苦吧,如果那时候能互相忘记就好了呢……」
「……那样我不是更惨了吗?」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被追杀嘛」
「啊……是啊……」
母亲也不用因为我而被他们杀死了呢……
父亲终究是狠下了心来,想要将我从这个世上抹除。两个小时前,本家的队伍冲进了地下室,毒杀了母亲。而我则仓皇逃了出来。
然后
一直到现在。我手臂骨折,在母亲的房间里痛苦不堪。
……这算是自造孽吗
「啊啊……很疼吗?话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哭什么呢?」
「不……不是……」
结果,这世上能依靠的人,只剩下创了吗。
……
——吱呀。
「!!」「?!」
突如其来的木板弯曲声让我瞬间惊起,从床上翻身而下。
创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拿起手边的木棍——好像是之前用来攻击我的那根——轻声走到门的侧边。而我站在另一侧。
显然外面有人在靠近,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的话就能很清晰的听到皮鞋的声音。
——嗒
——嗒
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门前,然后……
——喀嚓
把手在转动,创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吱呀
「喝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嘭!
狠狠的挥击在来人的身上。
「嗯?!呜!啊啊混蛋!!」
「耶?哇啊啊!!」
原本以为能至少击晕进来的第一个人,但却没想到居然被硬生生挡了下来。本家的走狗鱼贯而入,我和创被逼退到窗边。
啊啊糟糕糟糕,人数真的不少啊。看来父亲是真的生活有所改善呢,以前可不舍得雇佣这么多人呐。这一次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死在母亲的房间嘛……
算是归宿吗
「一和少爷……姑且还是这样称呼你吧」
从那一群本家的雇佣队伍中,走出了一名像是队长那样的人物说道。
「您还真是能给我们添麻烦呢」
「首先,我不会在意一条狗对人的称呼。其次,你确定不是你们在给我添麻烦?」
「嚯哦?这张嘴吧还真是厉害啊。果然还是要用子弹填起来才好啊……也得感谢你跑到这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的尸体呢」
啊啊,那也是没办法的吧
是为了躲避你们才来到这个地方的呐……话说用子弹填满我的嘴巴的话……是有枪吗……
「那么,很快就结束了」
锃亮的手枪出现在我的眼前,枪口漆黑如同黑洞一般,吸走我的命运。
要死了啊
终于要见到母亲了吗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没人能逃得过枪口的梦魇,可以说,从他拿出那玩意儿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我人生结束的句点。
但是……
我看向身侧紧张无比的创。
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脸上满是汗水。一副「喂喂喂不会吧居然有枪?!」那样的表情。
对不起啦……不过……
——安心吧。
「创!!」
「咦!哇!!!!!!」
「开枪!!!!」
我猛地挡在创的身前,将他向窗外推出。
——因为啊,你啊
嘭!
背后闪过钻心的疼痛,下半身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一片麻痹。我看着创带着惊讶的神情,从窗口栽倒下去。
——是我的……
那下面是泳池啊创,记得吗,那个春天,我们一起在那里玩过的呐
莫名的安心,我的眼前……
——最后的朋友啊
……陷入了一片昏暗。
我的人生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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