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从这么多年的战斗生涯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祈祷无用。人之所以会祈祷,就是因为神灵从未灵验过。如果神灵出面回应你的祈祷,那么他们就不是神灵,而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现在,当我悬在数百米的高空一边躲避飞溅在身上的酸血一边喝冷风的时候,我向哪个神祈祷,他会救我呢?
所以,还得靠自己。
可问题是,我最趁手的主宰之镰被丢在了大地上,本人又没有针对空中作战进行过专业训练(话说回来压根就没有几个人擅长空中作战的吧),现在又处于脚步被牵制,视线被阻挠,无法自由活动,也无法直视目标的状态,对方又是完全无法预料行动方式的邪神,还正处在一个脑袋被砍下来,压根就不知道是在用什么器官操纵着自己行为的状态,更加无法预测了。
更要命的是我身处几百米的高空,头顶还在不断降下腐蚀性的酸液雨,就算能够在空中让这个家伙停止活动等待我的结局恐怕也是落在地上摔成肉泥(我可没有从几百米高空下坠落在地面上完好无损的能力),而如果不早点做决定的话等待我的死亡方式将是被酸血一点一点的侵蚀,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我理想的死亡方式。我的梦想可是活到100岁以上,在预感到死亡来临时捐出所有遗产,守在自己空荡荡的大宅里,一边坐在轮椅上平静的烤着火一边安详的迎接死亡的到来啊!
顺便提一嘴,我是独身主义者,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话又说回来了,我为什么要作死当一个猎人呢,像曹文浩那样在门口坐着帮忙登记不好吗……
算了,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吧。我先从腰间拔出两把地狱火尝试着射击了一轮,可一来我的武器全名是地狱火散弹枪,近战无敌,但远程就比较吃力了,二来我的这两把枪发射的本质是高温火焰,在这样寒冷的强风吹拂下很快就消散了,没有几发打到怪物身上,三来对方飞行的又非常没有规律,这导致我瞄准翅膀的几发几乎全都射到了无关痛痒的部位上。
看来用枪是不行了,这么想着的我把两把枪收好,打算用土法子近战肉搏解决掉这家伙。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拴在我脚上的绳子,拉近着我与它的距离。这个时候酸血已经时断时续了,我严重怀疑是对方已经开始自愈了,如果这家伙的自愈速度真的有这么快的话,那么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长出一个脑袋,到时候它的行为就会变得有目的性,我也就快危险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顺着绳子爬回这只怪物的脚踝上,一刀扎进了它的腿里给自己制造着力点,虽然这让这家伙的飞行轨迹又杂乱无章的偏折了不少,而且流出的酸血也差一点溅到我的眼睛上,不过现在我也管不上那么多了。
以手中的两把刀刃作为着力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脚踝爬到这家伙还算宽广的背上,期间酸血淌了一路,虽然可能会腐蚀不少建筑,不过那些我就管不了了。
说不定还会滴进哪个冒失鬼放在阳台上的酒杯里,被对方喝进肚,然后诞生出一种新物种呢。
不过眼下,我可没有闲心去想这么多,尽快解决掉这只怪物才是正事。
而且接下来的活其实并不难,只要我朝着两边的翅膀各开几枪,让皮翼失去兜风的能力,这家伙自然而然就掉下去了。
我特意挑这家伙离地面很近的时候开的枪,这样我就能用我的风衣充当降落伞,比较平稳的着陆了。
双翼被撕裂的怪兽无力的拍打着破碎的皮膜,然而它下坠的势头丝毫没有减缓的倾向,最终“砰”的一下栽到了一座教堂顶上,被顶部尖锐的十字架扎了个对穿,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我则丢掉了手中两把已经被腐蚀殆尽的刀子,双手拽住风衣的两端,双脚勾住风衣的下沿,勉强做成了一把降落伞,加大了我降落的阻力,终于没有自由落体的摔在教堂前面的草坪外缘的铁栅栏上。
仔细一看,这座教堂我还不是第一次来,这正是我为了找寻安妮跟那帮邪教徒们大打出手前经过的那座教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座教堂里的神父是一位扎着脏辫的黑人,衣服很整洁,说话很有礼貌,看上去也挺和善的,就是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跟我传教,导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而且他在跟我说话时,我隐约看到他的脖子上盘着一条小小的白蛇……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此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正瘫坐在教堂前面的草坪上,在我面前的不远处是一座目测能容纳下一百人的教堂,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上串着一只外形诡异,绝对不可能出自上帝之手的怪鸟,身体里还在往外不断的淌出有地球上的动物截然不同的绿色血液,在我的身后则是呼啸着赶来的车辆,后勤部门的人员们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跳,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魔幻。
