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原本以为腰间的那把匕首会是今天收到的最棒的礼物,不过事实证明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快,现实总能够超越想象。
如果说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的想法有了如此大的转变,还得从一小时前每个月惯例的“交房租”开始说起。
“啊啊...沉死了!”
虽然没有听过,但宇现在却无比确信一件事情——查尔斯这抱怨的声音简直就像一匹难产的老骆驼。
“啊啊啊不行不行,歇会歇会!”
扑腾一声,装着半袋石灰的麻袋跟查尔斯的屁股同时落地。
宇无奈的看了一眼被自己落在后面好远的室友,见对方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在半路上歇会,自己也将肩上的满满两袋石灰放了下来,丝毫不在意的坐在了上面。
“我们还有半个小时的路要走,你这样行不行啊?”
“明显不行了啊!你要知道这一点的话就赶快连我这半袋也一起扛上山吧!”
“两袋对半袋的分配已经很照顾你了,难道你还想让我一个人全包吗?”
“这事是根据能力来的吧!你以为每一个魔法师都像你一样壮实吗?不如说能够轻轻松松地搬着两袋石灰走山路的魔法师简直就是魔法界之耻啊!不带着尖尖的帽子拿着魔杖隐居在小屋里熬一些奇怪的药并且骨瘦如柴毫无运动细胞的话也敢自称魔法师?别开玩笑了!”
“魔法师就是被你们这些不思进取的家伙给扣上了一顶‘病弱’的帽子的,就像文科生一定要不擅长运动,去城西吃面包的一定是老头子一样,这到底哪门子的规矩啊!”
就这样,两人相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互相喊话,争得不亦乐乎。
一切如往日,这种就像是玩乐般的吵嘴也是两人打发无聊日常的重要一环。
但是,最终查尔斯还是先一步没有耐住性子,或者说没能忍到最后。
“就非得走吗?”
这么一句完全话题外的发言,却完完全全的属于情理之中。
宇甚至没有惊讶,反而是他自己的这份平静使他稍稍有些吃惊。
“嗯。”
查尔斯并非一个不善决断的人,他很聪明,基本不会在自己都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还去为某件事努力。
宇离开雾城这件事,作为室友他是第一个知道的,宇心里的想法他也是最清楚的。到底是口头上说说,还是有心无力,亦或是去意已决。
这一点,查尔斯最清楚不过了。
然而,就算明知如此,他还是试探性的劝了自己这位相识了八年的好友。
虽然一向运气很好,但查尔斯却很少去干这种赌博性质的事情。这次虽然破例的赌了一次,但宇举重若轻的回答也最快速地宣告了他的失败。
“是呐...你这家伙可不是会一直待在这个小城市中的角色。”
这并非是抱怨,也不是反讽,而是查尔斯在了解宇的基础上而做出的客观评价。
“说起来,今天是交这八年来最后一个月份的房租呢。”
看着身边那袋石灰,查尔斯不无怅然的说到。
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这宴席散的的确比查尔斯预想中要早得多。
住在树屋的几个人,有两个共同的特点。
第一,都是魔法师。
第二,父母抑或已经离世,抑或长期不在身边。
查尔斯是最早住在树屋的,对于他的过去宇在这八年中也没有问过几次,只知道对方是被突然带到这里来的,中间并没有经历什么流离颠簸的过程。同时,查尔斯也是几人中确认父母已经离世的成员之一。
安娜则就比较悲惨了,曾经作为有钱人家大小姐的他因为皇帝里昂颁发的《新税法》而受到牵连,导致家中经营的行当一落千丈。周围的朋友不仅没有对其伸出援手反而墙倒众人推,不仅家中资产全部用来抵债,就连安娜本人也被当做“财产”变卖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在被运送往买家的途中被救了下来,后来隐居在了雾城。
