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出事了,祭祀那天。”莫妮卡低着头,还是和特鲁西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两天前?”特鲁西埃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暴乱,死亡,乌鸦懂得词不多,不用太担心,而且……”莫妮卡看着准备翻身上马的特鲁西埃,她咬着嘴唇,“总督府没事。”
“莫妮卡……”
“别说了,让我再陪你走几步。”
“嗯……”
“我们拾荒者是一群追赶着死亡的乌鸦,对死亡也格外敏感,我的感觉让我害怕……”莫妮卡双手抱在胸前,“尤其是……你……你的身边……死亡的气息……”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两年前更糟糕吧,当时我一个人还不是应付下来了,现在也没问题的。”笑一笑,特鲁西埃对自己说,笑容应该能让她安心。
“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莫妮卡抬起头,凝视着特鲁西埃,“你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法师,凤凰家的特鲁西埃•卡兰;在这里你却是一无所有,一个人的时候,你来去自由,你没有顾虑,也无所畏惧,让我燃烧,你可以比任何人喊得都响,可现在不同了,你有了归属,你是这里的总督,有了牵挂,有了……伊索尔德……看看你刚才心急火燎的样子……你……”
“是的,有了归属,有了牵挂。”特鲁西埃看着莫妮卡灰色的眼睛,带着流动水波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就能忘记其他一切,她的味道,她的身份,她说过的“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的话,除了一个人外——伊索尔德。“伊索尔德……”他嘴上重复着,在心里接着说,和你。
“那么,拿着这个,快些回到她身边去吧。”莫妮卡甩手砸来一个小小的布包。
特鲁西埃抓住飞来的布包,里面似乎沙子颗粒:“这里是?”
“你所要的答案,别让我的人知道,我好不容易瞒过他们的。”
“瞒过他们为什么……”等特鲁西埃解开布包时,他立刻知道了答案。金子,作为一名法师,他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布包里是黄金的颗粒,“这是……”
“你的人在守备哨卡之外,还做了些副业。”莫妮卡双手背在身后,侧头看着金沙,“野人一直传说环蛇溪上游有闪闪发光之物……两年前……”
“两年前帝国就有人觊觎这个传说中的金矿了,所以才有了对新领的战争,没想到现在传说变成现实了……”特鲁西埃疑惑的看着莫妮卡,“为什么让我知道,而瞒着你的人,拾荒者比我更需要。”
“乌鸦无法独自守卫财富,狐狸盯着,鹰隼看着,咽不下去的肉是填不饱肚子的。”莫妮卡说,“收拾别人饱餐后的残渣就可以了……”
“金子……暴乱……死亡,两年前的一切要重演了吗?是的,正如你所说的,死亡的气息……”特鲁西埃捻着袋子里的金色颗粒,“贪婪带来的危险,对你们来说也一样……拾荒者也并不能独善其身,莫妮卡,你难道没有想过离开……”
莫妮卡不让特鲁西埃按着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我生来就是拾荒者,除了在他们中间我无处容身。”
“别说你无处可以,你和他们不一样。德金太老了,法娜看不见了,米海蒂少了一只眼,多伦是个瘸子……”
“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很高兴……”
“我不会忘记任何朋友。”特鲁西埃说,“他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聪明、漂亮、健康、年轻,你没有必要继续这样的生活……离开那些人,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曾经以为你可以,可当时你没有,现在你又想怎么给我呢,要我做你的情妇吗?”
