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那个男人说起吧….
联邦军装甲师上将——沃尔夫刚·冯海因克尔。
那个独立于万千杀场的尽头的男人，死黑色风衣披覆的背影于帝国的人民眼中犹如蔽日的山峰。
他紧握装甲的洪流与钢铁的风暴。
他在过去的战争中，以弥盖天际的炮火摧平一个又一个城镇，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重剑，敌兵、战车、亦或是老人妇孺，只要是位于国境那边的东西，全部撕裂。
无论战友，或是下属上级。
于他来讲，棋子就是棋子，就像擦鼻涕的纸巾这种东西，用过即弃。
并非为了祖国，因为这样的家伙绝不会臣服于国家的意志之前。
亦非为了个人的信念，因为那种高尚的东西他从来没有。
那么，那个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以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呢？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知道。“那种人性泯灭的恶鬼，大概就只是为了自己的乐趣而已吧！”大多数人如是说。
但事实上，对于他来说，“乐趣”这种东西也早已不存在了。
那家伙，只不过是懦弱地、悄悄地用名为“绝望”的锥子在黑暗中将自己的心脏捣烂，而后于漫长的年月中用这种可悲的方式，去哀悼曾经拼得头破血流去追寻、却依然被他者强夺并抹杀的幸福。
现在，那家伙虚无的心脏…大概是仅仅靠着昔日知己照片上那一抹早已干枯却温柔依旧的微笑在勉强而固执地搏动着吧。
———致我一生的幸福，
艾肯·弥赛亚。
落满烟灰的桌上，窗边相框里那少年泛黄的照片后书写着这样一行字。
一.十字铁道
——20年前，冬，帝国联络船亚瑟坎亲王号。
如漂浮城堡般的铁木巨船在夜色下宁静的海面上缓缓航行。
甲板上，来自轮机室的蒸汽在薄纱似的月光中弥漫开来，因为寒冷的关系，给桅杆与舱面覆上了一层冰晶。
联邦装甲师上尉沃尔夫刚·冯海因克尔正以帝国第九骑士教导团十夫长理查德·文森特的身份搭乘这条船去往帝国的军港。
上尉一个人伫立在宽阔的甲板上，边吹着寒冷的海风边琢磨着木头船为何可以造成这种移动靶子的规模。
大概是因为对于那些依靠魔法的家伙来说，执勤人员越多就意味着整体性能越强悍？从这条船还设置了大型祭坛这一点来讲，这样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正百无聊赖地思索着，忽然觉的脸颊传来一阵暖意。
回头看去，一名的少年正冲着自己友善的微笑，一瓶热呼呼的果汁正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四肢给人十分娇小的感觉。单薄纤细的身体裹着一件白色绣金纹的长袍，勾勒出柔软而清朗的线条。柔顺金发及肩，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琉璃色。被细碎刘海遮掩的眉宇间的笑意温和亲切，一双蓝宝石般净明的眸子流涟转转，令人的心也不自觉随之而动。清秀的鼻梁下，一张小嘴有着好看的弧度。
“会感冒的哦。”少年笑吟吟地道，“这种天气应该缩在被卧里，喝一杯果汁读一读有趣的故事才好吧？”
“那应该是你正想做的事吧…”沃尔夫刚晃了晃那瓶果汁，又递还给少年，“我不喝小孩子喝的东西。”说着，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上。
“是呀，我的确正打算那么干…”少年坦然道，“唔、这东西、是叫香烟的舶来品吧…味道真是..咳咳…”突袭而来的呛人烟雾有着工业批量生产该有的劣质味道，令他不禁用袖口掩住了鼻子。
“啊…我倒是比较中意，因为比起还要塞烟叶的烟斗是很方便的东西，而且也十分廉价。”上尉漫不经心地搪塞着。
烟斗？开什么玩笑，那种中古时期的东西他可是连碰都没碰过。
“这种东西哪里好了…偏偏喜欢的人也有很多呢…”少年不满地向后缩了缩，“说起来…阁下怎么称呼…?”