祈也好不到哪去,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天生的魔法师,她在旁人的眼中是怪异的。她被人畏惧着、垂涎着、观察着。这种境遇让祈的常识缺失,性格上也有着平时难以察觉却十分致命的缺陷。虽然现在的祈看起来仍然不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魔法,但比起当初可是好太多了。毕竟,作为住在塞奈良的菲尔特人,她被驱逐出去的理由就是烧死了自己的父母。
所有人都相信她是无心的,但是没有人愿意为她辩护——包括她自己。听查尔斯说,祈曾经甚至想要试图烧死自己,但是她的肉体具有令人惊讶的再生能力,所以未果,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但好在,现在在查尔斯的老师跟安娜两人的帮助下,祈渐渐地变得正常了起来。
这便是住在树屋中五人之中三人的经历。
没错,是五人。
除了宇之外,还有一人。
也正因此,房租是两袋半的石灰。
最后一人也是男性,跟宇他们住一起,因为时长外出不归,所以都是在打地铺。顺带一提,他就是当初救下了安娜的那个家伙。
“是啊,最后一个月。刚好也趁这个机会,应该去跟她道个别呢。”
“哈哈,老师会高兴的。”
“希望如此咯。”
将手中的一个发簪像是抛小刀一样凌空甩了两圈,宇点了点头说到。
房东是一名女性,大约是年近五十的中年女子,同时也是查尔斯的老师。
因为是长辈,再加上不仅是对嫡传弟子的查尔斯而是对所有人都关爱有加,所以即便其他几个人就连一句咒文也没从她那学到,也都十分自然地跟着查尔斯以老师称呼对方。
老师的名字叫做兹贝伦,在这个魔法跟信仰都相当缺失的时代,是少数留有“魔女矜持”的存在。
平日隐居在比树屋更加深的山林中,足不出户,以研习魔法为己任,虽然没有养猫但有养乌鸦,有自己的工坊,据说有一把极为珍贵的魔杖,但因为没什么使用的机会所以一直存放在戒指里。虽然不带尖尖的巫师帽但穿法袍,并且掌握咏唱以及十种以上的咒术(就宇见过的来说)。
总的来说,兹贝伦各种方面都像一个真正的魔女,十分符合没学过魔法的人对于这一行的刻板印象。
相比之下,查尔斯这种念咒磕磕巴巴的类型让人看了就有一种“业余”感觉的家伙,真是让人对魔法的传承这事捏一把汗。
“话说回来,老师喜欢这种东西吗?”
两人重新投入到交房租的这段路程中去之前,宇还是稍稍有些担心的问道。
虽说兹贝伦的脾气不能称作古怪,但在这种深山中隐居基本不接触社会的魔女还是稍稍有些奇怪的。或者说,如果脾气和蔼可亲,有着母亲般光辉的魔女也很难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不是吗?
“你送的老师不会说不喜欢吧,更何况老师也是女人,这点程度的装饰品没理由拒绝的吧。”
相比起宇的担心,查尔斯则是一脸大可放心的样子。
正如他所说,宇跟兹贝伦早就互相熟悉了。
在兹贝伦眼里,已经完全把宇当成了一个应去照顾的小辈。而作为长辈,哪有责备小辈临行时送的礼物不称心的道理。
听了查尔斯的话,宇的心也安下了大半。
不得不承认,临行前的自己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的。不仅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于当下的事物也失去了一定的判断力。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这簪子有些朴素,但的确跟兹贝伦一向的作风很符合。
在兹贝伦的工坊里,没有其他魔法师那种花哨的装饰雕像,也没有回开口说话的壁挂画。简单的一张长桌,四面高达五米的墙被掏空做成的书架,一个供乌鸦歇脚的铁树杈,还有一个基本只用作取暖的壁炉。
虽说兹贝伦身上的那件法袍的确有够华丽,若是远看仿佛将星月都挂在了身上一般,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可不是查尔斯这种学徒了,到了一定的阶段被承认后而授予的荣誉,没有理由因其外表太过华丽就拒绝。
总的来说,兹贝伦还是个简约派。
“查尔斯,‘门’变了。”
突然,宇停下了脚步。
听了这话,查尔斯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左右查看后终于得出了跟宇同样的结论。
“不可能啊,老师应该是知道我们每个月今天都会来交房租啊...”
