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城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倾城舞姬出家为僧,末代皇帝守着古寺每日扫地。
小小的邹城,小小的隼寂。
初始时只是听周围的朋友提起,莫名的感动,随之是长久的为之惋惜,用他的话讲,他已沉浸在这个故事中,心中是排山倒海般无法宁静的心痛。这一切,只为幽幽古寺的那道轻掩的门,门内是长久的忘记与决绝,门外是长久的无言与守候。
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隼寂想,如果能到一次古寺,说不定能够了解那旷古的悲怀。
隼寂。
隼寂回头,哥哥隼陌正温柔的看他,他笑得很真诚,却不知为何总是让人觉得苍白而凄凉。
有什么伤心地事么?
隼寂总是重复着问同一个问题,隼陌却总是继续微笑着摇摇头。
不了解,虽然是兄弟,却一直不清楚哥哥在想什么。隼寂一直以为隼陌对自己有些厌恶,因为不管隼陌多么的开心,只要一见到自己就会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悲伤表情。
为什么讨厌我呢?为什么讨厌我还对我笑呢?
问了几百次,几万次的问题,却因为是在心中的呐喊而从来没有结果。
小寂,我载你回家吧。
隼陌幽幽的问着,满是温柔的言语与略带悲凉的表情让隼寂不知如何是好。
你,又何必如此呢?
隼寂转身绕过了横在自己面前的隼陌,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边跑一边挥手。
我要到邹城的古寺去,你先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隼陌的视线,一缕潇潇的秋风吹过,通红的枫叶相互摩擦着发出淡淡的沙沙声,隼寂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隼陌望着越来越荒凉的秋景,推动自己身边的脚踏车,顺着隼寂离开的小路,慢慢的前行着。
濯濯青风,扰乱他心中湖水的宁静,像是蜻蜓点水般,邹城古寺这四个子,经隼寂的口说出时,在他心中激起一层层涟漪。
清风,清风,你看我这身好看么?
清风,清风,你看,我这样可好?
亘古的轻声细语,仿佛穿越了时空,声声扣入他的脑中。
清风,清风,我们去古寺吧,清风?
一张清秀的脸,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她笑着,拉着那人的手,在微风中行走于风景幽幽的小路。
清风,我们一起去古寺,——可好?
清风只是任她拉着,四处的跟着她跑,看她笑,看她害羞的望向自己的表情。
很喜欢,眼前这个人的微笑。
清风一遍一遍的念着微笑的名字,织舟,织舟,织舟······
她叫织舟,织舟。
织裙舟上,繁花落地笑无忧,沁水秀,殇殇泛莲舟。
织舟,织舟,清风所重视的女子。
清风依旧,只是舟泛洲。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织舟喜欢拉着清风的衣袖,清风喜欢织舟面对自己的微笑。
自打懂事起,清风就和织舟在一起,静静的小院,他拉着她的手,看过秋叶落尽春回暖,冬雪纷纷夏繁华,一年又一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数不完,四季交替,人依旧。
清风,清风。
织舟又在叫他,他笑,淡淡的却充满幸福感。
清风,我们一起去采莲可好?
织舟一袭淡粉的长纱,粉嫩的脸上是清风最喜欢的无邪笑颜。
手牵手,小舟上织舟随手挑着河中的莲花,粉红色的莲花,水灵灵的衬着织舟的脸,清秀的宛若下凡的仙子。
清风不知,自这日后,织舟便不再是自己一人的织舟。
他笑着,在舟上为织舟摘几个莲蓬,折几株美丽的莲花。
悠悠的乐曲从湖面的另一方传来,只一曲,便迷醉了湖中人。
清风,清风,我们去看看可好?
清风摇着小舟,载着织舟,慢慢的驶向声音的源头。
清风,清风,快看,那人在跳舞。
清风放下船桨,抬头望去。
一袭白衣,一只泛青的白玉笛。
那人一边吹着曲,一边翻飞般的跳着舞,轻盈的看不清舞步,曼妙的让行人忘记了脚步,清风只是呆呆的看那人跳舞,听着轻灵的曲子,像是着魔般听不见一旁织舟的呼唤。
清风,清风。
一曲罢,清风被织舟拉了拉衣袖,他这才发现,织舟已经这样唤了自己很久。
什么事,织舟。
清风,那人说,他叫晴雨,晴雨。
潇潇晴时雨,跃阳舞云曲。
晴雨,晴雨,第一次,见过这般的男子。
晴雨单手执着纸扇,在人群间寻着落下的铜币。
对上清风的眼,他便将纸扇在他身边拿过,却不在看他。
晴雨不像织舟那般乖巧,满眼中尽是冷漠的淡然,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客。
织舟追上去,丢了一包碎银子过去,对着晴雨傻傻的笑。
晴雨只是看了眼在晴雨身后清风,然后对着正笑得傻傻的织舟认真的问,真的要都给我?
