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塔拉今天也没有把埃里克从背上掀下去。
“看来她并不讨厌你。”康斯坦德叔叔在希塔拉的背上扶着埃里克,他的身子向后靠,以维持平衡。
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从泰坦之肩下到下雷尔夫盆地。道路依然笔直,可是坡度很大,只有灰的黑马如履平地,每走一段就能把泰夏安的角岩拉开了好几个身位,载着两个人的希塔拉更被是远远的甩在身后。
能和灰保持距离,埃里克也觉得更自在,在灰身边,他还是不时的打冷战。昨天晚上,埃里克又做了奇怪的梦。有红发的女孩,也有面目模糊的父亲,但和风雪中的泰坦之肩不同,是一个温暖又无助的梦。他躺在船上,身上满是各种香料的味道,一动也不能动。红发的女孩守在他的身边,擦拭他的身体,给他喂水喂饭。但最后,她被父亲带走了,又留下了埃里克一个人,躺着一动不动,陷入黑暗。红发的小女孩是谁?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埃里克弄不明白梦的含义。要是弗雷姆在就好了,他是侍奉神的人,大概能理解梦的意思吧,埃里克隔着衣服攥紧胸前的项链坠子。龙之心,凤之泪,厄运水晶,灾祸宝石,本该属于弗雷姆的,他却给了我,好沉重的礼物,握在手里感觉就像抓着活的火焰。
“无聊了吗,一直走在一样的路上。”大概是埃里克反常的沉默,让康斯坦德有了这样的感觉,“没关系,再过两、三天,就能到下个城市了。”
康斯坦德叔叔也穿着有火焰纹饰的红袍,他也是侍奉神的主教吧?埃里克猜测,把梦告诉他可以吗?还是算了吧,大人们会笑话的吧。埃里克把自己觉得愚蠢的想法借着摇头从头脑中赶出去:“没有无聊,只是有点奇怪。”
“哦。”康斯坦德的声音向上挑,“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路太直了呢,没有弯曲的地方,一条线一样的。”埃里克说出了自己上路来的感受。
“原来是这个。”康斯坦德笑着,“帝国公路就是如此,城市之间几乎都是一条直线。”
埃里克问:“因为一直修比较容易吧?”
“其实有些地方,不顾地形的阻碍修直线更困难,要开山、挖沟、填坑、架桥,比绕个弯的消耗要大得多。不过,当时的苦工都没脑子,只会沿直线筑路。”康斯坦德说。
没脑子的苦工只会直着修路吗,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砍树运石头,似乎也挺有趣的。埃里克幻想着修路时的场面,笑了起来。“康斯坦德叔叔似乎什么都知道呢,好厉害。”
“我一点也不厉害。”康斯坦德摸着埃里克的头,“我要是厉害就不会……唉……”他顿了顿,“世上也没有能通晓一切的人,如果真的有,也不是我。”埃里克偏头回望,发现康斯坦德以一种敬畏神魔的眼神看着灰的背影,“而是他……”
“是灰大师吗?”埃里克又打了个冷战,“就算康斯坦德叔叔不是全知全能,也知道好多好多事情啊,就好像吟游诗人一样。”虽然我只从故事里听过诗人,见过的唯一跟诗人沾点儿边的,是舅舅朱利安。
“说我像诗人,这算是拍我马屁吗?”康斯坦德又笑了起来,“你父亲知道了,可不会高兴吧,自己的儿子和说故事的诗人混在一起。”
是的,父亲不喜欢唱歌的诗人,家里的宴会也很少请他们,朱利安舅舅有几次给埃里克表演都遭到了父亲的呵斥。“不过,现在父亲不在这里。”埃里克说,“我想听听灰大师的事情,康斯坦德叔叔告诉我吧。”
“灰大师的故事,你还是到了新领问你的特鲁西埃叔叔吧,他们两个多年来一直接受巨龙的指点。两天前的相遇,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康斯坦德说,他低头同埃里克恳求的目光接触,又叹了口气,“我不说点什么,就应付不过去了吗,埃里克,为什么你总要为难我。”
“因为你是唐斯坦德叔叔。”埃里克说。
“那我跟你讲些关于灰的传说吧。”康斯坦德拉住缰绳,让希塔拉走得更慢,“你就当故事听好了。灰是巨龙的三个弟子之一,这个是人尽皆知的。除了巨龙的弟子之外,还传说灰有另外一个身份,是高塔暗杀者中的一员,专门在暗中为巨龙剪除不安分的人。四年前,涌潮港的伯爵依仗自己的家族百年来一直统治涌潮港,轻慢了高塔派去的监察官,之后没多久伯爵全家在一夜之间失踪,据说有人在失踪前的白天看见一个黑袍灰发的人在伯爵府邸附近出现过;三年前,灰作为帝国的特使前往枯竭荒漠接受蛇人新首领对帝国效忠,其间蛇人首领说了几句对巨龙不恭敬的话,结果灰离开的当天,蛇人首领就突发疾病死了;关于灰的传闻中,也有一些其它的,比如有一件被歌手们编成了曲子,赞颂他为了一个唱歌的女孩,冲进了血族在永聚的庙宇,杀死了血族伯爵赫里伊安的特使海尔斯顿……”
“这我也听过。”埃里克说,“朱利安舅舅告诉我的,似乎是真的。那个女孩原本在三重忧郁之影剧院唱歌,后来被海尔斯顿抓走了,灰把她救了出来。虽然听上去很可怕,可灰大师做的事情都是好事吧。”
“好事,坏事,又怎么界定呢,埃里克?”康斯坦德的提问让埃里克好一阵子抓头,他冰冷的手指又捏了捏埃里克的脸,“人们,听着诗歌和传说的人们会害怕他,而不是喜欢他。涌潮港在失去了伯爵的统治后,陷入内乱,不久海盗来袭,把海港洗劫一空;蛇人在首领死后,立刻发动了叛乱,此起彼伏至今没有完全平息;血族伯爵为特使被杀,同帝国断绝关系。”
“所以,灰大师其实做了错事吗?”
