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皇帝的宫廷,就是宫前广场,已经快到了中午,有数十人散在广场各处,他们大多是没穿铠甲或长袍的民众,似乎聚集在中心附近围观着扁平的黑色碑状物——巨龙曾经的黑石王座。
他们在看什么?凯特林德也好奇的走了过去,他发现人群的外围甚至还有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师父在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没人敢轻易靠近的,思绪散漫的凯特林德停下了脚步,也没能及时收回落在男孩身上的目光。男孩也察觉到了,他用一种在凯特林德看来带着怨毒与忧恨的神情瞪了自己一眼,转身大步走开。
那孩子的眼睛倒是有几分像师父,可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又不是离开了师父就不行,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凯特林德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那个孩子似乎穿着白色长袍,白色在帝国可不是受欢迎的颜色,还有徽章,是谁家的徽章,怎么没有印象?凯特林德再次在广场上搜索那个孩子的身影时,却已经寻之不得了。
“真是奇怪啊。不过算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凯特林德向人群中走去,他身上的黑色袍子让人们自动让开出一条路来。在广场的中心二十四个赤膊上身的壮汉,蹲下把肩膀架在横竖各两根碗口粗的原木下面,原木交错固定住广场中心的黑石王座。黑石王座没有宝石镶嵌,没有浮雕彩绘,没有任何额外之物,连扶手都没有,凸现它尊贵身份的,只有巨大的体型和高高的靠背——座椅有三十尺见方,靠背更是高达五十尺。
“吼!吼!吼!”
在整齐的口号中,壮汉们绷紧了全身盘结的肌肉,他们全是身高七尺以上的野蛮人,有着石头一样坚硬的身躯,天生神力过人。可纵然蛮族壮汉们卯足了力气,原木弯成了弧形,也没有办法将黑石王座挪动分毫。
“喂,有没有管事的,这是在干什么?”凯特林德问道。
一个紫袍的年轻祭司从人堆里钻出来,站到了凯特林德的面前:“谁在这里大呼小叫……啊……高塔的大师……您有什么吩咐……”声音从高昂到低沉,一个美妙的变调。
“我在问你问题。”他刚刚在看我的脖子,想必瞧见了我领口上的金星,凯特林德想。他指着干活儿的蛮族,“这是在干什么?”
“最近矿区总是出事,黑耀石有点缺乏,所以……大师……您……”
他在颤抖,因为害怕?我生气的脸色也很恐怖吗?可惜刚才在众神殿堂吓不倒拉苏。凯特林德压着怒气,卡西里亚大师阿,您实在低估了人类的健忘呢,别说三十年,才刚三个月,有人就开始打巨龙王座的主意了。
“有谁批准你们这么做了!”又是你们这帮月亮教的人,你们到底要惹多少事啊?凯特林德瞥了祭司一眼,带着满月的也就罢了,身上连新月都没有家伙也敢向龙伸出爪子了吗?
“我的月亮阿……是……陛下……批准的……”
“陛下批准的?我怎么没陛下听起说过!”他心里一定在想,你算什么东西,陛下作决定凭什么告诉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敢说出来,他害怕,害怕我。凯特林德看着自己眼角余光中的祭司后退了几步。
“……是钱宁大祭司……”大概觉得到了安全的位置,紫袍祭司的身体虽然还在抖,可至少稳住了声音,“他说,陛下说'只要能搬走,就随你们处理'。”
好个“只要能搬走,就随你们处理”,凯特林德点了点头,继续和小把戏纠缠也没什么意思。“好,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吧。”只要你们还能继续得了。
凯特林德的手指在袍袖中轻轻一捻,四根圆木碎裂折断,扛原木的蛮族们收不住力,有的被弹开的木头砸中,有的撞到同伴身上,最后倒成一团。围观的人们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大笑起来。
恩,给这些家伙一点教训就好了。凯特林德为自己的小恶作剧而浮现的一点微笑,在看见蛮族中有人受伤流血后迅速消失了。那些可怜的人不该成为自己随意发泄的对象,我该做点什么,凯特林德在怀里摸着,找到了一个小口袋,里面应该有十几个金月亮和几十个银塔,应该够了吧。凯特林德把口袋扔到了地上,“拿上这个,带受伤人到附近的神殿看看吧。”金银落地,一阵哗啦啦的响。凯特林德则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广场。
到了正午,永聚城的太阳依然绵软无力,难怪月亮的信徒把这里视为圣地,凯特林德想着,沿着青色的砖石大道,从城西的皇宫走向城东的高塔学院。他听街边某个酒馆门口的女招待喊着“新到珊瑚海的鲜鱼~”,就随便的去吃了个午饭;又在中心街口听年老的诗人唱了《盲新娘和她的丈夫与情人》,《蜂蜜、牛奶、山茶树》,还有《愤怒的绵羊》。回到住地时,凯特林德几乎把一上午的不快都忘光了。
一进门,一只绿色鹦鹉就笨拙的拍打翅膀,书房飞出来,一只脚抓着门框,大叫着:“有客!有客!”
