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和西鲁回到村中,虽然他们召集了村人一同寻找孩子,但众人从下午一直忙活到晚上,找遍了村中和树林的各个角落,甚至沿着河流的流向探索孩子的足迹,却依然未见他的影踪。
科特仿佛凭空失踪般,自从于瓦尔登和西鲁面前短暂出现过后,就未再现出他的身影。
人们此刻聚集在酒吧中,随便喝着什么暂作休憩。酒馆中却没有平日的吵闹和悠闲,气氛郁郁不欢的,不少人一声不吭的埋头灌这琥珀色的酒液。
西鲁看上去很担忧,很自责,一手呆呆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手中的空杯子。
“我早应该拦住他的,要不是我的疏忽科特也不会一个人跑进树林里去。如果之前好好跟住他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去他的行踪吧。再怎么说他都只是个孩子,如果在林子里迷路……”
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
“别那么在意西鲁,这不是你的错,要说的话,只能怪那孩子实在过于调皮了。真要负责的话,这里所有人都应该为此负起责任吧。”
村里人纷纷如此劝说道,不过他们的劝说似乎非但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反而更加深了西鲁的自责感。
“可是,我们现在到处都找不到科特啊。”
“这……”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确,如今已经不是关乎是谁的责任的问题,而是悠闲必须找到科特。
瓦尔登理解,虽然近日才收拾掉一只魔物,但谁也难保在林子里还潜藏这些什么怪异的东西,且不言魔物,单说平日里潜行的野兽也足够对科特这样的孩子造成威胁。
“我们四下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孩子遭到袭击的迹象——没有血迹也没有残破的衣物。河的下游也没有他出现过的痕迹。虽然到处都找不到科特这也是事实,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他的生命安全啦。”
“我……”
“调皮的孩子谁都管不住,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嘛。还记得以前你肚子饿的时候偷偷跑到邻居家偷鱼吃地事吗。不说违反教团的规范而受的惩罚,为此你可没少被我揍过,哇哈哈哈!”
西鲁张开口,还想说什么,在那之前却被自己的父亲打断。
西鲁的父亲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放声大笑,似乎想用这笑声冲淡他的不悦。
“可是,还有瓦尔登的包袱啊,因为对别人来说也造成不小的困扰,总之……”
看来自己不说些什么也不行。
瓦尔登苦笑着,虽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想要干些什么,但至少要把复杂的情况压抑下去。
“西鲁,总之先安静下来,就算现在找到我的包袱也没有意义,反正因为到下一个有人的村落还很远,今天我和缇也没办法上路。况且还是孩子的事情比较重要,别再自责,想象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吧。”
“就算你这么说……”
“别急嘛,说不定科特那小子自己饿了就会跑出来,或许他已经饿得在家里桥桌子了。”
村民们笑着。
可即使他们这么说,还是一个个忧容满面,或许真的只是为安慰西鲁尔说的,在他们心中,何尝不会是在担心孩子的去向呢?
经过一番商讨,由村长发话,决定还是将孩子失踪的事情暂时向他的父亲隐瞒不说,暗地里还是分派人手继续在村中和附近寻找,期望能够找到一些之前遗漏的线索。
“那,就先这样吧……大家该干啥干啥去,剩下的人也早点回家歇息吧,毕竟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
随着村长的话语,人群渐渐开始疏散开来。离去时,人人脸上带着意思隐隐的不安与自责。
西鲁紧紧抿着嘴,脸青的像颗苦瓜,着急的心情溢于言表。
然而瓦尔登却显得很自然,他升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好似并不着急。
“接下去该怎么办呢?真伤脑筋啊……”
将急躁的心情压在心底,他知道坏心情只会一点一点蚕食人的耐心与理智,之后使人丧失正确的判断力。而在搜寻到足够的信息之前,在什么都不明朗的前提下,唯一需要保持的便是冷静的心态。
冷静的观察,分析,然后一击中的的解决问题。无论对于战斗还是谜团的破解都是相同的道理。
可是,科特的行动还是不得不令他在意。
——为什么他需要那把短剑呢?就之前的情形来看,并不像是被短剑上的东西控制心灵的样子。
这世上存在一些类似的东西,确实能够简单的控制人的行为,诸如催眠或者心理暗示的方式。但受到控制的人不可避免的会变得行为迟钝,神情像出生的婴儿恍恍惚惚的。
瓦尔登的内心中再次浮现出孩子逃走时敏捷的动作——还有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
咧开嘴,笑着的,那个坏掉的容颜。
一想到这,他就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人不安的笑容。
——扯,扯。
“嗯,有什么事吗,缇?”
