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觉得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四天,他觉得自己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明明是在床上,忽而又回到了泰坦之肩。雪地,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风发出比厨房里风箱大十倍的声音,雪花在风中像倒入滚水的小鱼一样乱撞着。他自己一个人在风雪中,雪没过了他的膝盖。有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在喊他,或者在骂他,他听不清楚。那些人中有一个似乎是他的父亲,他一点都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有像父亲的感觉;还有一个小女孩,她有一头火一样的红发,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埃里克觉得自己在哭着,我为什么要哭,他不知道,哭声听不下来,没有人理他,父亲和那个小女孩都不理他。他鼓起勇气,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时,他们又消失了。谁在那里,谁又在这里?
“灰大师,泰夏安?”埃里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泰夏安在床边用湿毛巾给他擦脸:“是的,少爷。我就这里。如果你要找灰大师,在他靠近的时候,就不要大吵大闹的。”
“他靠近我就闹?没有啊,我怎么会闹。我从来不闹,你知道的。”埃里克呼呼的哈出热气,我现在真的喷出火来吧,他想着。
“我也从不说谎。你闹了少爷。”泰夏安的脸像石头一样绷着。
“那……那就替我向他道歉,不,不用了,我等好一点了,自己跟灰大师说。”埃里克闭上眼,不去看泰夏安的表情。他在担心我吧,埃里克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力:“我觉得好多了,泰夏安,谢谢你的照顾。”他的肚子恰好“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看我都饿了,说明我,已经、几乎、完全的快要好了。”山民后裔的脸没有丝毫改变,埃里克于是央求着,“能给我拿点吃的吗?猪肉饼或者鸡肉派,哪怕一点点洋葱土豆汤也好。”
“我明白了,少爷。”
埃里克觉得泰夏安的声音远去,他迷糊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好像雪猿冲进了屋子。它们来找我了吗,来为被我杀死同伴复仇,埃里克在地面的震动中跳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力气走了。雪猿的声音变小了,它们走远了吗?埃里克小心的蹭到所在小屋的门边,把房门打开着一道缝隙向外看。
隔着走廊,透过对面房间大开着的门,可以看见灰坐在桌边,依然死抱着他的书,低头盯着看。一个披着皮毛、好像大熊的人在他身边走来走,雪猿一样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不过现在听上去比刚才小多了。他好像是东特•霍伊斯爵士,现在就是寄宿在他家里。埃里克记得自己迷糊的时候,泰夏安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过自己,要不就是东特爵士自己,反正我对他有点印象。埃里克的印象还包括,知道东特爵士是卡兰家的家臣,也是驻守绯门的六个军团之一的千夫长。因为绯门守护由最高评议会的万夫长兼任,所以绯门的防务实际由六个千夫长轮流负责。
大熊高声说着:“能到的基本都到了,俺是最后一个。你怎么不问问都有谁,算了,俺直接告诉你吧。老火烈鸟,老牛,还有小天鹅,还有那个面瘫银甲,另外一个我觉得脸生。”
他在说什么呢?埃里克想着,他躲在门边继续听了下去。大熊说的是似乎家里欢宴,为了庆祝新的成员——威斯克、新来的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哥哥了,而举行的。大熊说的那些人,埃里克认不全:老火烈鸟是老加兰德吧;老牛是谁?小天鹅,是朱利安舅舅吧,舅舅来家里时会陪我玩,可离开的时候他居然都没来送我,坏舅舅。
当大熊滔滔不绝的念叨起宴会上的菜肴时,埃里克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他咂吧着嘴想,泰夏安怎么还不回来啊。
大熊还在说着,他说十句灰也不回一句,让埃里克想起自己和泰夏安。有时就是自己说十句,山民的后裔还是不哼不哈的。灰大师和泰夏安,他们两个还真匹配,不过后面的路上我怎么办,两个人一起不理我的话,我会闷死的。
“俺把皮子一拿出来,全场都被镇住了,可让那些家伙开了眼了。”大熊好像不会觉得闷,还继续手舞足蹈的说着,“可俺就不明白了,那胖小子哪来的那个能耐,皮子能是整个的?俺费死个牛劲,弄出来还是个破烂样,俺可不信俺还不如那么大点个小玩意。俺回来这一路算是琢磨过味来了,黑袍子,俺当你是朋友,别糊弄俺,白毛怪是你宰的吧。”
灰的眼睛没离开书:“如果我说,‘是’呢?”