兹贝伦居住在一座塔里,那是她的工坊。虽然是国有财产,但作为托管给兹贝伦管理的报酬,那座塔的一切设施她都可以随意使用。
塔被隐藏在迷雾里,而迷雾则有一个位置在变化着的入口。
“这个月的参照物是什么?”
“没说,按说应该跟上个月一样。”
...
说到这里时,查尔斯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兄弟俩面面相觑,大有一种坏事了的感觉。
每个月进塔时都会有一个参照物,一般来说都是头一个月由兹贝伦直接告诉查尔斯,以便他们找到结界入口。
当然,这并非是不信任几人,而是为了防止有人会跟在他们的后面溜进来。
魔女还是对于自己的工坊有一种执着的洁癖的,对于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她们会想在家中发现了蟑螂一般厌恶。
有时兹贝伦会稍微偷一点懒,便连续两个月使用同一参照物,虽然入口会变换但也基本不会跟上次差太多。
双方形成这种默契已经三年之久了。
然而,上个月的参照物稍稍有些不同,这个默契也随之被打破。
“是那个...来着吧。”
查尔斯试探性的问道,而宇也十分不想承认的点头回到。
“应该...是那只兔子。上个月咱们带回去让安娜炖了的那只。”
八年来,兹贝伦很少使用活物当做路标。
一来是活物是会移动的,很难保证它会在结界入口附近活动。二来是制造生物使魔比植物要费时费力,没有必要去花那个时间。
但上个月兹贝伦一反常态的将参照物设置成了一直肥兔子,这对于居住在肉价居高不下的雾城中的两名少年来说,简直就是一道无需思考的选择题。
抓了,炖了。
这是唯一的答案。
【要是兹贝伦老师每个月都能这么体贴就好啦。】
记得当天,确实有谁说过这话来着。
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是个十分劣质的粗制品,但到底那兔子也是兹贝伦的使魔之一,就这么被吃掉生气是肯定的吧。
恐怕这个月对方也是故意不更换参照物,想要出点题刁难刁难这俩兄弟。
“于是,老师上个月给过你什么提示吗?”
将目光投向查尔斯,但对方却一问三不知的回过头。
“提示?”
“是啊,提示。就算是丹特第一的谜题,如果没有题干的话也实在有点太过分了吧。仔细回想回想,你好歹也是兹贝伦老师的嫡传弟子吧,既然如此就稍微拿出来点古典魔法师的做派啊。”
的确,如宇所说,跟树屋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查尔斯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古典魔法师。
并非像宇这种特化了战斗能力的类型,而是更适合蹲在工坊里搞学术研究的家伙。比起实用性他们更注重讨论概念,喜欢前瞻,也因此总给人一种说话九转十八弯的感觉。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头绪啊。”
“啊啊,还非得让我这个外行帮你回忆吗?”
困扰的挠了挠头,宇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说到。
“比如这种——在北风离开的第四个春天,位于天与海相交的节点,在那片盛开的白色花海上...渴望吧,寻找吧,魔道之路上的求道者啊——之类的?”
“就算老师她再怎么心大我觉的说出这中话还是会脸红的吧,不、我觉的就算让她再交出两只兔子也不会说出这种从心底感到羞耻的东西。你以为我们古典魔法师是什么?一群中二病聚在一起的集会组织吗?”
“不然呢?”
宇轻松的反问道。
“当然不是啊!!”
“诶不是吗 ?”
看来两人之间还存在着很深的误解。
现在查尔斯的心情不亚于在一条走了二十年的路上突然发现了一个宽一米深度却比拟海沟的大坑。
“我们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的,只不过是魔法师中不太爱出门的类型罢了。”
在树木上寻找上次留下的标记途中,查尔斯做起了“科普”。
“而且,你知道最初的时候为什么会有‘咏唱’这门课程出现吗?”