在这里声明一下,后勤部门(Logistics Department)并非一个正式存在部门,而是多个部门的结合,因为有一些时候需要对猎人战斗过的地方进行修复和删除部分目击者记忆等善后工作,因此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人们就被称为了后勤部门,由于后勤部门的人员都来自各自部门,因此在公会里后勤部并没有专门的空间,也没有标牌,成员主要由救护部(负责抢救可能出现的伤亡人员),寻问部(通过对目击人进行询问工作来确定需要处理的对象),侦探部(利用及所学的侦探术和推理学对现场进行掩盖处理,并且清除相关人员记忆),鉴识部(搜集在现场发现的邪神遗物),车辆部(接送人员来往现场的工具人)组成,有的时候可能还会出现执行部的暴徒,他们一般并不会有太明显的标志,而且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情形大不好,好在这回我没看到他们。
虽然身上痛的像散架了似的,可我还是有基本的活动能力,可能是在天上吹冷风吹傻了,我竟然摇摇晃晃的走进了教堂里,要知道我是一个没有信仰而且认定祈祷无用的人,这栋房子上还扎了一只巨大的怪兽,随时都有塌的危险,但当时的我就是这么径直的走了进去,可能这也是一种引力吧。
因为行事作风,工作内容的原因,暗部的人不能长时间暴露在光明之下,也自然鲜少与光明下的人们交谈。别说与那些无知的普通人了,就算是同属暗部的人,彼此之间也不会太亲密,仿佛是冬天的两只刺猬,虽然很想靠近彼此取暖,但倘若靠得太近就会被彼此的针刺伤到,始终保持着这种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的距离。话虽如此,暗部的人们又往往会因为某些难以理解的原因而在不知不觉中凑到一起。已经身处暗部的人重新相遇,与暗部无缘的人被拉进暗部,由此不断发展着。
21世纪的现在,引力被认为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力,也是全世界暗部成员通用的传教开头语,不管是在帕里斯托纽都华还是神洲,几乎所有人都会用“你相信引力吗?”作为拉人加入暗部的开场白。
可能,吸引着我向教堂卖去的,也是这样一种“引力”吧。当然我在跟这玩意搏斗的过程中SAN值降低了也不一定。
走进教堂后发现里面黑漆漆一片,即使是我的视力,不配戴夜视仪也难以看清物件,仔细一想也对,怪鸟的翅膀盖在教堂顶上,几乎把所有的窗户都挡住了,正常的人又不会在晚上点灯,看来这一切还是挺合理的。
好在身为暗部者的我五感都比常人发达,而且教堂里椅子成排的摆放方式也缩短了摸黑找椅子的难度,在黑暗中坐了五分钟,我的大脑才开始趋于冷静,正打算转身离开,黑暗中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迷途的羔羊啊,你为何来此?”
这口吻,这音色,是那神父无疑了,仔细想一想还蛮合理的,屋顶上传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不从睡梦中惊醒才奇怪,而后又有人走进了自己的教堂,出来询问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仔细想一想,又有很多疑点,为什么神父会住在教堂里?他没有自己的家吗?这个人的口吻相当的冷静,而屋顶上传来那么大的响动难道不应该很惊慌吗?我的鞋底使用的是吸音材质,本人也做过很多关于无声行动的训练,因此脚步声很轻,这里又是漆黑的教堂内部,他为什么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呢?
“引力。”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方以解答的口吻说:“引力是这世界上最常见的力,大至星体之间,小至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或强大或弱小的引力,你会走进这间教堂,会遇见我,这也是一种引力啊。”
果然,先套近乎,塑造出一种我们很熟的亲近感,然后再往下谈也容易的多了,一开口就是老传教士了。
不过这句话也透露了另一个信息:对面是暗部的人。
这世上的暗部可分为特工,魔物,赏金犯,其他四大构成,我虽然不太清楚对面那人的身份,不过他身上暂时还没有危险的气息。
暗部者不仅像抱团取暖的刺猬,还像警惕的眼镜蛇,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互相试探,伺机而动。
说回眼下,我在听完对方的回答后笑了笑“引力?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被恶魔蛊惑了呢?你不打算帮我驱个魔啥的?”
“你身上没有被邪灵沾染的邪恶之气,”对面立刻给了我答复,“你是干净的。”
“呵。”我以一声轻笑回应他,干净?我早就不干净了,出生在贫民窟,被人渣母亲养大的我早就记不清自己亲手杀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又是因我而死了。如果地狱里有条规矩是人死后每个因他而死的人都要从他身上挖走一块肉吃掉的话,恐怕到时候的我就只剩骨头了。
不,估计连骨头都不会剩,恨不得把我的骨头都嚼碎的人也不是不存在。
“你是来参拜天主的余晖的吗?” “……”
面对不知敌友的对方,我选择诚信回答:“不,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相信所谓的上帝,如果这冒犯到了你的宗教信仰,我抱歉。” “没关系。神不会强迫人相信什么,人也不应该听从神强迫的信条,人应该自己选择自己相信什么。”
“那么,你是来祈祷的吗?” “很抱歉,也不是。我从来不相信祈祷那一套,因为我觉得与其把自己的性命和运势托付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还不如靠自己去打拼来的容易些。”
“那,你是来忏悔的吗?” “……”
“我没什么好忏悔的,不过你要是愿意听的话我可以随便跟你聊聊天,但据我所知这里并不是忏悔室,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是这个教堂的神父。”考虑了一会之后,我采取了最稳妥的回答方式,“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我的秘密到处乱说呢?说句有点阴谋论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阴阳眼,能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呢?”
