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士直的记忆里,他从未有过主动问话的经历,就算是这一次主动找雨纱聊天,也只是听从花月,算不上是主动。
他没有感情。并不是一般人说的冷血或者无情,那都是有感情的,他是真的没有感情,而且还没有思考。
但他又不是机器,的的确确的,是一个活着的生命。而相应的感情和思考,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遗落了,或者说,被封印了。
——的确是被封印的,封印者是火霜,这事还要追溯到千年前的“倒戈之战”,在此先不做讨论。
火霜下手很重,所以基本不可能自行解封,所幸的是,她下手也很轻,否则和世界捆在一起的他,没有机会以孙士直这样的“灵体”形式观察世界。
一个空壳行走在世界上,吃喝不愁,也不怕被坏人盯上,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观察,然后学着正常的生活。
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不会对周围的东西产生任何的困扰。哪怕亲眼看着深夜的街上出了命案,他也无动于衷,直到歹徒要杀他灭口,才做了意思意思一下的反击。
——于是又死一个。
虽然是空心的,但也不妨碍他的生活。
在过去的一年里,用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待他的生活,那一定是多姿多彩,令人向往的。
可能是因为他昼夜不分和对于危险从不躲闪的原因,被动的,他经历的事情还真不少。
常常会有这么一个剧情。深夜,他一个人走着,不管周围有人没人,也不管晚上住哪反正他也不睡觉,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特别在治安不好的地方,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
打砸抢烧奸淫掳掠都算不上新鲜,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毛贼和大毛贼,基本二话不说就动手,然后真的二话不说,就没了。死法很统一,人间蒸发。
一次的邪教组织集会才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以至于停下脚步,准备长期观察。
可能是因为天黑人多,黑压压的好几百人,可能是因为存在感稀薄,孙士直就站在人堆里,聆听中间的讲师说话。
“火霜啊火霜!请你给我力量!请你给我信心!我是最虔诚的信徒,现在,我举起火焰,请您睁开双眼!怜悯众生,借我肉躯,宣扬大道!”
简单而富有张力的开场白,抑扬顿挫,配上了丰富的肢体动作,一团火焰熊熊燃起,在刹那芳华处,团散结阵,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耀眼,一瞬即逝,纷纷汇落,入了讲师的天灵。
说到底,只是个高级幻术罢了。但就是这么个东西,在场的人全都相信,相信此刻宣讲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讲师了,而是带着无上真理和力量的火霜大魔王。
邪教就是这样的,叛逆不恭,特立独行,愤世嫉俗,不过有一点不知是福是祸,他们都奉火霜为神明。虽然他们没一个知道火霜还活着,不然也不敢这么大胆。
“行动是成功的开始!等待是失败的源头!在座的各位,我就是,火霜!”
所有人都开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没人喊停下,就永远不会停下。直到五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去,“火霜”才让大家停止鼓掌。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因果得因果,种报应得报应!神力终将被伸张,亵渎神明的人,终将自食其果,家破人亡!”
又是鼓掌,孙士直也跟着鼓掌,没有原因,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好玩的感觉。他从来没觉得任何事情有意思过。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活着。
“我们要咬紧牙关,坚定信念,修行者,一百年不动摇!凡是污蔑我们的妖魔鬼怪,全都猪狗不如,来世做牛做马,为盗为娼!这都是,报应!”
“川晴组,是世界的火炬,遍洒光辉,照耀芸芸众生。得江河流转之意,顺乾坤逆往之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虔诚之意,可以捅破这黑暗的世界!给苦难的人们,带来永生——!让虚伪邪恶的伪君子,人面兽心的贪官污吏,全都入那万丈深渊!永世轮回,不得好死!”
慷慨激昂的演说,就这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站在人堆里观看的孙士直,竟然也被激起了一丝热血,不问来由的,心里泛起了波澜。充满号召力和艺术感的语言,先不管它讲了些什么,总能让人觉得提神醒脑,浑身充满干劲。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可能是新成员的例行“教育”集会,最后也没干什么,大概就是以“多发展人头,多交‘贡献金’”结尾。没什么稀奇的。如今大多数的邪教已经堕落到“江湖骗子”之流,既不挑战政府,也不挑战科学,独立建国更别提了,全都和传销组织一样,骗钱骗色,顶多再欺男霸女,根本不入流。
孙士直什么都没做,会散了,他就走了。
只是走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没想到这个邪教组织来的时候不查人,走的时候反而把人盯得紧紧的,生怕有人听讲座的时候趁乱逃跑。
于是,这伙邪教组织就因为目睹“神明在世”而解散消失了。至于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到底蒸发了多少个不知名的人,没有记载,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