“不是为了不让对方确认自己的招式吗?”
如宇所说,像兹贝伦这种等级的人可以用极高的频率咏唱咒文,使对手无法根据咒语而制定对策。
但是...
“古典魔法师反对争端,那种暴力倾向用途怎么可能是初衷。”
虽然那个女人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呢...
很不走心的笑了两声,宇将这话憋在了心里。
“那是为了效率?”
“虽然结果论上的确提高了效率,但这也不是初衷。”
已经失去了耐心,查尔斯直接公布了答案。
“其实是最初发明咏唱术的那家伙,是因为觉得咒语被别人听到太羞耻了,所以就在屋内反复练习,最后达到了跟宴会主持人念来宾时一样的速度,后来被五元老之中某个人发现,然后得以推广将咏唱术划为了单独的一门学问。”
“是...这么来的吗?”
看着宇无言的表情,查尔斯左顾右盼,然后凑到了对方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所以听说咏唱术越好的人越是容易尴尬的类型...老师那咏唱速度你也见过了吧。”
...
经查尔斯这么一提,宇的脑海中也应声浮现出了几次目睹兹贝伦亲自使用魔法的场景。
那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连成一条线的声波,在用振幅极高的尖锐声音“啊”地一声之后便结束了。
若不是魔法的确奏效了,宇都在怀疑那咒语是不是敷衍了事用的了。
“所以,其实老师是那种很容易害羞的类型?”
回忆结束后,宇得出了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结论。
然而,他这句话却让查尔斯脸色突变。
“白痴,太大声了!”
“有什么关系,她又听不到。”
作为兹贝伦真正的弟子,查尔斯对其有着敬畏之心不难理解。但让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那小声的对话并非是“防范于未然”,而是货真价实的“在别人面前小声地说她坏话”。
“只要在这片森林里的声音,老师想的话都能听见。”
咕咕————
天色已经不早了,森林里变得越来越冷,
鸟叫连同肚子中抱怨的声响一起随着北风飘远,俩兄弟互相瞅了瞅,宇先说话了。
“要不,今天先回去吧。”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拖欠房租的经历。
每每下暴雨的时候,兹贝伦也不介意那几袋石灰晚来一会。
“虽然我也赞同这个提议,不过看来已经晚咯。”
指了指身后,查尔斯无奈的说到。
原本通向“门”附近有一条小道,周围有两列整齐的树,很容易在这片森林中辨认出来。刚才宇跟查尔斯就是沿着那条道一路摸过来的。
然而,现在不论前方还是身后都看不见类似“路”的东西,有的只是杂乱无章的参天巨树。
“喂!你们这些家伙,绝对动了吧!绝对!赶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啊!”
一脚踹在了树干上,宇自己却被震得不清。
并且在转头时,突然感觉后脑勺被敲了一下。再转回去时却又找不到犯人,这一系列的遭遇让宇十分上火。
而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查尔斯则暗自偷笑。
虽然两人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但刚才那一幕实在是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就在宇转过身的时候,刚才被他踢过的树像是橡胶一样弯了过去,用树杈敲了一下宇的脑袋,并在对方转回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复了原状。
但起码,有一点确认了。
“宇,这些都是老师的使魔。”
“哈?”
环顾四周,看着这片没有尽头的树海,宇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也别太惊讶,毕竟是老师的手笔嘛。既然找到了这次的使魔,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拍了拍宇的肩膀,查尔斯书生气颇重的黑框眼镜下露出了“表示理解”的笑容。
然而,他这次又理解跑偏了。
明明是个黑魔法师却不制造枯枝反而做这种郁郁葱葱的巨树简直就是黑魔法界的耻辱啊。而且既然这些是她的使魔的话那么阻断回去的路也是她的意思咯?只不过稍微被人说一下就马上打击报复,难道说就算是兹贝伦老师进入了五十岁也难以免俗的进入了更年期了吗!