“第九骑士教导团十夫长，之前刚调来的理查德·文森特。”上尉极为自然地扯谎道。
“啊、原来我们在同一个团呀….”少年吐了吐舌头，“对不起、之前都没注意到你…”
“同一个团？这样的小孩子？”想到这，上尉眼角开始抽搐。
“我是第九骑士教导团副长，艾肯·弥赛亚。”少年毫不做作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艾肯·弥赛亚？
那个与自己针峰相对、多次乱了自己战局的碍事家伙？还以为是个怎样的精英，结果竟然是这种丝毫没有防备之心的小男孩？
真是个荒唐的国度。
“原来是副长大人，、属下多有冒犯，请您见谅。”上尉面不改色地说道。管他的，如果他是在开玩笑，那么自己也说是在开玩笑不就好了。
“唉，”艾肯手搭在围栏上，小口喝着果汁，“不用这么见外，这次的战斗如果不是我…也许会胜利也说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如果我们坚守阵地，他们也许攻不下来。”艾肯如是答道，“那样就可以等到援军抵达，只是..”
“只是什么？”
“那支装甲部队，想必是冯海因克尔先生在指挥吧…毕竟赢的希望只有一半，我还是不想看到大家被他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害掉…”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神黯淡下来，“他的才能我是认可的…所做出的很多决策从全局来讲也是正确的..比方说之前我们用只击伤对手的办法来损耗他们的后勤，一直效果很好…可是这一套对他行不通….他不会给予受伤的将士们救护，而是用子弹帮他们了结性命…..这样的事他怎么能…”
“真是个残忍的家伙。”上尉对于少年这样评价自己，不可置否地撇了撇嘴，继续抽烟，心里暗笑：“天真的小子，你啊，就自己在那纠结、挣扎去吧。”
上尉没想到对方原来竟是这么弱小的对手，此刻更自信迟早有一天自己会用步枪打碎那纤细的喉咙。
干脆等任务结束，或是抽空，顺手就把这孩子解决掉好了。绊脚石什么的，少一块是一块。
“呐，只抽烟喉咙会干的。”少年笑了笑，将还剩半瓶的果汁递到他面前。
“…..”
“啊、对不起….我…”意识到对于刚见面的人这样似乎有些尴尬，少年收回手，羞赧地垂下了头。
“谢了。”上尉漫不经心地从少年手中拿过，灌了一口。
“艾肯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呀！”两人的背后传来一个年轻而有朝气的声音。
“啊、瓦伦丁….”少年转过身，朝那人招呼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
“啊，不…我只是要去那边的舱里一下，那么回头见~”年轻的男人挠了挠头，转身离去。
“他叫你老师呢。”上尉有些好奇，可是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
“唔嗯、嘿嘿…”少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因为我擅长白魔术，在团里大都是做着疗伤治病的工作，而且平时没特殊情况的话负责教导大家心灵修养的….悄悄告诉你哦~团里面可是只有我一个‘老师’，像是其他的长官都被称为‘教头’呢……”
“真是亲切的称呼啊。”上尉晃着瓶子道。
“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呢…其实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老师而已…只是…”摇了摇头，少年道：“抱歉，一直在让你听说我自己的事…”随即嘟了嘟嘴，挑眉佯装不悦道：“可是理查德先生也讲讲自己的事嘛，这样才公平些啊！”
“我的话，尽是些枯燥乏味的事，也没什么好听的。”上尉耸了耸肩，道：“再说那些是你自己要说的吧…”
“嘁、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少年撇过了头，而后又温柔地微笑道：“每个人，都需要聆听者..痛苦的时候得以分担，喜悦的时候得以分享…我突然想，那些生活压力很大的脱发症患者是不是都像文森特先生一样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呢？”
“反正我就是个现实又无趣的男人，很多人都是这么评价的，对此我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妥。”上尉无所谓地抽着烟，道：“而且这个时候，我也没时间去幻想那些美好的事物。”
“是吗…说的也是呢....”艾肯抬起头，像星空下的海洋般平静的湛蓝双瞳直视着上尉啡色的眼睛，缓缓开口道：“那么…你参加这场战争的理由是什么？”
“………..”上尉吸着烟，并没有回答。
理由什么的，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祖国的荣耀？还是出人头地？亦或仅仅为了野蛮的欲望？”少年清冽的嗓音钟声般回响在上尉的耳畔。
“........”深深吸了口香烟，上尉垂下了头。看不清表情的脸孔上，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是为了，追求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仅此而已。”
如果那个时候...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的话，现在就不会这般失落了吧。
“是吗...可是..我根本感觉不到你的身边有元素的流动...”少年略微尴尬地说道。
“对于魔法什么的，我本身就没天赋...”上尉顿了顿，笑道：“我以前...是刀锋队，王国之剑。”
“刀、刀锋队...”少年愕然，“王国之剑...”
