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绯门后的帝国公路,同永聚与绯门之间常年冰雪覆盖的山道完全不同。大道主要用石料堆砌,以泥浆或灰浆灌筑,笔直的伸向远方。宽达三十尺的路面高出地面,两侧是矮墙一样狭窄的堤道,走在路面上,感觉比周围高了半个身子。难怪帝国公路也被称为“高路”,原来真的高高架在大地之上阿。道路的两边种有雪松,不过,由于最初种的太密集,树木成长后不得不砍掉一些,所以也留下了许多木桩子。偶尔有几只松鼠跳到木桩上面,抱着前爪,看着埃里克一行。
它会认为我们是奇怪的一群人吗?埃里克想着,他和泰夏安共骑长毛的“角岩”,灰大师骑在他几乎是飘着的黑马背上,而康斯坦德的坐骑是一匹有着如同烈焰一般红色鬃毛的黑马;他和灰一样手不抓缰绳,灰双手捧着书看,康斯坦德则把手收在袍袖中。埃里克确信自己看见那匹马从鼻子喷出有硫磺气息——埃里克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弗雷姆身上偶尔会带着类似味道——的烟雾,它还把自己的蹄铁烧得通红,每走一步都在路面的石板上磕出火星。
犹豫了几次之后,埃里克还是忍不住问道:“康斯坦德叔叔……”既然是家里的远亲,那么加叔叔也没有问题吧,他想着。
灰居然开口了:“小胖凤凰很喜欢乱认叔叔嘛,不过这样的称呼,对这位来说,有点……”
“啊,灰大师,埃里克愿意这么称呼我,我还是挺喜欢的,听上去也显得年轻。”康斯坦德笑着说,他策马和埃里克并排。
他的黑马靠过来的时候,角岩有些畏缩,似乎想逃开,但被泰夏安拉住了,可任凭泰夏安怎么催促,角岩就是不肯走了。“它感到恐惧。”泰夏安说。
“是它有自知之明。”康斯坦德说,“愿意来我这边吗,埃里克?”
埃里克回头望着身后泰夏安,山民的后裔说:“全看您,少爷。”
“好的,可我……”埃里克没有说完,已经被康斯坦德从泰夏安身前抱到了黑马背上。明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阿,他是怎么做到的。黑马的鬃毛就在埃里克的面前摆动,它们就是火焰,埃里克都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它是什么……”埃里克伸手想抚摸火花般的鬃毛,却被康斯坦德抓着手阻止了。康斯坦德的手苍白干瘪,还异常冰冷,难怪他把手藏起来。
“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他说,“希塔拉还没允许你碰她的头发。”
埃里克惴惴的缩了回了手,她?她的头发?他又不明白了:“她的名字是希塔拉?”
“她很骄傲,而且坚信女性的头发具有魔力,外人不能轻易的接触。”
“怎么才能不被算成外人呢?”埃里克问。
“不被算成外人?”
“嗯,外人不能轻易触摸,不是外人就可以了吧。”
听了他的话,康斯坦德又笑了起来:“就这么想摸吗?”
“嗯……”埃里克点着头,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不过她有点喜欢你,你过来的时候,她没有把你我一起掀下去。希塔拉不喜欢让男人爬到她的身上,她是个骄傲的公主,统治着红河谷地中的一大片焦土,至少有一千个男人想骑她,结果全被她丢到红河里烧死了。”康斯坦德抚摸着黑马的平滑发亮的背脊。“我是第一千零一个。”
“一匹烈马。”在一边的泰夏安评论。“烈马不一定是好马。”
“烧死?”埃里克忍不住又一次向火焰一样的鬃毛伸手,可身下的黑马狠狠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一大团的浓雾,呛得埃里克直咳嗽。“其实我想问的是,它,她真的是马吗?”
“她当然不是马,她是公主。”康斯坦德捏了捏埃里克两腮上的肉。“不想被她当作外人的话,下次可以试着叫她希塔拉公主殿下。”
希塔拉公主殿下。康斯坦德的这个动作也像弗雷姆,埃里克想着。路边的景物很快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间有廊舍的塌了半边的废弃屋子。埃里克记得刚才也路过了一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屋子。“那是什么呢?”他指着屋子的废墟问道。
“是驿站,废弃的驿站。”康斯坦德说,“帝国最辉煌的时候,每间驿站都饲养着二十到三十匹马,供来往的专人换骑;还有驿卒负责接待负责公务的人员。那时候骑着快马,可以一天走一百里,从帝都到最北的黑棘港需要花一个月,而到最南的鸣雷角则只需要二十天。”
“现在为什么坏掉了呢?”一天一百里,到新领只需要走十天多点的样子,埃里克算着。
“因为养不起了阿,马匹吃得草料已经没有了。”
“草料哪里去了呢?”
“因为没有人种所以没有了,再加上蛮族的进攻,精灵的反扑,野人、魔裔、爬虫三天两头的作乱,边境的伯爵们也都野心勃勃,公路也在失去存在的价值。”
康斯坦德话中那些奇怪的词汇,埃里克多数听不懂,他懵懵懂懂的如同松鼠一样点着头。一天下来,埃里克就和这位远房叔叔混熟了。康斯坦德叔叔简直就像是说书人,无论埃里克问什么,都能滔滔不绝的讲出好多来。当天晚上,他们在帝国公路边一间依然使用中的驿站休息。临睡前,埃里克恳求康斯坦德:“再讲一个故事吧……”
“埃里克想听关于什么的故事?”