这才是宇的心声。
当然,仅限于内心。
而另一边,查尔斯则拍了拍手,一本有半米宽一米长,仿佛放大了十倍的字典一般的巨大书籍被召唤了出来。
虽然身上那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大衣跟用了七八年的白围巾都跟这个颇有气势的道具格格不入,但不得不承认,每次开门都得靠他。
“守护精灵之森的五位贤王哟,点缀在八角台上的...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重念重念。”
比起兹贝伦那种几乎瞬间完成的咏唱,查尔斯这边简直是怕敌人听不清自己说什么一般的缓慢。即便如此,像刚才那样中途断掉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现在查尔斯很慌张,仿佛在跟什么看不见的存在道歉一样。
然后...门就直接开了。
“诶?刚才念对了?”
“不是,看门早就认识我们了,所以就直接放咱俩进来了。说因为‘你那咏唱的速度实在太闹心了,即便是精灵有着无限冗长的寿命也不想无谓的减寿’。”
“感觉...似乎被说了相当伤人的话呢。”
看着查尔斯那消沉的表情,宇小声自言自语道。
当刺眼的光从周身消散时,五座高塔连成的建筑群出现在了视野中。
这五座塔作为五个点围成了这座庭院,塔与塔之间有绀蓝色的石廊链接,上下交错结构复杂。
而庭院里常年有着积水,大约末至脚踝。每次为了防止石灰进水,走这段路的时候都要倍加小心。
“山外面早就变样了,倒是这里跟刚来时差不多。”
环顾四周,宇有感而发。
虽然现在这里对于自己来说也依旧十分宽阔,但对于小时候的宇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可以被单独划分出来的世界。
不管是那五座高耸的尖塔还是建筑内从来没能够登顶过的螺旋阶梯,一切都是那么的神秘。
“啊啊...真不愧是上个世代的造物呢。”
没错,这座遗迹虽然名义上收归国有,并且由兹贝伦个人分配使用,但这两方都并非这里最初的主人。
这里原本是魔法时代的元老院,发挥着制衡各方势力的重要作用。在后来由于作为核心成员的几位元老相继失踪,这里也渐渐地失去了往日的权威性。
而到了后来帝国建立时,这里便被收归国有又分配给了兹贝伦。
“话说回来,老师让你上过三层以上的地方吗?我...”
来到了入口处,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觉自己有些迟钝了。
“查尔斯?”
回头时,自己那个室友早就消失了,而那半袋石灰也被丢在了正门到内门之间的浅水中。
就算再怎么偷懒,查尔斯也没有在这时候逃跑的理由。
宇也将自己肩上的两袋石灰卸下,警觉的进入了内塔。
“老师?别再跟我们开玩笑了,把查尔斯放出来吧!”
虽然嘴上宇还是将查尔斯的消失推在了兹贝伦的头上,但他心里早就有了别的猜忌。
兹贝伦可不是那种刻薄的人,也绝对不会跟自己这些小辈动真格。
不如说,兹贝伦虽然是个相当正统的魔女,但在面对这些小辈时是十分宽容的。
今天发生的这些种种现象,实在有些颠覆她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仿佛这片森林,实在被别人所操纵着一样。
当然,这个想法宇最开始是直接否决的。
兹贝伦虽然是古典魔法师,但若上纲上线的去评论她到底有多少攻击性,那结果恐怕是惊人的。更何况这里是她的工坊,是只属于她一人的要塞,如果有外人想要攻进来占领这里,那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一切的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里都有了一丝可能性。
“老师?老师!”
宇的脚步已经开始有些急促了。
内塔的楼梯是有着类似机关的设计的,虽然只有短短三层,但是在塔主允许之前,这段路程会被无限拉长。如果不解除这个咒术的话,爬三层会相当于爬三百层。
如果仅仅是在这个雾城,宇相信没有人能够攻下这座要塞。
或者说,就算是在这个国家中,能够在兹贝伦老师的工坊中战胜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就是古典魔法师,他们在自己的“环境”下与常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如果是追自己的那群人的话...
