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之中,我空虚的漂浮着,就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一样。
我最后记得的事,是向着房东小姐冲了过去。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我死了吗?这里是死后的世界?那样一来,果然还是房东小姐快我一步。
终于结束了……这脱离轨迹的人生,明明应该松一口气,却总觉得心头有一块落不下去的石头。
寄生体怎么样了?
失去了我这个宿主的它会附身到别人身上吧,然后我的命运,会继续在不同的人身上循环往复。
直到有一天,它没能及时找到宿主,然后为了生存而炸裂开来,给整座城市都染上它的颜色。
这样的事或许已经发生了,不过既然房东小姐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要附身在她身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不管我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知道了。
不过那并不是我在意的事,我想我心中真正放不下去的,是后悔的心情吧。
我原以为我会坚守那个信条,就这样过完平静的一生,而这时寄生体却变成了另一个我,对我说:不。
太过分了,先把我的信条全部撕毁,然后才让我死去。仿佛在否定我的人生一样。
“自怨自艾差不多到此为止吧。”
“她”的声音响起,就像是黑暗中的光芒一样律动着。
“还没有结束。”
我的意识渐渐汇聚到一起,眼前的世界开始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房东小姐躺倒在我面前的地上,到处都是刺眼的血红色。
但那却并不是房东小姐的血。
“你的头部遭到了重创,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告诉过你吧,再遭受攻击就没办法挽回了。而你却把最重要的部分都毁掉了。”
房东小姐一定是把我的头像个西瓜一样击了个粉碎吧,这样近距离下面对霰弹枪的威力,人头和西瓜也没什么分别吧。
“不过在最后时刻,我们也成功碰到了她,并且吸收了她的生命力。所以才勉强恢复了过来,不过说恢复或许不太准确,因为这样的状态并维持不了多久。你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们是已经活动不了多久的傀儡。不过在彻底无法行动之前,还有要做的事情。”
她平静地宣告着我的死亡。
我也平静地听着,一点也不感觉到意外。
已经没有必要再挣扎和迷惘,我生命的最后,如果连一件事都完成不了那才是真的悲惨。
“回到喷泉那里,这样我们的意识将会继续存活下去,回到“蛹”之中,我们只要静静等待下一个延续我们生命的宿主来临即可。”
吸收了足够的生命力之后,答案终于降临了。
……
“破坏掉那座喷泉。把一切的起源破坏掉。”
两个声音,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后者并非是寄生体最本能的意识,而是她作出的选择。不,是我们作出的选择。
虽然那样一来,我们的意识也将就此消失,不过不能再让这样的事重复下去了。
或许只有在失去一切之后,一个人才能探明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本能凌驾于一切,或许是那样吧。之前的我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走过来的,但是作为人,至少有后悔的权利吧。
怎么能容许,生命的意义就这样被玷污。
我倒在地上悄悄窥视眼前已经赶来查看情况的警察们,现在在他们的眼中,我只是一具遍体鳞伤的无头尸体罢了。
我已经成为了寄生体。
“别离的太近,那东西可不是用常识分辨死亡的家伙。”
带头的警长拦住了同伴,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我。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他们或许并不是我所认为的“警方”。
制服尽管类似,可是胸前的徽章和手中的另类武器,无一不在说明着他们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知道关于寄生体的情报,并且有着对应的手段。
我本能地意识到了这点。
那把奇形怪状的枪,尽管我不知道用途,但是被击中一定会很不妙。
果断放弃装死,我驱动身体翻滚到了一旁,就在同时,对方开火了,巨大的子弹在击中地面过后,朝外扩散出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这使得我一阵晕眩,浑身都翻腾了起来。
看来对他们自身完全没有影响,不论那看起来像子弹一样的东西散发了什么,都是专门应对我们而来的。
被直接击中的话情况会更加糟糕吧。
“!”
对方惊讶地举起枪准备再度射击,在那之前,我转身以曲线奔跑起来。
目标是下水道口,既然躯体已经被完全吞噬,现在的我也能像她当初附身我那样和液体一样藏入这种以人类之躯无法进入的区域。
只不过要远离那子弹的辐射才行,浑身翻腾的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利索的液化,原本在那子弹旁边就有一个下水道,之所以没有马上潜下去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幸运的是在这座排水设施完善的城市里,找到那样的地方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我迅速进入下水道,开始重组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我简直就像终结者里的液态机器人那样无孔不入。
五感变得极为敏感的我像雷达一样勘察着四周不断靠近的人员。看来这里已经被包围了起来,而我的目标既然是那座喷泉的话,这里能够通往的最为快速的捷径是……
“那家咖啡店。”
或许是由于曾经也在这里活动过的缘故,她对地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哈哈……”
我苦笑起来,至今为止碰到的事情,我感受到了名为“命运”的奇妙。
一切又回到了那个起点,不过这才是我期望的事情。
踏着脚下污浊的水流,我向前走去。
……
他们并没有在地下设防,加上我现在液体一样能够穿过细小缝隙的能力,到达目标附近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然而地上的情况就不同了。
人的反应寥寥无几,但是在这繁忙的地带这意味着什么,稍为思考一下就能明白。
