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卡借着月光,数着小布袋中的钱,里面二十九个银色、七十二个黄色的。除了这袋钱和小熊之外,她剩下的东西就只有哥哥的匕首了。
金色的月亮已经移过了中天,不远处的帐篷内也早就没有了奇怪的呼喊声。伊莉卡摸了摸一直热辣辣疼着的两边脸颊,提着匕首,慢慢向帐篷爬过。她用匕首挑开了帐篷的门,轻手轻脚的钻了进去。帐篷里,三个人挤在一起,中间那个男子的手臂被左右两个女孩枕着。
就是现在了,伊莉卡想着,她沿着帐篷的边缘钻到了三个人的上方,盯着那个男子的脖子,举起了匕首。匕首又大又重,她只能用双手握住。我的父亲是伟大的战士,曾经杀死了一个军团的士兵,我的哥哥也杀过两个人,红色,红色,割断那里,让红色流出来。伊莉卡闭上眼睛,双手奋力刺下。红色……
伊莉卡觉得向下的匕首突然停住了,她睁开眼,却看见匕首被那个男子用牙齿咬住,红色从他的嘴边流出来。红色……伊莉卡又被红色吸引,手不由松开匕首。
男子甩头把匕首吐到了一边,他笑了起来,满嘴鲜红:“这一次又让我流血了,你干得还真不错啊,小狐狸。”
“嗯?”伊莉卡愣愣的回应。“啪”,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眼前世界旋转起来,然后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一切要都是梦就好了,伊莉卡的意识在飘着,她多么希望睁开眼睛以后又回到丘林的家里:早上会有哥哥做的煎鸡蛋;哥哥出门后可以偷偷的溜到那个有池塘的大大宅子里,绿发的女士会请她喝茶吃点心,看着她和阿珊阿莎在草地上玩一下午;在哥哥回家前离开,趴在隔壁的窗户上,听老奶奶讲尖耳朵、鳞皮怪和野人们的故事。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了,已经回不去了。哥哥带着我从丘林跑了出来,然后……哥哥被杀死了……
伊莉卡的世界又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那个时候,微笑的歌者把她从树丛里抓了出来,甩到了哥哥身边。哥哥倒在地上,红色从他的脖子上扩散开,伊莉卡的双手浸透在红色里,就像爸爸那时候一样,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为什么会想到爸爸?伊莉卡不知道。她看着自己双手,那双手也变成了红色。微笑的歌者还在唱着,他唱的那么高兴,可伊莉卡听起来却是悲伤。爸爸死了……哥哥死了……他杀死了哥哥……爸爸没有了……哥哥没有了……我明明没有哭,哥哥大骗子,我没有哭……只是水从眼里跑出来了。手指碰到的东西,匕首,哥哥的,现在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伊莉卡仿佛听见匕首在说话,“拿起我,向那家伙扎过去”,它是这么说的,伊莉卡也是这么做的。她握住匕首,红色,刺了过去,红色,微笑的歌者被刺中了,红色,脸上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红色……
伊莉卡被打得晕晕乎乎,她觉得自己的左边脸都涨起来了,眼前也只有红色。
“你流血了,尤纳斯。”伴奏的乐声停了下来,有女孩在说话,声音好像蜜糖一样的。
“被那么小的女孩弄伤,你到底在想什么。”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点沙沙的感觉。
“我想的事情,可不会告诉你哦,嘉尔曼。”有个男人在说着,是那个歌者吧,“伯莉丝,把我们的小狐狸拴起来,收拾好帐篷,咱们该收工去下一处了,月亮流水歌声不等人。”
“拴起来?你准备把她也带上?”