她误会了,不过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乐意吗?作为世袭贵胄,有一两个情妇并不算什么,在永聚,骑士们都如此,连大哥也一样。哦,我到底在想什么呢,特鲁西埃说道:“我们离开新领。”噢,我在说什么。“我可以带你回永聚城,在帝国你能过得比现在好。无论你想穿上月亮的紫袍、火神的红袍、高塔的黑袍都可以,要穿黑袍最方便,我有两个兄弟都是高塔的导师,我自己也是……”
“特鲁西埃•卡兰!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别用,那只会让我想把你那双金色的眼睛挖出来。是的,你是翱翔于天际的凤凰,我只是地上又臭又土的乌鸦,可我并不依赖你的施舍过活。认识你之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一样!你赶快回丘林吧,你的美人儿正瑟瑟发抖的等着英雄归来给予安慰呢,而我的人也在等着我。”
说完,莫妮卡转身昂着头,大步的离开。特鲁西埃伸出手,却没能拉住她。他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她没有回头,他也没去追。
“灼云”偏头蹭了蹭特鲁西埃的后背,似乎想安慰他。特鲁西埃摸着红马,怅然所失的说:“是的,过去的已经过去的,追不回来了。我们走吧,不知道丘林还有什么等着呢。”他翻身上马,后脚磕了马肚子,“灼云”长嘶一声,奋蹄前行。
暴乱,死亡,黄金,一切仿佛绕了个圈子,回到了两年前。由于贪婪,原本应该驻守在帝国公路上一个军团贸然的进入新领,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导致了一场历时八个月的战争。帝国损失了两个万夫长,开始的半年一个盲目自信,两个军团跟着他一起丢了;后面一个,不听号令被特鲁西埃砍了头。
从我加入到结束,也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当时我还不到二十岁,青涩的像夏天的果子,特鲁西埃想着,只有两个月的经历,却是在永聚待二十年都没法比的,莉莉安,莫妮卡,伊索尔德,当时我还在她们之间犹豫……
特鲁西埃一头红色的卷发在风中像熊熊烈焰,让我燃烧,他看见周围的树跳起舞蹈后退,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两年前那个不管不顾的愣头小子,丘林,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来了!
“灼云”一路疾驰,夜晚来临前,已经到了丘林的卵石墙外。一队送葬者正准备出城,被一伙从墙后跳出来的年轻人挡住了,双方开始了争执,在特鲁西埃靠近的时候,争执已经变成了殴斗。送葬者大多年老体衰,顽强的不让年轻的闹事者靠近死者。在一个闹事者掏出匕首时,特鲁西埃看不下去了,纵马上前,“灼云”扬蹄踢翻那个家伙。
“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欺负老人已经很不堪了,还打算动刀子么?”特鲁西埃驾驭“灼云”,把两边的人分开,偏头对着年轻的那边说,“死者该得到安息。”
“扰乱水神祭祀,让神殿染血的家伙不配回归水泽。”
“你是哪里来的?敢阻拦神圣复仇?”
被“灼云”踢倒的那个爬起起来:“废什么话,他一定是罪犯的同党,吊死他!”
“你们这些隶民胆子不小啊。”特鲁西埃大笑了起来,“来吧,我正好想试试一次能不能砍下三个脑袋。”
一个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同伴耳语了几句,然后传递给其他人。他们看着特鲁西埃,“啐!”其中一个向一边吐了口吐沫,呼啦啦作鸟兽散。送葬队伍向特鲁西埃道谢后,向城外走去。
特鲁西埃沿着碎石道路走进丘林城,还没入夜,家家都已经关门闭户,街上没有行人,街边墙角可以看见有血迹、残肢甚至死尸。两年前的战争时期也不是这幅景象,战火止于城市外围,可现在城内也像被血洗过一样。
“看来不能先回家了阿。”特鲁西埃跳下马背,拍了拍“灼云”的头,“你先回家,告诉伊索尔德,我稍后就到,让她帮我准备好晚餐。”
“灼云”点点头,顺着街道一路小跑。特鲁西埃拉起红色的斗篷一甩,他身上的装束也由金甲红袍变成一身黑。特鲁西埃拉着袍袖抖了抖:“黑袍也不是不适合我嘛……”
他转身出了城,城外有许多废弃的房屋,是两年前战争留下的纪念之一。特鲁西埃依次检查废屋的窗户,找到了窗上的放着木雕老鼠的一间,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内阴冷潮湿,四边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墙角挂满蛛网,地上虫子乱爬。垃圾堆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特鲁西埃关上门,向蠕动的东西丢过去一个银塔。
“小的正为这个月的生计发愁呢,您真体恤下情,尊贵的总督大人,您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的,只管吩咐。”
“你知道我要什么,耗子。”
很快,特鲁西埃就知道春耕祭祀和后续动乱的全部过程,不过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耗子添油加醋的产物,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月神的圣徒穿着紫袍被吊死了?”特鲁西埃又抛了一个银塔给耗子,“不知道帝国最高祭司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大笑,谁知道呢?我真喜欢塔,太美了,真想有一天能去看看真的……”
“好好活着,机会是会有的。”特鲁西埃离开了耗子的窝。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大笑,或者两者兼有,不过不会伤心,丘林土生土长的耗子应该不会知道永聚的教廷不喜欢被派来的这位圣徒,但他懂大人物们间的人情世故。特鲁西埃相信这位被派到没有油水的边远地区的圣徒一定在教廷人缘不好,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特鲁西埃•卡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