“饿了……”
缇小声说道,右手牵起瓦尔登的衣角,扯动着。
她仰起头,目光与瓦尔登相接,幽黑深邃的瞳仁中映照出少年的脸。虽然别人或许看不懂,不过瓦尔登内心明白,这是缇表达期待的神情。
“咦?饿了吗?这可有点麻烦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哦?让女孩子饿着可不是好事。反正天色已晚,与其寻找别的住处,不如还是来我们家过夜吧,内人一定会很高兴的。晚餐多两张嘴的分量我们可还是准备的起的啦。”
西鲁的父亲适时的站到瓦尔登身边,轻轻拍着缇的脑袋哈哈笑着。缇显得有些困惑的晃动着头,不过不知道是允许还是讨厌。
“啊,真是非常感谢,又要麻烦你们了。”
瓦尔登打从心底里感谢他。而缇似乎也意识到了,微微动了动嘴唇,办鞠了一躬。
“谢谢……”
细若蚊蝇的答道。
“哈哈,终于听见缇说话了,真是难得啊!就凭这个今晚也要好好庆祝一下。”
“好啦,快走啦!”
西鲁似乎觉得父亲在其他村民面前表现的很丢脸,连忙催促着。
“那么,我们先走啦!各位明天见。嘿嘿西鲁,猜猜看今晚会吃些什么……”
“……”
最终瓦尔登与缇不得不回到西鲁的家中。
晚饭时间已过。
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人总是会心情愉快,更何况是一顿佳肴呢?
此刻,西鲁的父亲懒洋洋的坐在桌边喝着自酿的酒。
缇站在桌旁,胸口前紧紧抱着一堆顶到下巴的待洗盘子,像只松鼠执拗不放。
“缇……”
西鲁的母亲露出困惑的神色,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伯母,缇只是想帮忙洗盘子。请别太在意,因为缇很擅长家务所以不用担心会打破盘子。”
看到此情此景,瓦尔登只能开口解围道。
“……”
缇看看瓦尔登,然后默默然点了点头,好像对他的翻译很满意。
西鲁的母亲先是一愣,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那个,因为你们是我们家的客人嘛,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帮忙呢?”
“我们才应该说谢谢呢,托你们的福我们才有地方过夜,这点小事是我们应该做的。”
缇不等两人的交谈结束,便抱着那些盘子一声不吭的走到水槽旁,就着一旁蓄满水的水缸,用清水洗起来。
“刷刷……”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呢。”
西鲁的母亲露出赞许与疼爱的目光,同样走到了水槽边。
瓦尔登看看身旁四周。
房间中到处都不见西鲁的身影,自从开饭开始直至结束,他始终没有出现在餐桌旁。
“在找西鲁吗?我家那小子刚回到家不久又出去了。说是要去见主祭司大人。真实的,就是吃个饭的时间主祭司大人又不会偷偷溜走嘛,瞧他急的那样。”
西鲁的父亲坐在瓦尔登身旁,喝的脸红红的,“当当”用餐具敲打着装酒的瓷碗。
“主祭司大人在这里?”
“啊,你是村外人,所以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吧。”
西鲁的父亲仰起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豪迈的擦擦嘴。
“事情总是要从头说起吧。我们的村子只能算是一个小村庄,本来的自我防卫能力就差。在审判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又得不到教团的庇护。所以常常发生一些不容乐观的袭击时间。”
瓦尔登苦笑了笑。
“我能够想到呢。之前被追的满街跑的时候真的可是觉得会被乱刀砍死呢。”
他点点头,想起被村民追逐的原因,大致能够理解。
虽然近年来已经好多了,不过审判日之后的一段时间之内,灾难导致的毁灭席卷了各地,像西鲁所居住的小村庄自然而然成为那些外村者的目标。
他们是一群有组织的家伙,通过抢夺村庄内的财物粮食,甚至将他们卖作奴隶,从中赚取金钱。反正世界上闹得一团糟,对他们来说已无所谓善恶之分。
而受苦的只有那些雪上加霜的小村落。
“哇哈哈,年轻人多跑跑就当做是锻炼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回到话题吧,总之就是自己的村庄就只能靠着自己来保护,我想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吧。长期以来在村民的共同团结合作下确实也取得过不错的成果,成功地抵抗过好几次类似的侵袭事件。”
“那么,为什么主祭司会在这里呢?”