康斯坦德还是摇头:“诗人们的歌,唱得好像亲眼见过一样。歌里除了这些大人物,其他和灰有关死亡事件就更多了,得罪他的卖酒的人家、盗猎的人家或者没有养好鹰的驯兽人,每一件每一桩都是杀得干净利落、不留活口。”埃里克又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为康斯坦德的手,还是他的话。“谁也不清楚,一切是否真是灰做的,连他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言及对错。”
“可您说灰大师通晓一切阿……”埃里克说,“通晓一切的人不该做错事。”
“那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灰大师,听听他怎么说的。他可能成为最有才识的法师,但也许现在还不是。”
灰大师不是无所不知的例证,很快就出现了。埃里克从后面慢慢跟上时,他和他的黑马停在放置在帝国公路上的一排拒马前。“哦,这是什么。”灰说着,他的黑马在障碍前转着圈。
“是阻挡前进的障碍,灰大师。”泰夏安说。
“我是说,为什么这里会有障碍?”
“为了阻挡有人沿着公路前进。”
拒马从路面一直铺设到两边的树木,而且密实和厚重,占据了百尺以上的路面,很难纵马跃过。
康斯坦德带着埃里克也来到了拒马阵前,他说:“这附近有个军营,那边有条小径通道那里。大概是他们为了什么事情而布置的,不过这也太多了。”
“也许可以从树林里绕过去,灰大师,康斯坦德大人。”泰夏安提议。
“林子里都是尖桩,也可能有陷坑,要穿过去并不容易。”灰带着轻蔑口气、冷冷的否决,“你们慢慢悠悠走的时候,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做,无底深渊,我告诉你们干什么,该让你们自己去碰碰钉子。”
“很抱歉,灰大师。”山民的后裔铁一样的面孔没什么变化,“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安全的道路。”
“那还等什么。”灰说。
尖桩,拒马,陷阱,许多大英雄也在这些上面吃了亏,埃里克看着满是利刺的木头,真是讨厌的东西啊,他想着,对已经走到路边的护卫说:“要小心啊,泰夏安。”
泰夏安点点头,双腿夹紧,反手拍打角岩。角岩扬起前蹄,跳下了公路,载着泰夏安慢慢消失于交错的林木中。
“也许我们可以去军营看看,或许他们会为凤凰开一道方面之门。”康斯坦德似乎看出埃里克的坐立不安。
“可以吗?不会让士兵们为难吗,依然布置了这么多障碍,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吧。”埃里克说。
“下雷尔夫的军队都属于卡兰公爵,为你效劳是他们的义务。”
“仅存于口头上的义务。”灰说。
“并不妨碍去碰碰运气。”康斯坦德鼓动着。
埃里克眼巴巴的望着灰:“可以吗,灰大师?”
灰却看都不看他:“你要去就去吧,别把小命碰丢了就好了。”
“那我们去军营看看吧。”埃里克缩头,对康斯坦德说。
康斯坦德也扫了灰一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到处都不对劲。”
“我知道了。”他轻磕希塔拉的腹部。鬃毛如火焰般的黑马一声长嘶,原地跃起,飞一般的踏上了几十尺外的小径。
小径尽头的帝国军营,就像是防卫森严的城镇。周围的树木都被砍倒,削成了尖锐的木桩,安插在军营墙外的壕沟内。外墙由原木排成,至少有十尺高。
“为什么军营要在林子里?”埃里克问道。
“为了让军队远离腐化堕落的城市。”康斯坦德说,“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持士兵勇敢顽强的气质。你知道吗,埃里克,能吃苦才能打仗。要统帅一支这样的军队,就要和他们一样,一样还不够,要比他们更能吃苦,更勇敢,更顽强。”
“可我并不想统帅军队啊,康斯坦德叔叔。”
“就算你不想,有需要的时候,你也不得不去做,你是卡兰,是凤凰,记得那句话吗?”
“让我燃烧。”埃里克嘟着嘴说,就算我是卡兰,是凤凰,可我也是埃里克阿。像凤凰王一样指挥大军的确很威风,可我不是那块料。仆人的孩子都不听我的,火烈鸟家的孩子都笑话我,更别说还有特拉维斯和弗雷姆,哦,还有新哥哥威斯克,有他们在,就不需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