织舟认真的点头,然后无邪又拿出怀中的玉佩送该他。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我们不认识。
因为喜欢你的笛声,喜欢你的舞。
织舟依旧一脸天真,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晴雨。
晴雨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你给了我,你自己不就没有了么。说完把银子和玉挑了出来,想要还给她。
织舟背过手去躲了躲,对着晴雨摇头道:清风说,给了别人的东西就不能要回来,你收着,我家里还有很多,要是不够的话,清风还有。
说完回头看了眼一直都看在眼里的清风,示意他过来。
他是你的兄长? 晴雨满脸玩味的笑容,看着织舟问道。
清风是像兄长一般的人,是好人哦。
织舟满脸认真和幸福的表情,看的晴雨愣了愣,然后略有所感似的笑开了。
织舟。
清风叫着织舟的名字,想带她回去。
晴雨,使他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无论是那略显哀伤的笛声,轻盈却悲天的舞蹈,还是那淡淡的笑,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满心的不安。
命中注定的相遇,总是会伴随着血雨腥风。
记忆中,隼寂从来都没叫过自己哥哥,只有一次,隼陌刚刚放学回来,头顶上传来隼寂纤细的声音,他一遍一遍叫着那个从未被他用过的称呼,哥哥,哥哥。
哥哥,小小的隼寂满脸幸福的可爱微笑,圆圆的脸颊上是微红的被掐红的痕迹。
隼陌眯起眼,看着隼寂脸上的痕迹心生疑窦,他第一次没有对着这个心爱的弟弟温暖的笑,而是快速的转身跑向隼寂经常去玩的公园一角。
他没看到,隼寂看到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后怨恨的表情,他也没看到他转身对着正在书桌前的父亲满是委屈和怨念的哭泣场景。
隼寂不知道为什么隼陌会听到自己的呼唤后转身仓皇而逃,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时会满身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隼寂只是再没叫过隼陌哥哥,隼陌也再也没见过隼寂如此灿烂坦诚的对自己笑。
隼陌只是,想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弟弟,所以他会气冲冲去找比自己高很多的地痞打架,就算是被打倒在地,还是一次一次的爬起来,直到对方承诺再也不会找自己弟弟的麻烦。
隼寂想,哥哥是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到每次见到自己都不禁面露悲怆的表情,讨厌自己到即使是轻轻的一声哥哥的呼唤都会使他仓皇而逃。
隼寂曾经满是羡慕的看着周围的玩伴微笑着扑向各自的兄长,一句哥哥,让他终日无法睡眠,还小的他问过自己的父亲,结果却换来父亲用力拉扯着自己胖胖的脸颊,父亲这样嘲笑着他,告诉他只要叫出口就可以,哥哥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然后,看着隼陌怪异的表情,对着已经跑开的背影,他哭得既丢脸有委屈。对着始作俑者的父亲,他扯着嗓门喊了许久的骗子。
骗子,骗子,他一点都不高兴,他逃了,生气的逃了。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使自己不堪,又何必如此给我难堪呢?
隼陌推着车到了古寺门口,却始终看不到隼寂的身影。放好车,他悄悄的走进寺院,院中的一颗参天古树,提早掉尽了树叶,光秃秃的树干直指苍天,荒凉感顿上心头。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叮当作响,隼陌循声而去,一个僧人打扮的人迎了出来。
请问施主有何事?
我找人。隼陌微微做偮,礼貌的说道。
哦,您是找隼寂施主吧,他在后院的小林中。
隼陌道过谢,然后又慢慢的踱到后院,远远地望去,却不禁湿了眼。
隼寂正吹着一只通体泛青的玉色短笛,在小小的树林间一边吹一边转着圈,随之而来的,是稍显笨拙的舞蹈。
一上,一下,笛声悠悠,消了亘古愁。
隼寂没有注意到一直在看着自己的隼陌,只是自顾自的想要演绎住持口中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只是四个字,却谈何容易。
夕阳西下,隼寂满是遗憾的收好笛子,想要还给之前慷慨借之给自己的住持,回头却发现隼陌正满眼泪水的看着自己。
悲伤地,苍白无力的,不再是略显悲戚的勉强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没头没脑悲恸欲绝的眼泪。
隼陌哭了。
这是当时隼寂在见到隼陌的唯一的想法,隼陌,因为自己哭了。
隼陌!
隼陌看着隼寂,伸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换上一如以往的笑容,温柔的道:隼寂,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