刀锋队，帝国军冲锋在战争最前线、只有死亡率没有负伤率的决死拔刀队。没有学习魔术的天赋与素质的军人，便选择了以剑与生命作为武器义无返顾地冲杀在最前线。虽然是最基层的部队，却也是有着优良的传统、坚定的信念以及必死的觉悟的敢死队。
就是这样的部队，一度在西方科技文明所催生的枪林弹雨下横冲直撞、以巨大的伤亡换取丰硕的战果。
而“王国之剑”，便是由经过无数残酷战火洗礼幸存下来的刀锋队精锐所组成的精英部队。即使是面对携带先进枪支的敌人，仅仅靠刀剑每个人也能发挥出压倒一个连队的战斗力。
“哼，多少觉的害怕了么..”上尉撇掉了烟蒂，像狼一般眯起了眼睛盯着少年，“不同于使用魔法的你们，在杀掉对手的同时不会沾上血也没有可怕的感觉..我们是终日沐浴在鲜血与断肢中的屠宰机器。”残忍地咧嘴一笑，暗想:"刀锋队啊..那些家伙的确是有点水准,可是跟我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又道：“无论敌军友军，作为人应该没什么不同吧?即使如此你还要拼命地挽留、拯救么？不过是愚蠢的伪善，牺牲永远是不可避免的.解决战争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什么..."少年不自觉地瑟缩着,嚅喏道.
"将一方彻底毁灭,或者双方全部毁灭."上尉一字一顿道.
“不...不是那样的！” 潭水般清澈的双眸泛过一丝惶恐，艾肯揪紧了心口的衣襟，反常地大声反驳道：”每个人、无分敌人或者友军，之所以努力去拼搏，都是因为背后有着想要捍卫的事物！才心甘情愿被推向风口浪尖！我们.....在这样残忍的战斗中艰难地活到今天、并不是为了去死！我...我、只是...想保护大家...“渐小的声音，骤然转冷，”哼...难道你就不曾扪心自问，手中的剑真的、只是为了那些教条而挥吗...？”
“说的好，老师。”上尉道：“可是毫无意义。”不屑地笑了笑，又道：“那些教条是很好的借口，至于想要捍卫的事物嘛..那种东西，只不过是强取豪夺之刀剑下的牺牲品。我之所以选择成为杀人者，只是不想成为拖着包袱自己在那纠结、任人鱼肉的弱者。”
“你.....”艾肯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
他的理念， 以及他所崇尚的做法。
并不能算是错误，可是却也让人无法认同。
抛却了那些所谓的大义，舍弃了所谓的希望。面前这人简直就像是从虚无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混沌的怪物，唯一的愿望就是以毁灭将整个世界拖进虚空中。
并非出自私愿，也不是为了什么集体的利益。
就是为了毁灭而重复着杀戮。
“抱歉，” 见艾肯无所适从地呆在那里，上尉点起了烟，望着海面呼出一阵烟雾，道：“我不该对你说这些话..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将果汁还给了少年，上尉低下头转身边离去，边低声呢喃道：“天真的小孩...可真是讨厌呐..让人想起些不愉快的事...”
“不...一定不是那样的...”少年默然昂起头，清澈如湖的双眸仰望着隐入薄纱的月亮，“...没有谁的灵魂从一开始便是残缺的...这于你，也是一样的....”
清冷的光辉穿透云层，撒落在冰晶覆盖的木甲板上。
月色曳长的背影交错，描绘出的轨迹宛如巨大的十字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