“不是故事也可以……”埃里克想起来在大熊爵士家的梦,在那个风雪中的奇怪的梦,还有灰大师为什么要说是我杀了雪猿呢。“讲讲雪猿可以吗?”他说,“我想多知道一些雪猿的事情。”
“那么,你自己都知道些什么呢?”
埃里克回忆着雪猿的遭遇:“它们很大,有白色的长毛,似乎消失了很久了。而且,山民叫它们‘夜帝’。”他想到了那时泰夏安说出的词。
“是啊,山民叫它们‘夜帝’。在南方的雷尔夫人发现永聚城之前,山民已经同雪猿打了几千年的交道了,也许你该问你的山民护卫。”
“泰夏安不说话。”埃里克说。他不想问山民后裔关于雪猿的事情。除非泰夏安真的不知道,那头雪猿其实不是自己杀死的。“而且泰夏安说的很无趣。”他补充。
“你只想听有趣的故事,对吧?我也不保证我说的很有趣。”康斯坦德说,“随便说说吧。山民认为这些雪猿从众神创世的时代就在泰坦之肩生活了。有的山民说雪猿是雪山上的神的使者。它们在冰雪之地神出鬼没,而且不愿同人接触,生人很难发现它们。”
“可我就看见了,它们主动过来的。”
“你的运气不坏,或者说真糟。只有在一种时候,雪猿会主动的靠近人。”
“它们饿了的时候吗?”埃里克讨厌吃不饱,他今天早上就没吃饱。整个上午,他的肚子都在叫,中午的时候也一样,还有晚餐。不,不能去想食物,不然又要饿了。也许我饿得要疯的时候,也会想雪猿一样去抢夺食物吧,要长那么大需要吃多少东西啊。
“可以说类似饥饿吧。你要过好几年以后才能明白那种饿呢。”康斯坦德笑着说:“传说中雪猿自己靠近人,是它们要寻找伴侣。他们把人抓回雪山,为他们生孩子,而且男女不限。很奇怪不是吗?它们自己彼此之间不能成为伴侣吗,为什么非要抓人不可。但山民就是这么传说的。一个熟识的山民酋长告诉我,他手下驻扎在雪峰山洞里的整整一队精壮战士,都是棒小伙儿,在一个风雪夜全部失踪了,营地外面只留下了雪猿巨大的脚印;还有一次,一个试图引导山民信奉月神女祭司找到我,向我求助,说有一群雪猿正在袭击在山涧里嬉戏的山民少女,结果等我赶去的时候,少女和雪猿都不见踪影。”
可怜的女孩们,埃里克想着:“她们后来怎么样了呢?”
“没人知道……她们的亲人去找过,我也参与了,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康斯坦德叔叔,你为什么会有熟识的山民,还有为什么月神的女祭司会向你求助呢?”
“我有一段时间曾沉迷于追寻雪猿的踪迹,在泰坦之肩各处游荡。其实,埃里克,你知道吗,在山民众多的传说中,还有一部分是关于凤凰和雪猿的。”康斯坦德双手支在埃里克的床边,把头架起来,“有的山民相信,传说中活动于泰坦之肩北面的凤凰和南面雪猿,分别诞生于神魔中的巨龙和泰坦。凤凰出自龙的血液和火焰,雪猿则来自泰坦的骸骨和怒吼。两者延续了龙和泰坦从神话时代就开始的争斗:雪猿是凤凰的灾祸,凤凰兴盛,雪猿消融;雪猿重现,凤凰遭劫。”
“雪猿上一次出现……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埃里克记得似乎听谁说起过。
“是二百五十年前。雪猿出现后没多久,卡兰家失去了最后两位能化身凤凰的家族成员——菲妮丝公主和雷吉诺德皇帝……”
埃里克熟悉那两个名字,就像熟悉自己:“凤凰王和他的爱人……”他们可不是因为雪猿的出现而……他们是登上泰坦之肩的绝顶,化身为天神,永远守护卡兰家的子孙啊。“他们不是因为雪猿……”
“他们当然不是因为雪猿才消失的,凤凰和雪猿只是山民的传说。”康斯坦德说,“好了,你该睡了,埃里克,明天还有很多路要走。”
“好的,明天我可以还坐希塔拉吗?”
“只要她不把你和我一起掀下来。”
埃里克点点头,满意的闭上眼睛,但又很快睁开:“如果雪猿真是凤凰的灾祸,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部,恩,赶走,不让它们出现?它们并不厉害吧……”它们三个打泰夏安一个都很费力,应该没多厉害吧。
“是的,雪猿并不厉害,厉害的泰坦之肩的高度和冰雪,当我们和雪猿一同站在雪峰之上,会感到头晕、喘不上气,有的人别说舞剑,连走都走不动,当初人们为了征服雪山可是吃了很大的苦头。好啦,那会是另外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们可以明天再说,现在说晚安吧。”康斯坦德合上埃里克的眼皮。
“晚安,康斯坦德叔叔。”他的手还是真么冷,埃里克顺着远亲叔叔的手闭上眼,一天的劳累让他很快睡过去。直到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是灰和康斯坦德叔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甚至弄不清听到的先后顺序。
“你知道是什么让驿站荒废的,为什么不告诉他真实情况。”
“让能让人相信的就是真实的,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是什么让你如此匆匆的离开永聚?”
“不走不行啊,万一被人当作替罪羊,那可就不好了。”
“……又出现了……”
“……十二个牺牲者了,月亮教廷……”
“……莉莉安……”
莉莉安姑姑?他们在说什么啊?声音不见了,埃里克又感受了到风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