想到这里,宇不由得就脊背一凉。
如果是追自己的那群人的话,他们也许做得到。
毫无疑问,兹贝伦是帝国顶尖的魔法师。但是同样的,她绝对不是帝国中第一的那个。
以那群人的实力,完全有可能找到比兹贝伦更厉害的家伙。
“不对,不可能...”
如果说真的是一直就缠着自己的那群人干的,那么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虽然相信自己受到威胁时,兹贝伦一定会伸出援手,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
但兹贝伦平时根本不会离开工坊,而且能够侦查的范围也仅限这个后山。找个有经验的刺客在城中暗杀掉自己明显是更明智的选择。
虽然这样能解释的通,但线索也再次消失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兹贝伦自己去问了。
“——”
在这条几近无限的回旋阶梯上,通过斜上方天窗中照下来的惨白月光,宇看见了什么。
那是脚印,很明显是人类大小的,不止一个人的脚印。
现在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第九十八层,也就是在塔主允许的情况下的第二层左右的位置。
进入内门时因为光线太暗没有看清,但现在不一样了。
看着地上的这几对脚印,宇心中的不安再次扩散,恐惧的种子就像是雨后春笋般接连窜了出来。
“怎么可能?”
除了自己跟查尔斯,老师居然还允许了别人进来?
交房租惯例是男生们的任务,毕竟这种体力活让女孩们去做实在有些不妥,而作为交换安娜一般会在今天准备一顿比平时更丰盛的菜来犒劳两人。
换句话说,今天这里应该不会有其他来客才对。
虽然这一路上,在塔主没有允许的前提下就莽撞的向上攀爬的自己没遇上什么机关已经是万幸了,但刚刚爬完三分之一,宇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但是,必须继续往上爬!
一想到刚才的脚印,宇就开始心慌。
那些人来了...
那些人真的来了...
那些人已经来了!!
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在催促。但并非是让宇往前,而是逃跑——就像他一直以来擅长的那样。
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了送自己脱离险境而牺牲了,所以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这个想法已经变成了本能附着在了宇的骨头里,让他不由自主的去这么做。
但是,人类除了本能更应该依靠头脑。正是有了这份凌驾于本能之上的思考力,人类才能够自称为“文明”。
这次宇选择了前进,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去确认。
“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宇终于看见了那扇门扉。
在开门的前一刻,宇的心中的另一个声音还在提醒他,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门内的人若是连在兹贝伦的工坊中也能将其搞定,那么这个状态贸然闯入的自己明显是无异于自杀。
但是,已经来到这里,早就没得选了!
沉住气,尽量让自己的心相平稳,宇慢慢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然后双目一怔,猛地推开了门!
没有人埋伏在门后,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打斗痕迹。
工坊内四壁上书籍依然整齐划一,地板上仍然被铺着那质地奇特的黑色星沙。就像是这里的主人刚刚出门了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唯独...房间角落里的那张长桌有着异样。
那上面堆着高高地几摞书,大大小小的纸业掉的满地都是,很明显是有着被翻找过的痕迹。
没有多想,宇疾步靠上前去,想要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然而,这一看不要紧,他直接找到了这次要来见的人。
在那几摞书后面,有一个披着黑袍的人正趴在那里,几乎没有了气息,也因此宇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虽然因为兜帽没法看见正脸,但既然在这间工坊中,恐怕十有八九就是兹贝伦了。
“老师!你受伤了?!”