以小村庄而言,不太可能接触到主祭司级别的教团人物才对。村庄并不隶属于教团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们的区域一般来说仅限于那些经济命脉的大城市,还有粮食生产的主区域才对。
虽然会有像西鲁般成为教团人员的存在,不过总体上这类村庄是处在教团边缘的地带。当然,这样的小村庄或许也更少受到教团教条的影响。而村民也并不像圣都的住民那般对神虔诚,忠心耿耿。
“别急嘛,年轻人听我把话说完。”
“抱歉。”
瓦尔登正了正坐姿,继续听下去。
“其实你也看见了,虽然平日里村民能够自我保护,不过面对突发情况就完全无法抵御。就像之前的魔物一类的东西,终究我们还是拿它们没辙。而教团所设下的防护网,说白了也只是在村子的外围区域而已,村内也没有教团的驻守。”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一口气喝干,放下碗叹了一口气。
“遇到这种情况就只有等死的份嘛……”
“所以,不久之后这个村子也将归纳到教团的治理下是吗?”
所谓的教团的治理,意味着村子将会把全部的政治决策托付给教团方面,而村长也就顺理成章的被主祭司级别之人所取代,名副其实的成为教团的一部分。
瓦尔登想起他曾到过那些类似的村庄,在教团的管理下实行的各种决策,无不与教团的行事息息相关。却完全改变了村子原本的作风。
——这种事情……
“只要这样,就能保证村子从此的安全。不过也不是所有村民都会认可吧?”
“谁知道呢?抛开教团化的教育不谈,这里可不像那些大城市,对于神的崇拜与虔诚缺乏的很呢。不过都无所谓,只是,自己一手重建起来的村庄就这么拱手让人,我想没有多少人心中会舒畅吧?”
每一个村子对于每一个它的村民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村子就像一个孩子,全村人民的孩子。集合全村人的力量与智慧在灾难过后诞生之物,承载着众人的梦想与希望,被注视着一点一点成长。当这种希望有一天突然离开自己,而有万般无奈之时,人们又会抱有何样的心情呢?
“大叔也觉得不甘心是吧?”
“我?哈哈哈,我只是觉得,孩子大了总是留不住的啦。就像我们家西鲁,当她突然有一天跑来和我说加入教团的事情,我和他母亲都惊讶的合不拢嘴呢。”
“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唔,大概是四岁吧,不,也许四岁半,具体记不清了,哈哈哈。还记得之前说的偷鱼事件吗?那可是就发生在第二天中午。”
——四,四岁吗?
那样的孩子哪里大了?不过瓦尔登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总之在他那样的年纪就能够自己做决定了,不是很了不起吗?”
大叔骄傲的笑着。
“四岁……吗?”
瓦尔登默默想着自己的童年,然后慢慢比对。
记忆中存在的童年,如果能够被称之为童年的那些日子。
空旷的原野,无人的沙漠,自己所有过的每一条路。
鸟鸣,兽啼。
然而最多的,还是内心永远填不满的空虚。
西鲁比自己拥有幸福的多的生活。他不禁这样感叹。看看他的父母,感觉在这样的家庭中出生,成长,还有什么会不幸的呢?
瓦尔登笑了笑,也端起为自己倒得一碗酒,喝着。
然而不需要羡慕,也不用嫉妒,什么都不需要。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名为西鲁的少年的相遇,只是在人生的旅途中常有的相交点而已。
相识,然后离别。
就如萍水相逢的波纹,各自循着自己的路,交错之后各奔东西,直至消失在某一刻。
自己与他们,或许只是陌路人吧。
“抱歉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
瓦尔登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正在与油渍拼命战斗的缇。
“我也不能就这样吃白饭吧,会被缇念的。所以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让我来做一些吧。”
他微笑着走向后门,拾起门背后乌黑而锋利的斧子,打开门正准备走入后院。
背后传来叹息,还有大口吞酒的“咕嘟”声。
“我是不知道你和缇经历过些什么啦。我想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轻易告诉我吧?”
——是这样吧。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的酒杯中又重新倾入新的酒液,火炉把液体的颜色烤的金灿灿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或许你们还会经历些更多的什么,不过呢……”
“……”
“如果觉得累的话,不如常来我们家坐坐吧,我们全家可是非常中意你们的哦!”
瓦尔登惊讶的回头,看见大叔举着酒杯温暖的笑着,竖起他招牌式的大拇指。
火光照在他脸上红红的,笑的像个孩子。
“嗯。”
瓦尔登平淡的应答。
只是,胸中却有某种压抑许久的东西蠢动起来,突然觉得心中酸酸的。
“当啷。”
斧子应声落在脚边。