凯特林德丢给了鹦鹉一颗无花果,然后轻敲一下鹦鹉的头:“客什么客,应该说'欢迎回来,主人'。”
鹦鹉用空出的脚抓住无花果,专心的抱着啃起来,不理凯特林德。
“是有客人啊!”声音的主人坐在书房靠窗的桌边,捧着一本摊开的皮革封面,金属镶边的厚重典籍,翻看着。凯特林德走近,可他眼都没抬,继续死盯着书页。
凯特林德狠拍了一下桌子:“看见主人回来,不请自来的客人没任何表示吗?这本书就那么好看?”
“不是好看,是必须看。”客人穿着和凯特林德一样的黑派,领口也有金星,只是金星上镶的是钻石。他把书“啪”的一声合上,抓在手里摇晃着,“师父留给特鲁西埃一个行省,也给你在宫廷安排了个位置,却只给我这么一本破书。”
“这么说可不好,灰,我相信师父不会……哎哟……你干什么!”
灰用书敲了凯特林德的头,“我可没想过师父会厚此薄彼哦,我对为帝国服务可没什么兴趣,行省也好,整个帝国也罢,丢给我的话,我大概只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嗯……所以书里一定藏了什么秘密,最好是无数的宝藏,或者……嗯……总之,我要把里面的秘密找出来。”
“那么你可要加油了。”凯特林德揉着脑袋,“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不会就为了敲我的头吧。”
灰随便把书往袍子里一塞:“嗯,有更重要事情,我准备离开帝都一段时间,是来道别的。”
灰有着一头乱乱的灰色卷发,和总是睁不太开的灰色眼睛,除此之外的部分,就难说了。每次看见灰,凯特林德都会发现记忆中的灰的眉毛,鼻子和嘴,甚至脸型都和眼前的不一样。久而久之,凯特林德也放弃了,反正灰及时烧成了灰,他也有自信能认出来。
“道别,你要去哪里?去多久?皇帝病了你知道吗?这种时候不是正应该陪在我们的公主殿下身边吗?”
灰的眼睛向上翻:“我可不喜欢拿她的事情说笑。”
“抱歉。”凯特林德说,“你到底准备去哪儿?”
“新领。”灰说,“特鲁西埃的侄子,要给他当侍从,我准备跟着去看看他,毕竟快两年没见了吧。”
“嗯,快两年了,从特鲁西埃去新领当了总督起,我们三个就没法像以前那样常聚在一起了。”凯特林德觉得肩膀一沉,绿色鹦鹉扑打着翅膀,落在他的肩上,叫着:“以前!以前!”凯特林德又给了鹦鹉一颗无花果,“准备在那里待多久?”
“待到我们再次打起来的时候,我就卷起铺盖跑回来。”
听了灰的话,凯特林德笑了起来,一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特鲁西埃作了皇帝,就得从新领回来了吧。”
“你可别做这傻事,帝位是一团烈火,会把盲目坐上去的人烧成焦炭的。”
“可总需要有人坐,你过去以后跟特鲁西埃商量商量的,如果太危险……”
“我可不干,那样更傻。特鲁西埃了解到危险性,说不定反而更加义无反顾的扑上去,你知道他会说什么……”
凯特林德点头,他同灰一样了解特鲁西埃,两人异口同声道:“让我燃烧!”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说,也这么去做。”凯特林德点着头。
“卡兰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笨蛋。”灰冷笑着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