宇的话语比起疑问更像惊叹,虽然之前做过心理准备,但他真的很难想象兹贝伦居然会有这种惨象。
然而,还不等他去掀开兜帽确认,趴在桌上的人就用无名指搭在了小指上,上下晃了晃。
恐怕那是她现在唯一能够活动的部位了,但也传达了足够多的信息。
【小心。】
那是古典魔法师之间通用的手势。
宇虽然并非古典魔法师,但得益于自己那个一起住了八年的室友整天练习,自己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几句。
但已经晚了,桌前的锁链就像伺机而动蝮蛇一样迅速,宇还没来得及发动魔法就被拴住了脚踝,悬吊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一条赤红色的“火龙”从门口蹿了进来,用难以辨识的声音说道。
没错,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火龙,是一整条由火焰构成的龙形生物。
“真是让我久等啊。”
啊啊,怎么说呢。
宇现在的心情就像再坐过山车时被人不停地挠腋下一样纠结,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出戏。
“吾乃穹荒北部的法夫尼尔,今日来给予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应有的惩罚。屠戮吾之同族的仇恨,今天...”
“祈,这词是谁给你写的?”
已经失去了耐心,宇祭出了致命一击。
接着,空气都为之冷却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大约过了整整三分钟后,用褪去了伪装的正常声线,祈淡漠地喷出了一口大火,然后说道。
“不配和我演出的垃圾去死吧!”
当然,早有了准备的宇拿右脚一钩,轻松地伏在锁链上躲过了一劫。
半响后,在后面操控锁链的安娜也带着祈的本体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歉意的说到。
“抱歉呐,宇,原本想给这场送别会弄点娱乐节目,但现在看来似乎太过火了。”
“送别会?”
稍稍一愣,宇便回过了神。
今天安娜跟祈两人一整天都未露面,原来是去准备这事了。
还不等宇去说点感谢之词,第四个声音便从上空传了过来。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呐。”
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就像是稀世的丝绸。
那声音来自于画中,或者说来自于画另一侧的世界。
“宇,你长大了。”
“老师?”
错不了,这个声音,就是老师。
在确认了兹贝伦安然无恙后,宇脸上最后一点阴霾也消失不见了。
而对面的声音也似乎满意的“嗯”了一声,便暂时消去了踪迹。
片刻后,微不可查的风略过了整座工坊,桌上的书页稍稍为之翻动。
紧接着,如同挂着天上璀璨星河的黑色法袍从画中降临了。比起声音,那女性本人更是稀世的珍宝。
犹如艺术家笔下虚构出的完美身材,沉静而端庄的面孔,以及那头略带诡异、由黑白两种对比度极大的色块组陈的波浪式长发。
很难想象,这幅皮相居然属于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
她,简直就是这座森林中不折不扣的妖精。
“哼哼,看来你们两个玩的挺开心。”
稍稍责备了一下两个女孩,兹贝伦转过身,优雅地踏出两步,黛眉一蹙,对着长桌方向喊道。
“查尔斯,你也该起来了。”
“诶?已经结束了?”
闻声,那个带着黑色兜帽趴在桌上的家伙就像是犯了癔症一样,起来之后慌乱的左顾右盼。看到了宇一行人已经站在了一起,才确认了现在的状况。
打了个响指,几张形态各异的椅子跟一桌丰盛的饭菜从房间的各处飞了过来,兹贝伦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自己来到了宇的身旁,用长辈独有的严厉神色认真问道。
“宇,你真的决定好要离开雾城了吗?”
宇很清楚,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将会彻底失去回头的机会。
兹贝伦既实在挽留自己,也是在推自己。
但是,答案不论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嗯,我想好了。”
叹了口气,兹贝伦暗自点了点头,颇有一种家长临别时的孤单神色。
但仅仅一瞬后,这位变化莫测的魔女就恢复了常态,转而对其他人说到。
“那么,到你们了。不是准备了送别礼物吗?”
安娜几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便分别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啊...是这些啊。”
宇虽然很高兴朋友们能够为自己准备这些实用的工具,但这些自己也早在前些时间已经买好了,恐怕不太可能一起带上路。
但是,查尔斯的一句话却让它们直接变成了最好的礼物。
“这些包是我们的,我们跟你一起走。”
哈?
哈哈...
哈哈哈!
那天之后怎么样宇已经记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便是脑海中那神经病般的小声,跟心中那比吃了蜜还甜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