听到灰的话,埃里克竟然觉得有几分轻松了。原来不是我,我果然没那个本事。
“那就没啥啦。你有这个能耐,俺不如你,俺服气。”大熊拍了拍屁股,坐到灰对面,“但那是为啥?为啥跟俺说是那个胖小子……”
埃里克心里也有同样的问题。可地上的光被长长的影子覆盖,好像是泰夏安走过来了。我该回到床上去,不能让他们发现,埃里克想着,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床上。他才刚刚躺下,泰夏安就端着盆子走了进来。
“是什么,泰夏安。”埃里克为了掩饰,装作满心期待的问。不需要装,当闻到浓汤散发得香气时,他就真是对食物充满期待了。
“您要的洋葱土豆汤,少爷。”泰夏安说,他在床上床下扫了一眼,“您可以自己吃了吧。”
“恩,泰夏安,我想可以了。”虽然洋葱汤只是最低的愿望,但至少得到了满足。
泰夏安把汤盆放在了桌子:“我就放在这里了。”然后转身出去了,在临出去时,他留了一道门缝。
吃的,吃的,就算只是洋葱土豆汤也可以。埃里克迫不及待的过去揭开了汤盆,抓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好烫,但没什么,凤凰连火都不怕,区区一点点滚烫的汤,啊,还是好烫。埃里克连着吞了好几大口,白糊糊的奶油汤里,除了洋葱土豆外,还有小块的腌肉,让他差点高呼,泰夏安好棒。
可几口之后,汤的味道似乎变淡了,大熊的话让埃里克的心痒痒的,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灰大师要告诉别人是自己杀掉的雪猿;泰夏安知道吗,他是被瞒过去了,还是怎么了?不弄清楚的话,汤会彻底没味的啊。埃里克放下了汤勺,又到门边凑在缝隙处偷偷张望。
灰大师和“大熊”东特爵士的话题似乎转到别的了。大熊问着:“明天带俺上山再去打几头吧,那皮子真好。”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灰说,他还是老样子,不看别人只看书。
“明天?胖小子已经好了?”大熊抓着头,“我觉得那小子还没住够呢,哈哈。”
“能下床能吃饭,不就是好了吗?”
埃里克觉得灰说话的时候向自己这边瞪了一眼,顿时一阵寒气袭来,他打了冷战,吓得一个激灵回到了桌边,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勺一勺的喝完了全部的汤。
等到了第二天,埃里克发现自己真的完全好了,一早起来就神情气爽。他才把自己的箱子就检查了一遍,只嚼了几片干面包,就在灰大师的催促下出发了。
大熊爵士为他们送行,一直送出到绯门城的北门外。“胖小子,到了新领后可得好好跟着你家叔叔学啊。”他咧嘴笑着说,“不能光长肥膘子不长本事。”
“嗯,我会的。”埃里克点头答应。
被大熊爵士一起送出绯门还有一个人,他穿得很像弗雷姆,都是红色火焰花纹长袍,只是袍子上没有火神的火焰纹章,也没有凤凰家徽。他长得也有点像弗雷姆,又瘦又高,弗雷姆成年以后,可能就是这副身板吧。可他短短的头发是金色的,没什么精神的眼睛是红色的,颜色又和莉莉安姑姑一样了。大熊和他的交谈中,埃里克听出这个人叫康斯坦德,好像是他们家族留在红河谷地的远亲,还是参与了威斯克的欢宴,并坐上首席的贵宾。远亲,难怪他也有凤凰家的颜色呢,埃里克想着。可康斯坦德还有不太像凤凰的地方,他并不昂着头,目光顺着鼻尖向下来看人,而且他的脸色苍白,缺乏卡兰家的红润,半边脸上还涂的乱七八糟。康斯坦德对埃里克倒是很友好,在大熊爵士介绍彼此认识后,这位远亲既不叫胖小子,也不叫他胖凤凰,而是叫他的名字。
“你要去新领吗,埃里克?”他就是这样问埃里克的。
“是的,我去那里接受特鲁西埃叔叔的训练。”埃里克答道。
“一直沿着帝国公路走吗?”
埃里克偏头望向灰大师,他还是骑着那匹用黑沙子变出来的马。灰难得的目光离开了书,打量了康斯坦德一番,埃里克觉得灰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什么词,可他没听清楚。最终灰点了点头,于是埃里克说:“我想应该还是沿着帝国公路吧。”
“那么我们可以同行一段了,我也会走帝国公路。”康斯坦德笑着说,“到飞渡堡才向西。”
“说实话,我正为孤身一人的一路沉寂而发愁呢。,都没个人说话。”他俯下身凑到埃里克的耳边说:“其实你也一样吧,埃里克,虽然你这边是三个人。”
埃里克看了看灰和泰夏安,鼓着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