“你心有顾虑,这很正常,不过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发誓,我确实是这间教堂的神职人员。”对方那沉稳的声音很快又一次响了起来,“在我们的信条里,走漏别人的秘密是要下地狱的。至于阴阳眼的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而且你也说过,你并无忏悔之意,倘若只是想倾诉的话,你便将此地当作忏悔室,尽情的倾诉吧,神愿意倾听世间的一切苦难,并给予痛苦者解脱。” “……”
沉默了片刻,我开始了倾诉:“我曾经有两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可现在他们两个都想取我的性命。我患有女性恐惧症,可身边却不知不觉中围绕了不少女人,而且我感觉她们一个个对我都不怀好意。”
这时,我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从我脚边传出,好像是什么长条状的物体贴着地面爬了过去,当然我没有在意。
“我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小的时候有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伴,因为家里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我们的生活一般是由我偷窃食物来维持的,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她死了。如果我当时坚持留下来的话,她本可以不死的。”
“顺便一提,那个杀了她的混蛋最后被我用菜刀砍死了,我一点都不后悔。”
“后来,我上了一所……姑且称之为高中吧。我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女孩,我跟她很有共同话语,也一起经历过不少生死,正当我有预感,我们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的时候,她死了。如果我没有在那个雨夜闲着没事多吃了一碗泛德奥面的话,她就不用死了。”
“之后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的家里人对他很不好,甚至不给他晚饭吃。我很同情他,经常带他回家跟我一起吃饭,可就在我说服了我父亲,让他起诉那家人好让他们失去对他的抚养权,再去孤儿院把他领养回来的时候,他因为不堪重负自杀了……一天,就差一天……”
“哦对了,后来我用柴刀把那一家子人全砍了,这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过了一段时间,我父亲捡回了两个流浪的小女孩,年龄较小的那个抱着一只玩偶,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那个玩偶上附有恶灵,并且趁着我不注意附在了我的身上。后来我跟年龄较大的那个女孩遇到了危险,那个附在我身上的恶灵夺取了我的身体并且把女孩和危险一起干掉了,年龄较小的那个也被有关部门带走了,至今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不过我感觉活着的面是大一点的。”
“接下来,是我的父亲。他为了在一场战争中保护我,牺牲了。虽然我对于这个生下我后就不管不顾,我14岁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但他好歹也是我的亲人,可他现在也死了。”
“哦,忘了提了,大概是在我15岁的时候,我听说了我妈去世的消息,不过我对此一点都不惊讶,也没哀悼的意思。”
“接下来,生活所迫,我加入了一间类似办事处的机构,并且在那里认识了新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女孩跟我的关系很好,我们经常会交流和分享彼此的经历,并且解决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可见鬼的是这破历史又重演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上午,天很阴,没下雨,她搞到了一件新……玩具,非要拉着我测试测试性能,我连早饭都没吃完就被拉走了,结果……明明我只要拒绝她的无理取闹,并且坚持把早饭吃完……”
从开始陈述到现在,我的语调始终平稳的吓人,明明是在陈述自己人生中的重大节点,明明失去了重要的人,为何我感觉不到悲伤与空虚呢?
还是说我的人性早就被这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磨没了?又或者我早就在与非人生物的杀戮中失去人类应有的感情了?
听完我的陈述,对方沉默了一会,缓缓的开口了:“你的话语中有很多含糊其辞,欲盖弥彰的部分,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掩盖真相,因此也可以不多追究。”
“人类,不管经历多少事情都必须得活着,这是人类的天赋,也是诅咒。”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开导,不过罗曼·罗兰有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每个人挣扎着活在这世界上都并不容易,只有自己才知道走到现在多么不容易。而且你在之前的话语中多次提到如果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就能避免这样结果的发生,我认为与其后悔自己当时没做什么,还不如仔细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能做什么,与其沉浸在缅怀和哀悼死去的人身上,倒不如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仔细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对待自己身边的人,难道不是吗?”
“至于未来……人类的未来不正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会如此有趣,不是吗?” “……”
可能是因为倾诉了一通感觉心情好受了一点,可能是因为对方说的话确实在理,也可能是我的大脑确实已经濒临疯狂了,听完他的话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感觉心里清爽了不少,于是在又闲聊了几句后决定起身离开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在我即将走出教堂大门时,我停下了脚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信奉的可不是天主吧。”
见对方没有答应我,于是我便自顾自己说了起来,“在我们的交谈中,你多次提到了自己信奉的主,但你却从来没有提起主的名字,这教堂里外装饰的十字架也并非正统的十字架。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脖颈上盘着一条蛇。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下面有一个窝,可我从来没见过鸟儿在这里入处,反倒偶尔能看见鳞片的反光。刚才我还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从地上爬行的声音,恐怕也是蛇。在一般的教义里,蛇都是邪恶的存在。你的穿着和形式作风如此像一个正统教徒,可你信仰的却不像是那些教,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我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于是转身离开了。
这一通倾诉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对方的话更是开导了我,虽然奇怪的疑惑又增加了,但是总体来讲,得大于失吧。
所以,向别人倾诉真的是一种很有用的发泄方式。
当然了,祈祷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