恐怕那少数的反应,是为了捕获我而设置在那里的刚才那些人的同伴吧,无关人员应该都被撤离了。
就像是知道我会回来一样……不,没准和我有关的所有地方都和这里一样吧。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座喷泉的四周仍然是空无一人,看来那里是还没被发现。
就以这样液体的形态从店里通到外面的地上,然后再悄悄过去吧,除此之外就别无办法了。
这么一点距离,只要有大致的计划就好。我盘算着,从水池中悄悄探出了自己的身体来。
悄悄地……悄悄地,我从洗手池游动到甄选咖啡机的后面。店内有两个守卫,其余的人都在外面,我是不太可能被发现的。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那种翻腾的感觉又再度袭来。我的形体就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压迫一样,再也维持不住这样液体的形态,就这样在咖啡机后面还原成了人形。
被挤开的食品器具和咖啡机散落一地,发出了足以吸引两人注意的声响。
这时我注意到了被固定在吧台之间的物体,和那个子弹类似,它们应该就是导致我不适的罪魁祸首吧。
相当简易的布置,看来他们也是不久前才到这里的,如果花更多的时间精心布置的话,要把我堵在地下出不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分析这些也毫无意义,两个守卫已经拿着能够发射那种干扰装置的枪械朝我瞄准。
“再不快点的话……”
“我知道。”
身体正在渐渐崩溃掉,这幅躯体现在缺少宿主,光是能独自支撑到现在就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从我的身上,不断地有黑色的液体像是灰烬般化作粉末散落到地上。
如果那个“卵”察觉到我的消失,为了保证寄生体的存活就会启动那个机能。我正是为了阻止那种事情发生而来的。
已经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我已经不会在乎在多夺走一条。
拼尽全力向其中一名守卫冲去,这情景就像我不久前和房东小姐对决一样。
只不过守卫手中的不是霰弹枪,而是用来捕获我的某种武器。
这便是差距所在——武器击发的速度以及……
“啪”
子弹击打在我突然挡在身前的收银抽屉上,尽管半个弹头穿透了过来,可足以称得上是一次成功的格挡了。
在停业时,为了防止偷窃者损坏收银柜,抽屉都保持打开的状态以断绝他们的念想,我由此得以一下就把它拉扯出来当做临时的盾牌。
猛地将抽屉向对方扔去,我精确地砸中了他握枪的手腕,解除了他的武装。
犹如张开巨口一般,我的身体绽放出无数黑色的触手向着他席卷而去。
吸收了他,我应该就可以勉强获得足够到达那个树丛的体力。
“噫……不要……救……救救我……”
触手就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停滞了,仿佛撞到了空气墙一样。
男人绝望的求救声,竟在一时间让我本能地停住。
他知道这些触手碰到自己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惧怕成这幅样子吧。
“该死……”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是输给了这一点。
仅仅因为他求救了。
就因为这短暂的停顿,他的同伴赶到了,同一时间,不远处的玻璃也突然开裂,咖啡店外,几乎接近一支小队的人已经拿着枪械瞄准了我。
不知是因为两者接到的命令不同还是因为关系到了人的性命,包围着咖啡店的人们手中并没有拿着那种奇怪的武器,而是拥有纯粹破坏力的真正的枪械。
我收起触手,身体的崩坏情况,变得比之前更为严重。
“我不会杀他了,你也别再用那种东西指着我了。”
向着一脸惊愕望着我的另一个守卫,我说道。
也许是害怕我伤害他的同伴吧,他并没有开枪。
“总觉得……有点累了啊……”
长叹了一口气,我猛地向店外冲了出去。
就像是发令枪响,而我是赛跑的选手一样。
第一发子弹击打在我面前的大门玻璃上,绽放出一朵棱角分明的花朵。
原本在不远处站着的守卫卧倒下来,随着这个信号,外面的子弹开始如雨点一般倾泻进来。
我液化成一束波浪一般的形状躲过了最开始的几发子弹,若是我吸收了那个人的生命的话,不到五十米的这段距离,我即使是以液化的状态顶着枪林弹雨都能到达吧。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连液化的体力都已经没有了,身体变得脆弱,就像是焦炭一样易碎。
子弹击中我的身体一下,我就失去一部分身体,在空中不断有黑色的碎屑飞舞,在我彻底化作那阵碎屑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在跑出不到十米之后,我便因为双腿被击中而摔倒下来,顽强地顶着子弹交织成的防护网,我继续起身向前挪动起来。
还有三十米……
子弹撕裂着我的躯体,也在渐渐撕毁着我最后的希望。
还有二十米……
我已经没办法用残缺的双脚支撑自己的身体了。
但我还在奋力地防止身体的崩坏,用尽全力爬行着。
十五米,我的身体大半已经消失在空中。
仅剩下的一只手紧紧抓着草地,拉扯着我的身体向前。
还有十米……已经不可能完成了,这仅有五十米的短跑。
可是……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好,只要再往前一点……
一些子弹穿透了我,朝着丛林的深处继续飞行过去。
已经残缺不全的我,在最后的最后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
火力在将我吞噬的同时,也将位于我身后的那座喷泉击的粉碎。
至少在我糟糕透顶的人生中,我还是坚持着完成了一件事情。
我又再度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只不过这一次,同样身处这片黑暗之中的还有一个我未曾谋面,却又感到无比亲近的少女。
“干的不错。”
她笑着说道。
我望向她,却一时说不出话。
“后悔吗?”
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少女的眼神中隐约透露出悲伤的颜色。
“得救了吗?”
面对她的疑问,我同样用问句回答。
“哎?”
似乎一时没能理解,她疑惑地歪过头。
“那时的那个黑影,是你吧。你当初对我说:救救我吧。”
我苦笑起来。
“那么你得救了吗?”
那个回答对我来说,相当重要。
“嗯,谢谢你。”
少女一如既往地笑着回答。
“是吗,那么至少……还有价值。”
我这时惊讶地发现,心里所放不下的那份沉重心情已经消失了。
因为靠着寄生别人一路寻找着答案的人最终摆脱了那道枷锁。
最后,在靠着自己的力量毁掉那座喷泉,那个“卵”的时候,或许就在这时,就已经荡然无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