“既然她有胆量刺我一下,又正好刺中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
“安心,我有了你们两个,还……”
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伊莉卡揉着眼睛,红色退了下去,微笑的歌者就在她的面前。“是我杀了你哥哥,没错,如果你也想把我杀了,最好紧紧地跟着我。”他向她伸出一根手指:“不过,第一个教训,别在我正注意着你的时候动手。”
从那以后,伊莉卡就开始跟着他们,也开始渐渐的认识了他们。有着一头银发的歌者叫尤纳斯,他看上比哥哥大不了多少,总是微笑着。他就是带着微笑杀死了哥哥。一头金色波浪卷发的女孩是伯莉丝,她弹鲁特琴,说话甜甜的。而吹笛子的嘉尔曼,头上有一对小小的尖角,身后有一条总是甩来甩去的尾巴。他们像歌手一样随时随地的演奏,随着歌声乐曲跳舞,即使在空无一人的野地也是如此,伊莉卡很多时候是他们的唯一观众。
嘉尔曼会做好喝的汤和各种烤肉,伊莉卡每天都需要为此支付一枚黄澄澄的钱币。伯莉丝给了伊莉卡一套新的杂色的土布衣裤外加一双小靴子,换走了她原来那身红透了的红裙子和把脚磨破了的小红皮鞋。至于尤纳斯,在伊莉卡想趁着他吃饭对他偷袭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巴掌和第二个教训:“别在我睁着眼的时候动手。”
那以后伊莉卡老老实实的跟着在林地间穿梭了两天,她一直在偷看尤纳斯什么时候闭眼。唱歌的时候他偶尔闭眼,但是太短了,根本来不及;休息的时候,他也会坐下来闭目发呆,可伊莉卡一靠近,他就把眼睁开了;他和嘉尔曼或伯莉丝抱在一起的时候……不,伊莉卡一点也不想在那个时候走过去……
所以她等到了夜里,尤纳斯睡觉的时候总会闭上眼睛吧。可结果还是,失败了阿……
“第三个教训~”意识回来了,伊莉卡睁开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左边比右边高出一根指头厚了。
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天还没亮吗?伊莉卡抬头看着,没有看见天空,头顶上有几盏灯,由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链吊着,发散出微弱的光。这显然不是尤纳斯的帐篷,更像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伊莉卡发现自己坐在角落的石头上,面前是一张木头桌子,她刚才大概就趴在桌子上。我的钱袋,我的小熊,我的匕首,伊莉卡摸着自己的口袋,然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钱袋在口袋里,小熊就放在身边,而匕首也躺在小熊怀里。
杀死哥哥的人呢,他在那里,偷偷跑掉了吗?伊莉卡抱起小熊,抓紧匕首,跳下石头急切的寻找着。屋子似乎很大,又暗又冷,很多人在大声喊叫着。邻桌坐的是一个带着破毡帽男子,跷着穿一双黑靴子的腿,手在捻着光光的下巴,他帽子下面的头发和黑暗融为一体。不是尤纳斯,伊莉卡从他身边走过。隔板的另外一边是三个披头散发穿着皮甲的男人,他们都比哥哥和尤纳斯高。两个欢叫着的女人,她们衣服解开,袒露着胸部和大腿,坐在男人们的怀里,由着男人的手在她们身上又摸又捏。她们不是伯莉丝或嘉尔曼,既没有雪一样白的肌肤,也没有小角和尾巴。伊莉卡快步跑过去,前面一堆黑压压的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吆喝着“四”“六”“三”之类的数字。她爬着从人腿之间钻了进去,探头向桌上看。桌面上放着很多钱,大部分是黄色的,很少有银的。几枚骰子在圆桌的中心转动,每次停下来,都有人欢呼有人吼叫。可尤纳斯没在桌边,伊莉卡失望的钻了出来,他真的跑掉了吗?她突然从听见喧嚷中有细微的琴声,循着琴声,她进入了黑暗的深处,有几级台阶,差点让她摔倒。琴声消失了,不过伊莉卡已经看见在一张放着油灯的桌边,尤纳斯就坐在那里,抱着琴的伯莉丝和不安分的甩着尾巴的嘉尔曼在他的左右。桌子的另外一边,是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矮老头,他头上带着少了一只角的牛角盔,面前放着一只比他的脸还大的杯子。
“金月亮,从哪搞来的,尤纳斯?我听说你最近是在丘林活动,月亮可不照那里。”矮老头在嘴里咬了什么东西,然后吐出来在手里擦了擦,疑惑的问着尤纳斯。
“你真是个聪明人。”尤纳斯微笑着。
“不,不,我只是个傻瓜老头子。”矮老头的身子缩缩了,头盔滑下来遮住了眼睛。
“为这个幸运的家伙干一杯,智者一命呜呼,笨蛋长命百岁。”尤纳斯大笑着提议,伯莉丝和嘉尔曼都笑起来和他举杯碰了一下。
伊莉卡觉得他们都没发现她,现在会是一个好机会吗?她握住了匕首。
矮老头把头盔推了回去,眯起一只眼睛瞅着尤纳斯:“你想要啥,歌手?如果你想要我的店,一个月亮可不够。如果是其它的,你可以打包全带走。”
尤纳斯放下杯子:“我在找一个人。”
“要找别的女人?不怕她们把你吃了?”矮老头目光落在伯莉丝和嘉尔曼身上,坏笑着。
“她们?怎么会,她们都爱我爱得发狂呢,而且不介意分享,对吧,亲亲们。”尤纳斯双手搂住身边女孩的腰肢,结果脸上一边挨了她们一拳。尤纳斯揉着脸:“不过,我要找的不是女人,是‘蓝胡子’。”
矮老头疑惑的问:“你要找‘蓝胡子’?你找他做什么,该不会是……”
“别瞎猜,还没人找我买他的命。”尤纳斯把声音压低,“听说他被‘黑靴’放逐了?应该是真的吧。”
矮老头又猛的缩了缩,把手里的东西抛回给尤纳斯,他胡子一抖一抖的嘟囔着:“我可是个自由人,自由人要守自由人的规矩,不行,出卖朋友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